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西郊故事集》
作者:徐則臣 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9年12月 ISBN:9787530220016
屋頂上
頭正疼,我能感覺到腦袋里飛出一只明亮的鳥來。那鳥通體金屬色,飛出我腦袋后翅膀越扇越大,在半下午的太陽底下發(fā)出銀白的光。如果它往西飛,會看見民房、野地、光禿禿的五環(huán)和六環(huán)路,然后是西山,過了山頭就不見了。如果它朝東飛,除了樓房就是馬路,樓房像山,馬路是峽谷,滿滿當當?shù)乃魇擒囕v和行人,在這只鳥看來,北京城大得沒完沒了,讓人喘不過氣來。它明晃晃地飛啊飛。
“出牌!”
我甩出一張梅花6,說:“鳥。”
他們都拿大眼瞪我。
我趕快改口:“梅花6。”
“就是嘛,這就是像個雞巴也不會像個鳥。”
我們坐在屋頂上玩“捉黑A”,槐樹的陰涼罩住四個人。行健、米籮、寶來和我。這一年,寶來二十歲,最大;我最小,剛過十七。我們住在海淀區(qū)郊外的一間平房里。整個夏天到秋天,大白天我們都在屋頂上玩撲克,捉黑A。這個牌簡單易學,玩起來上癮。一副撲克里只有一張黑桃A,抓到的人一聲不吭,他是我們另外三個的共同敵人,敗了,就得請我們抽煙喝啤酒;我們輸了,三個人伺候他一個。但事實上一打三總是很吃虧,誰抓到黑桃A誰倒霉。從夏天到秋天,從我住進這間小平房,從跟著他們三個撅著屁股爬上屋頂坐到槐樹蔭下,黑桃A就非寶來莫屬。奇了怪了,這張牌長了眼似的每局都直奔他去。一百回中至少有九十五回。到最后,抓完牌我們干脆就說:
“寶來,讓我們看看你的黑桃A。”
他順從地抽出來給我們看:“在呢。”
幾乎不出意外,他又輸了。我把贏到的那根中南海煙和那杯燕京牌啤酒推到他跟前,說:“寶來哥,給他們。”
我都有點兒心疼他了。我不抽煙也不喝酒,嘴里叼根煙手里攥杯酒讓我難為情。我剛十七歲,夏天開始的時候來到北京。退學了。看不進去書,我頭疼。醫(yī)生把這病稱作“神經(jīng)衰弱”,他輕描淡寫地開了藥:安神補腦液,維磷補汁。腦袋發(fā)緊或者頭疼時就喝一口。后者裝在一個類似敵敵畏的瓶子里,每次打開瓶蓋我都在想,這是毒藥。療效可以忽略不計。每到下午四五點鐘,我站在高二年級的教學樓上面對夕陽,依然莫名其妙地恐慌,整個世界充滿了我劇烈的心跳聲,每一根血管都在打鼓。醫(yī)生稱之為“心悸”。好吧,可是我為什么要心悸?腦袋里如同裝了圈緊箍咒,一看書就發(fā)緊,然后就疼,晚上睡不著,早上不愿起。即便入睡了也僅是浮在睡眠的表層,蚊子打個噴嚏就能把我吵醒。我常常看見另外一個自己立在集體宿舍的床邊看著我,而此刻宿舍里的另外七個同學正痛快地打呼嚕、磨牙、說夢話和放屁。醫(yī)生說,跑步。跑步可以提高神經(jīng)興奮性,知道嗎,你的神經(jīng)因為過度緊張像松緊帶一樣失去了彈性,你要鍛煉鍛煉鍛煉,讓神經(jīng)恢復彈性。可是,我不能半夜爬起來跑步啊。
可是,醫(yī)生還是說:跑步。我就卷起鋪蓋回家了,這書念不下去了。我跟爸媽說,打死我也不念了。他們和我一樣對這詭異的毛病充滿懷疑。我爸圍著我腦袋轉圈,右手舉起來,大拇指和食指緊張地靠攏,他希望一發(fā)現(xiàn)某根明亮的金屬絲就及時地將它抓住,從我頭腦里拽出來。不能讓它跑了,狗日的你到底在哪里。什么都沒找到。什么都沒找到,我爸一屁股坐在四條腿長短不齊的舊藤椅上,語重心長地跟我媽說:
“閑著也是閑著,讓他跟三萬去北京吧。興許能掙兩瓶酒錢。”
我媽說:“他才十七啊。”
“十七怎么了?我爹十七歲已經(jīng)有我了!”
