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魚繚亂》 （日）岡本加乃子 陜西人民出版社

《金魚繚亂》收入了日本傳奇女作家岡本加乃子（1889-1939）的八篇短篇代表作品。這些擁有久遠(yuǎn)歲月質(zhì)感的故事在加乃子細(xì)膩唯美而飽含生命力的筆觸下猶如黑夜中倏然綻放的夏日花火，驚艷短暫，就此成為印刻在人心上的不能相忘。

不知道是否是編者的有意為之，選錄的八個短篇中的六篇都不約而同地以女性為主角，在加乃子的筆下，這些女子一個個飽含生命的熱情。《疾跑》中，日復(fù)一日忙碌于做和服的道子，在日漸萎縮的日子中透不過氣來，她重拾起學(xué)生時代熱愛且擅長的跑步，無意識地擺脫整個社會無形的束縛。在疾跑中她感受到了自己在精神充沛地活著，似乎活在一個與人類隔絕，雖寂寥而又嚴(yán)肅的世界一樣。這樣的感受令她興奮不已，精神百倍。《越年》中的公司女職員加奈江在被同事堂島莫名其妙地打了一個耳光后，一直想要尋找就此消失的堂島報仇。在歷經(jīng)了幾個月的尋找過程中，原先的委屈感漸漸消失，但性格堅韌的她終于找到了堂島，并成功地打回了耳光，實現(xiàn)了報仇。《混沌未分》講述的是一個對游泳無比興奮的女性游泳教練小初實現(xiàn)了在水中對自由的樸素追求的故事。在糾結(jié)的情感糾葛中，最后她選擇了拋開功利心，回歸赤子之心，義無反顧地游下去。

岡本加乃子（1889-1939）

這些女性的魅力，在作者的筆下更是借著男性視角詮釋得淋漓盡致。《老妓抄》中，男性角色柚木對老藝伎園子敏銳的洞察力佩服得五體投地，在他眼中園子有著令人著迷的魅力：“表面一副憂郁的神情，實際上內(nèi)心卻強悍無比。哪怕是一個小小的技藝的練習(xí)，她也追求一個又一個的進(jìn)步，對未知事物充滿了近乎貪婪的好奇。滿足與不滿交替推動了她向前走。”在與書本同名的篇章《金魚繚亂》中則是通過男孩復(fù)一的感受，呈現(xiàn)了真佐一那超越一切的出類拔萃的女性魅力。真佐一對金魚的愛有著獨特的熱情，她認(rèn)為金魚是無與倫比的有生命的藝術(shù)。在《花之勁》一篇中，女性驚人的能量從三十八歲未婚未育的三保谷桂子身上迸發(fā)出來，她將全部的熱情投身于花朵中，用花來慰藉苦難人生。在男性角色小布施的眼中，桂子溫柔的性情中，隱藏著能夠戰(zhàn)勝一切困難的精神力量。而花朵是桂子生命的堅強力量，永遠(yuǎn)散發(fā)著清新的氣息。一直強有力地支撐著桂子的生命。

通過塑造這一系列女性形象，作者想表達(dá)的，誠如在文中她所寫道：“每個女人的內(nèi)心都隱藏著連自己都不能完全意識到的天然力量，一旦被炙熱的熱情勾起，這種力量就會被拉拽出來。它有時會像奇跡一般地出現(xiàn)，有時卻會一生被埋葬。”《金魚繚亂》一書中就像是一個個超具人格魅力的女性姐妹的大派對，讓人對每個女性的人生故事充滿了好奇。與此同時，也讓我們跟隨作者對女性的社會地位、獨立人格和人生命運產(chǎn)生了深刻的思考。

這些美好獨立又充滿魅力的女性或許是源自作者女性意識的覺醒。作者往往書寫了這些充滿魅力的女性與男人之間的愛恨糾葛，在性別的對照中更加突顯這一點。誠如作者在《花之勁》通透的論斷，“一個精神上有抱負(fù)但沒有足夠體力去實施的萎靡不振的男性，個性獨立成熟的女性于他們而言是一種負(fù)擔(dān)。”故事中的小布施被這種本能支配著，他強行想將女性的稟賦看作是男性的附屬品，以此獲得自己內(nèi)心的平衡。然而在認(rèn)識到“池塘屬性”的自己永遠(yuǎn)無法追隨上“河流屬性”的桂子后，他本能地對桂子的天資產(chǎn)生了排斥的反應(yīng)。

就像這樣，陷入情感靈與肉的兩難境地，似乎是書中主人公的常態(tài)。《混沌未分》中的小初不認(rèn)為自己有那么愛熏，可與熏身體分開卻讓她悲傷。比起一無是處的熏，一路打拼過來的貝原更可依賴，但自己的身體偏偏抵觸。全書唯一一篇主人公為男性的《金魚繚亂》中，復(fù)一孤獨地感受到自己的愛情給了真佐一，肉體則習(xí)慣了另一個女子——秀江。始終縈繞著一種隱秘而超俗的氛圍。《夏夜夢》講述了一個天真而浪漫的姑娘歲子婚前的一個美麗插曲，在與不懂彼此心的未婚夫的反感和遺憾中，她邂逅了一位靈魂契合的男子。而當(dāng)她把這場美麗的相遇告知丈夫后，得到的反饋竟是未婚夫建議將這美好的體驗以“夏夜夢”為題作為一份珍貴的回憶來珍藏，每當(dāng)對平凡單調(diào)的婚姻生活感到無聊時，可以時不時地拿出來反復(fù)回味，而歲子聽完這番話后，開始愛上了丈夫。

誠如作者所說，“誰都有不如意和傷心事，誰都有得不到的東西，誰也不能得到所有自己想要的，每個人都是寂寞的”，“無疾而終的愛情，癡纏于心底的倔強單戀”，書中男男女女的愛恨糾葛，盡現(xiàn)人生的“求不得”和“意難平”。這些情感羈絆在作者內(nèi)斂的講述中如綿綿細(xì)雨，滴滴答答地黏濕著，是想讓人逃離的網(wǎng)。

對男女情感的細(xì)膩把握，不得不讓人關(guān)注到作者自身的情感體驗。作者岡本加乃子出生于富豪之家，丈夫為風(fēng)靡一時的漫畫家岡本一平。因婚姻危機，家族家道中落，女兒去世，自己患上精神疾病等打擊，岡本加乃子曾自殺未遂。之后她的丈夫知過痛改，忠心守護加乃子，甚至縱容她的情夫搬入同住，過著奇妙的“三人行”生活。或許正是岡本加乃子如此率性而為的性格和豐富敏感的情感體驗成就了她獨特的才情。閱讀此書，你不僅僅會被誘惑的敘事魅力所吸引，在加乃子細(xì)膩妥帖的比喻中，讓人仿佛沉浮于曼妙語言匯成的夢幻大海中，輕盈而靈動。而對佛學(xué)的研究，華麗的辭藻無形中流露出內(nèi)斂的理性之光，透露著加乃子對生活的思考深度。

川端康成因喜愛她的文字評價其是個“高貴而豐潤的美女”，在加乃子去世后，川端康成哀嘆道：“我感到我身邊的溫暖都消失了。”或許，只有當(dāng)你真正親近加乃子的文字時，你才能體悟被錯落有致得蘊藏在字里行間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