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亮的塵息 ——讀侗族詩人柴畫近作《內(nèi)心的屋脊》
侗族詩人柴畫的詩歌,一直有他獨立的思考和風格。近期閱讀了他一組總題為《內(nèi)心的脊梁》的詩作,其中有傷痛、悲涼、無奈,也孕育著生生不息的希望和愿景。他有著超越自身年齡段、剝離了地域局限的成熟思維,他的詩歌凸顯出一種穿透生活俗常的美學特征。
大多數(shù)詩人的寫作,總是喜歡從自己熟悉的生活寫起,寫身邊的人和事,寫自己的生命體驗和靈魂思索。柴畫的詩歌就特別擅長書寫生命的悲喜。如《紙上姐姐》中寫道:“那些人來人往的人群中,各自有一張/形態(tài)不同的臉,神情不同的眼/我選擇了那張最疲憊不堪的,我認為那是/我的,如同你枯黃,顫顫落地/離開枝椏,飄向蒼茫天空/或山澗、叢林,或陰暗的溝壑、大地/像我那年離開侗寨,像那年十四歲的姐姐/離開她少女花季爛漫的季節(jié)/……/大雪覆蓋的冬日,面對一地落葉/我也認為它們各有一張不同的臉/最美的那片葉兒,是那個十四歲少女的/而油菜地就在鄰近,滿山油菜們/義憤填膺地擁入侗寨,三月告訴我/那最金黃最爛漫的一朵,就是/我的姐姐,只是春天的聲音很大/我的呼喚聲很小,在內(nèi)心很深處”。姐姐的離去,親人的逝世,給詩人留下的創(chuàng)傷還在疊加。現(xiàn)代人的生活,如詩人布萊克所言,“為獲得人的經(jīng)驗而失落生命的天真”。但柴畫忠實于自己的生命體驗,書寫出生命的絕望與希望。再如《城市里的鐵》:“金色陽光照著我的頭發(fā),映著城市里的鐵/不同的是,我在變老,鐵愈發(fā)堅硬/所以這一生,我總會念想南山/以及那里怒放的梅花,我是第幾個想起南山的人?/……我像喜劇里的小丑/卡在深圳鋼鐵的胃里,年復一年地/在這條林蔭小道上尋覓一盞燈火與鳥鳴聲”。這是對工業(yè)化社會中人與物關(guān)系的思考。浸入城市里的鐵,仍然在找尋生命有聲響的塵息。詩歌不是生活的簡單復述,它能夠以自身的跳躍性,揭示生活里的各種可能性。
詩歌的創(chuàng)作,還需強調(diào)在場感。詩歌應(yīng)當反映現(xiàn)實圖景,好的現(xiàn)實、不好的現(xiàn)實,都是不可回避的。當然,這種“在場感”的獲得,不僅僅在于書寫現(xiàn)實生活中的具體人、具體事,更在于詩歌中所表達的經(jīng)驗的當代性、藝術(shù)性。詩人無法對現(xiàn)實命題進行倫理的審判,但必須在詩歌作品中進行詩意的裁決,這在某種程度上體現(xiàn)了詩人的思想深度。當然,這種“裁決”是通過詩的語言來自然呈現(xiàn)的。詩歌的語言應(yīng)該具有詩性,語言的詩意提升,使詩成為真正的詩,增強作品的語義深度。黑格爾在《美學》中說:“真正的詩的效果應(yīng)該是不著意的,自然流露的,一種著意安排的藝術(shù)就會損害真正的詩的效果。”比如《這一生》:“在一條河流急速拐彎處種一株桃樹/再于紙上濃墨重彩地勾勒一把砍刀/愛一個人嗎?/恨一個人嗎?/或者自己這木已成舟的命?/在應(yīng)水河,幾乎所有的女人/都想把桃花碾成香醇的府邸/其實男人是這樣想的:用桃樹/割一副裹自己的木槨/只是,這也需緣分的/正如你這一生,不是想娶誰/就能與誰生死契闊的,明否?/桃花開的時候,老嫗也十八歲”。對當今男女關(guān)系的思索,對古典意象和詞語的借用,自然而然地融合在一起,語言流暢。
詩歌語言的強度,應(yīng)該就是詩人本真性情的自然流露,不需要刻意去打造。柴畫的詩歌,在一種自然而然的語調(diào)中展開敘事和抒情。看似不著意的語言,卻富有張力及拓展性。例如《梅花怒歌》:“在這座城市的街道,我總想在紙上/畫輛金色馬車,去唐朝長安。再向/春天借壺杏花酒,帶上琴、棋、銀樽/白天我是馬夫,入夜我為書童/穿越市井、戈壁,去面見我心中的詩圣/陽光萬籟俱靜。這紙上,總想他就坐在/我的馬車里。我激動地揮舞著馬鞭/——哦,這不是趕路的皮鞭,是筆/還是畫一個美人,不是西施,畫楊貴妃/請?zhí)泼魍踬n予梅花、銅鏡,這樣/就可以一起背向天空,面朝大海/狂草潔白紙上,飲酒、撫琴/東邊旭日冉冉,北邊黃河奔騰”。詩人在一種古典化的意象中,表達自己的個性和情懷。特別是末尾的“東邊旭日冉冉,北邊黃河奔騰”一句,彰顯詩人的寬廣胸懷。可以說,柴畫在融合古典語詞、日常口語等方面有著很好的嘗試。他能夠用自己的情緒將它們很好地捏合在一起。
生活是多種狀態(tài)的,詩人的創(chuàng)作也應(yīng)該有多種風貌。在組詩《內(nèi)心的脊梁》中,詩人以豐富的意象,表達著他對生活和生命的獨特思索。在字里行間,詩人抒寫出這樣的生命態(tài)度:任由風吹雨打,卻從沒有喪失對塵世的真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