我就跟三萬來了北京。洪三萬,我姑父,在北京辦假證,看他每次回老家的穿戴和叼的煙,就知道發(fā)大了。他只抽中南海點8的煙。見了鄉(xiāng)親們慷慨地一撒一排子,都嘗嘗,國家領導人就抽這個。給我爸都給兩根,一根抽,一根夾到耳朵上,讓他沒事摸出來聞聞。我和行健、米籮、寶來住一塊兒,就這間平房,每月兩百四十塊錢租金,兩張高低床。四個人干一樣的活兒,晚上出門到大街上打小廣告,就是拿支粗墨水筆,在干凈顯眼的地方寫一句話:刻章辦證請聯(lián)系××××××。×××是傳呼機號碼。行健和米籮給陳興多干,我和寶來給我姑父干,我們倆寫的傳呼機號當然就是洪三萬的。有時候我們不用筆寫,而是一手拿吸滿墨水的海綿,一手拿用生山芋或者大白蘿卜刻的章,抹一下海綿蓋一個印,比寫快多了。印是我刻的,就是那句話,不算好看但是打眼就明白。
只能晚上干活兒,怕抓。城管和警察小眼滴溜溜亂轉,見一個抓一個。后半夜他們就睡了,就算繁華的中關村大街后半夜也沒幾個醒著的,我們倆就在墻上、公交車站牌上、天橋上、臺階上甚至馬路上放心大膽地寫字,蓋印章。環(huán)衛(wèi)工人擦掉了我們再寫,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想刻章和辦證的人就會按圖索驥找到洪三萬,洪三萬再找專業(yè)人員來做。他到底能掙多少錢,搞不清楚,反正他給我們的工資是每月五百。寶來說,不錯了兄弟,每天半夜出來遛一圈,就當逛街了,還有錢拿。他很知足。我也很開心,不是因為有錢,而是因為我喜歡夜里。后半夜安靜,塵埃也落下來,馬路如同靜止的河床,北京變大了。夜間的北京前所未有地空曠,在柔和的路燈下像一個巨大而又空曠的夢境。自從神經(jīng)衰弱了以后,我的夢淺嘗輒止,像北京白天的交通一樣擁擠,支離破碎,如果能做一個寬闊安寧的夢,我懷疑我能樂醒了。
白天我們睡覺,從清早睡到下午。為了能順利入睡,后半夜我在打小廣告的間隙強迫自己上躥下跳,利用一切機會跑來跑去。如果你碰巧也在那時候走在北京的后半夜里,沒準會看見一個頭發(fā)支棱著的瘦高小伙子像個多動癥患者一樣出沒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對,那家伙就是我。旁邊長得敦實的矮一點的是寶來,他的動作緩慢,可能你會覺得他有點傻,其實不是,我拿我的神經(jīng)衰弱向你保證,寶來哥一點都不傻,他只是心眼兒實在,用你們的話說是“善良”。他是我在北京見到的最好的好人。
行健和米籮堅持認為他有點不夠用,從不叫他哥,平房里的雜事都讓他干。掃地,倒垃圾,切西瓜,開啤酒瓶,如果晚飯可以代吃,他們可能也會讓他做。當然這些事根本不用他們支使,寶來已經(jīng)提前動手了,他覺得他最大,理應照顧好我們三個。比如現(xiàn)在,我們在床上還沒睜開眼,他已經(jīng)下床把小飯桌和四張小板凳搬到了屋頂上。離太陽落山還早,我們唯一的娛樂就是打牌,捉黑A。
