《時光碎片》
作者:[愛爾蘭]約翰·班維爾 著 金曉宇 譯 出版社:南京大學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9年11月 ISBN:9787305075223
當然,都柏林是平凡的對立面。都柏林對我來說,就像契訶夫的《三姐妹》中的莫斯科對于伊琳娜一樣,是一個充滿魔力的應許之地,令我饑渴而年輕的靈魂永遠向往。我比伊琳娜幸運,因為從韋克斯福德到都柏林的路程相對較短,只要我想經常去,就能如自己所愿。在貧窮的20世紀50年代,這座城市本身,也就是真正的都柏林——基本上是一個既沒有吸引力又難看的地方,但是這并沒有磨滅我對它的憧憬,甚至當我身處其中的時候,我也熱望著它,以至于平凡的現(xiàn)實在我眼前不斷地轉換成超乎尋常的浪漫。沒有人比一個小男孩更浪漫的了,正如羅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羅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Robert Louis Stevenson,1850—1894),19世紀后半葉英國偉大的小說家。代表作品有長篇小說《金銀島》《化身博士》等。早年他到處游歷,為創(chuàng)作積累了資源,后期致力小說創(chuàng)作,取得了極高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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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是從什么時候成為過去的?那些以前僅僅是發(fā)生的事情要過多久才開始散發(fā)出神秘和超自然的光芒,標志它們已經真正成為過往了呢?畢竟,我們記憶中承載著的輝煌幻象,一度只是現(xiàn)在,平淡無奇、枯燥乏味、完全不值一提,除了一些時刻,譬如一個人剛剛墜入愛河、中了彩票,或者聽到醫(yī)生傳達壞消息的時候。當我們把經驗送進過去的實驗室,是什么樣的魔力才將其塑造和打磨出最后背影,珀西廣場段大運河所呈現(xiàn)的光輝?這些問題都只是一個問題;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它們就讓我著迷,那時,我第一次有了一個巨大的發(fā)現(xiàn),即創(chuàng)造物不僅包括我和我的附屬物——母親、饑餓、偏愛干燥甚于潮濕等——而是,一方面包括我,另一方面也包括世界:由其他人、其他現(xiàn)象、其他事物組成的世界。
這么說吧,現(xiàn)在是我們生活的地方,而過去是我們夢想去往的地方。然而,即使它是夢,它也是堅實和持續(xù)的夢。過去是一個用繩子拴住和不斷膨脹的熱氣球,使我們在空中飄浮。
然而,我再問一遍,過去是什么?現(xiàn)在必須經歷什么樣的嬗變才能成為過去?時間的煉金術在一個明亮的深淵里暗自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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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波德萊爾評論說,“無非是精確闡述的童年。”我相信,這位偉大的法國頹廢派藝術家——他在這里評論的是同樣頹廢的英國散文家托馬斯·德·昆西(Thomas De Quincey),《一個英國癮君子自白》(Confessions of an English OpiumEater)的作者——打算讓“天才”一詞在這個語境中被理解為“守護神”。古希臘人相信它存在于每個人身上:他的性格,甚至他的本質。如果波德萊爾是正確的,那么從某種意義上說,童年從未終結,而是存在于我們身上,不僅僅是作為記憶或記憶的復合體,而是作為我們內在本質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每個藝術家都知道這一點,因為對于藝術家來說,童年和童年時對事物的概念,是常被稱為靈感的東西的深層來源:原因之一在于我們尚是孩童時,第一次把這個世界看作神秘的事物。可悲的是,長大的過程是把神秘變成平凡的過程。我們不再對事物感到驚訝——天空、四季變換、愛情、其他人——只因為我們已經習慣了它們。
設想一個來自與我們完全不一樣的遙遠星球的人,他的政府正不懷好意地考慮長期占領地球的可能性,他被派到這里全面考察地球及其居民,然后向政府匯報。他快速地偵察四周——他具有快得驚人的觀察、吸收能力——他正在對他的報告做最后潤色,這時開始下雨了:水,從天上落下來!或是有人打噴嚏,這突然發(fā)作的是什么?或是有人打哈欠,這無聲的尖叫是什么意思,而且為什么周圍的人們對這種景象不感到驚訝和恐懼?我們的外星人當場意識到,他將不得不撕毀并重新起草自己的報告,因為這個地方遠比他最初認為的要奇怪得多。
孩子,就像那個收集情報的外星人一樣,存在于一種不斷重復發(fā)生的驚訝狀態(tài)——每隔一刻,他就會遇到一些不同尋常的新事物——但是最終他的感覺變得模糊了。不幸的是,正如我們所說的那樣,某一時刻到了,他見識了一切。但我們沒有人見識過一切:一切如新,每一次都是第一次。我們不是長大,我們所做的只是變得遲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