在我來之前,他們三個爬到屋頂上不是為了捉黑A,而是看女人。站得高才能看得遠,經(jīng)過巷子里的女人可以迎面看見她們的臉和乳房,等她們走過去他們也跟著轉身,繼續(xù)看她們的腿和屁股。待在屋頂上也涼快,老槐樹的樹蔭巨大,風吹來吹去。我來以后,四個人正好湊一個牌局。我喜歡屋頂上還因為視野開闊,醫(yī)生說,登高望遠開闊心胸,對神經(jīng)好。擠在小屋里我覺得憋得慌。而且不遠就是高樓,還有比高樓更高的高樓,我想站得高一點,那樣感覺好像好了一點點,雖然再怎么踮腳伸脖子也很矮。
打牌的時候我不吭聲,話說多了頭疼。寶來話也少,他總是皺著眉頭像哲學家一樣思考,但想得再多也沒用,黑桃A到了他那必輸無疑。他從不遮掩黑桃A,沒必要,行健和米籮一對眼就知道那張牌在誰手里。我也藏不住,如果不幸被我抓到了,我會覺得腦袋一圈圈發(fā)緊,忍不住就用中指的第二個指關節(jié)敲腦門。寶來出牌慢,行健和米籮就聊女人,他們倆分別大我兩歲和一歲,但舉手投足在我看來都是風月場上的老手做派,對女人身體部分的熟悉程度簡直到了科學的高度。如果哪天他們倆后半夜沒去打小廣告,一定是去某個地下錄像廳看夜場了。在遇到他們之前,我以為世界上最黃的電影就是三級片,他們說,沒見過世面,是A片!A片知道嗎?就是毛片!說真的,我不知道。他們就笑話我,更笑話寶來,準備湊點錢幫我們找個賣青菜的大嬸,幫我們“破處”。
我把頭低下來,太陽穴開始跳,想起初三時喜歡過的那個女同學。她從南方的某個地方轉到我們班上,高鼻梁,說話總喜歡用牙咬住舌尖。她說的是區(qū)別于我們任何一個人的咬著舌尖的普通話。有一天,正是現(xiàn)在這個季節(jié),她學我把運動衫的袖子捋起來,雙手插進褲兜,走在教室后面半下午的陽光里。因為褲兜里多了兩只手,褲子變緊,女孩子的圓屁股現(xiàn)出了形狀。我站在教室里,隔著窗戶看見她扭頭對我笑一下,陽光給她的屁股鑲了一道金邊。這是我關于愛情和女人的最早記憶,以至此后每次面臨與愛情和女人有關的話題,我頭腦里都會閃過迅速剪切的兩個畫面,一個高挺的鼻子和一個鑲著金邊的沒能充分飽滿起來的圓屁股,接著我會感到一道灼熱短促的心痛,太陽穴開始跳,我把頭低下來。
上個月的某個下午,在屋頂上注視完一個穿短裙的女孩穿過巷子之后,米籮逼著我講一講“女人”。因為實在不知道講什么,我說起兩年前的那個女同學,念高中我們進了不同學校,再不聯(lián)系。行健和米籮快笑翻了,差點從屋頂上摔下去。
“這也叫女人?”他們說,“肉!肉!”
在他們倆看來,如果你不能迅速想到“肉”,那你離“女人”就很遠。我知道我離得很遠,我都沒想過要離她們近一點。我只想離我的腦袋近一點,但它決意離我很遠,疼起來不像是我的。
“那你呢,寶來?”行健問。
“臉。”寶來捧著一把牌說。抓到黑桃A后,我們就三面圍剿讓他走不掉牌。“我要看見她的臉才相信。”
這話很費解,沒頭沒腦。看見臉你要相信啥呢?寶來不解釋。我們就當他在瞎說。一個屢戰(zhàn)屢敗的人你應該允許他偶爾說點邏輯之外的話。那局牌寶來顯然輸了,我想放他一馬都沒機會,米籮先走,行健殿后,他讓我走后他再走,以便死死控制住寶來。寶來輸了八張牌。加上之前的四局,除了腳邊的三個空啤酒瓶,他還得獻出來三瓶燕京啤酒和一盒中南海煙,點8的。
“我去買酒。”寶來放下牌。
“不著急,玩完了一塊算。”行健沒盡興。
“行健,說真話,”米籮跟酒瓶嘴對嘴,說,“明天下午一醒來,你有錢了,想干啥?”
“操,買套大房子,娶個比我大九歲的老婆,天天賴床上。”
“非得大九歲?”我很奇怪。
“嫩了吧?”米籮說,“小丫頭沒意思。得女人,要啥懂啥。”
“我就喜歡二十八的。二十八,聽著我都激動。耶!耶!”
“我要有錢,房子老婆當然都得有。還有,出門就打車,上廁所都打車。然后找一幫人,像你們,半夜三更給我打廣告去。我他媽要比陳興多還有錢!”
“那么多錢了,還舍不得自己買一輛車?”我問。
“你不知道我轉向?上三環(huán)就暈,去房山我能開到平谷去。”
“你呢,寶來?”米籮用酒瓶子敲寶來的膝蓋。
“我?”寶來撇撇嘴笑笑,提著褲子站起來,“我還是去買酒吧。”
“說完再買嘛。”
“很快就回,”寶來看看手表,“你們抽根煙的工夫。”
“那你呢,小東西?”行健點著右手食指問我,“假設,你有五十萬。”
五十萬。我確信這就是傳說中的天文數(shù)字。我真不知道怎么花。我會給六十歲的爺爺奶奶蓋個新房子,讓他們頤養(yǎng)天年?給我爸買一車皮中南海點8的煙?把我媽的齲齒換成最好的烤瓷假牙,然后把每一根提前白了的頭發(fā)都染黑?至于我自己,如果誰能把我的神經(jīng)衰弱治好,剩下的所有錢都歸他。
“說呀,小東西?”他們倆催著問,“要不把你那個女同學買回家?”
高鼻梁和圓屁股。我心疼了一下,說:“我跟寶來哥買酒去。”追著寶來下了屋頂。
行健和米籮說:“操丫的,沒勁!”
他們比我早來半年,學會了幾句北京臟話。
最近的小賣鋪在西邊,寶來往東邊跑。我問他是不是也轉向,他說快點,帶你跑步呢,跑步能治神經(jīng)衰弱。我就跟著跑。穿過一條巷子,再拐一個彎,寶來在“花川廣場”前慢下來。這是家酒吧,裝潢不倫不類,藏式、歐式加上卡通和稻草人式,門口旋轉的燈柱猛一看以為是理發(fā)店。我進去過一次,我姑父洪三萬請客,給我要了一杯啤酒。他說不進一回酒吧等于沒來過大城市,不喝酒等于沒泡過酒吧。啤酒味道一般,即使在酒吧里我也喝不出好來。出了門洪三萬就給我姑姑和我爸打電話,敞開嗓門說,逛了酒吧了,喝了酒了,相當好。
寶來看完自己的手表問我:“六點到?jīng)]?”
我說:“差一分。”
“那再跑幾步。”
我跟著寶來繼續(xù)往前跑,繞過一條街回來。跑步很管用,緊得發(fā)疼的腦袋舒服多了。我們又回到“花川廣場”門前。
“現(xiàn)在幾點?”
“六點零九分。”
“我喘口氣。”
寶來在酒吧斜對面的電線桿子下的碎磚頭上坐下。胖人多半愛出汗,有點胖也不行。寶來對著下巴呼呼扇風。電線桿子上貼滿了治療性病、狐臭、白癜風、夢游和前列腺炎的廣告,所有野醫(yī)生都說自己祖上是宮廷御醫(yī)。能看的我全都看完了,六點二十,我想咱們得去買啤酒了。寶來說好,繼續(xù)往西走,他堅持要到西邊那個超市買,理由是現(xiàn)在離超市更近。簡直是睜眼說瞎話,至少多走三百五十米。從超市出來我們再次經(jīng)過酒吧門口,我忍不住了:
“哥,我怎么覺得咱倆像兩只推磨蟲,老圍著‘廣場’打轉?”
“我就看看。”寶來熱得臉紅,“你猜我掙大錢了要干什么?”
我搖搖頭。這些年除了考大學我對任何目標都沒有概念。
“開一個酒吧,花川廣場這樣的。墻上可以寫字,想寫什么寫什么。”
這么一說我倒想起來了,“花川廣場”的墻上亂七八糟,涂滿了各種顏色的文字和畫。這是我進過的唯一一家酒吧,但我看過不少酒吧,電視上的,電影上的,墻上都掛著畫和飾物,裝潢得干凈整潔。上次我和洪三萬貼著墻坐,一歪頭看見壁紙上寫著:老H,再不還錢干了你老婆!接下來另一個筆跡答道:去吧,我剛娶了一頭長白山約克豬。斜上方寫:哥們兒姐們兒,想喝羊肉湯找我啊,我是小桌子啊。反正上面五花八門啥都有,還有人畫連在一起的男女器官,你在公共廁所里經(jīng)常看見的那種。我不喜歡把一面墻搞成亂糟糟的演算紙。
回到屋頂,我把寶來的理想告訴行健和米籮,他們都笑了。
“可以啊,寶來,”行健說,“準備過首都生活了都!”
米籮說:“兄弟,我舉雙腳贊同。不過,咱們去喝酒可不能要錢啊。還有,我要在墻上畫一堆大白屁股。”
“還有人民幣!人民幣別忘了!只畫老人頭,一沓就是一萬。”
接著捉黑A。見了鬼,寶來每局必來黑桃A,然后給我們倒酒遞煙。喝酒抽煙嘴也不閑著,就說寶來要開酒吧的事,好像已成定局。說多了我們反倒佩服起寶來的想象力來,這事做得文雅,我們都把想象中的錢用俗了。
行健突然說:“我說寶來,你哪根筋搭對了要開個酒吧?”
“圖個人多熱鬧,玩唄。”
米籮說:“那你也沒必要讓人家在墻上亂畫嘛。”
“等不到的,找不到的,留著地址啥的,就當通訊錄了。挺好。”
原來如此。北京太大,走丟的人很多,留個地址很重要。想法的確不錯,都不像寶來想出來的,我們都小看了他。顯然寶來把談話的基調弄嚴肅了,行健和米籮不談女人和錢了,端著贏來的啤酒在屋頂上走來走去,目光深沉地伸向遠方。太陽落盡,天色將暗,高樓在遠處黑下來,很快又亮了,由遠及近燈火次第點亮。北京的夜晚開始降臨,城市顯得更加繁華,他們倆開始焦慮了。除了女人的大腿和抽象的錢他們還想別的,我完全可以理解,他們在心底里把這“別的”稱為“事業(yè)”。當然這個詞有點大,他們羞于出口。據(jù)我了解,行健和米籮盡管一肚彎彎繞繞,他們依然不明白自己的事業(yè)是什么,不過是一個抽象的宏大愿望和一腔“干大事”的豪情,這兩個初中畢業(yè)生并不比我明白更多。但就算是這樣,脫胎換骨和“干大事”的沖動也足以讓他們深沉下來,就像現(xiàn)在,一手掐腰一手端著啤酒,嘴上叼著煙,都有點憂傷了。
“操他媽,早晚我要在亮燈的那棟樓上拿下一層!”米籮說,指著遠處的不知哪棟高樓,那口氣像是聯(lián)合國秘書長在對全世界發(fā)言。
“混不好,死在這里也值!”這是行健說的。在我看來,行健的頭腦沒有米籮好使,米籮平時附和他僅僅是因為他塊頭更大,寬肩膀沒準能替他擋點事。
天徹底黑了,巷子里的路燈光不足以讓我們看清每一張撲克牌。成群的鴿子開始回家,鴿哨呈環(huán)形響起來,混濁的夜空因為鴿哨變得清澈和深遠。我們也該吃點東西準備干活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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