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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全力以赴地以假亂真 ——關(guān)于麥克尤恩《立體幾何》的對談
    來源:青年文學(xué)雜志社(微信公眾號) | 馬拉 李德南  2020年01月14日08:37

    李德南:這一期的“商兌錄”,你提議談?wù)匊溈擞榷鞯摹读Ⅲw幾何》。我想知道,這一短篇小說最打動你的是什么?

    馬?拉: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先談?wù)勎液望溈擞榷鞯臏Y源。我知道麥克尤恩比較晚,某年的《小說界》雜志上,我看到了余澤民兄翻譯的麥克尤恩的兩個短篇,其中一個就是《立體幾何》,這個小說震撼了我。我迅速地買了他的書,他是那種我一見傾心的作家。苦苦等待了好幾年,他著名的小說集《最初的愛情,最后的儀式》終于由潘帕介紹到了中國。當然,那時我從未想過我會見到他。機緣巧合的是我到人民大學(xué)讀書后,他來領(lǐng)“21大學(xué)生國際文學(xué)獎”,我為他誦讀了頒獎詞。這真是一段美好的經(jīng)歷。

    李德南:你談到的這段經(jīng)歷確實很有意思。對于一個作家來說,遇到一見傾心的作家和作品無疑是特別美妙的事。我個人接觸麥克尤恩的作品比你晚,巧合的是,正是從《最初的愛情,最后的儀式》開始的。回想起來,麥克尤恩的這部成名作最初打動我的,是它那種獨特的調(diào)性,尤其是語言的調(diào)性。當然也包括他講故事、認識世界的方式。不過對我來說,和麥克尤恩初次相遇的時候,我更喜歡的是昆德拉。那時候,我更喜歡昆德拉那種獨特的智性。現(xiàn)在再回過頭來看他們的作品,我的感受有些變化。對昆德拉,我似乎沒有那么喜歡了,尤其是他小說中的智性因素以前是非常打動我的,現(xiàn)在看則覺得過于外露。昆德拉小說中那種虛無的態(tài)度我也不太認同。為了做這次對話,我重讀了《立體幾何》,也包括《最初的愛情,最后的儀式》中的《家庭制造》《舞臺上的柯克爾》《最后的夏天》,對麥克尤恩,我倒是更喜歡了。這部小說集是麥克尤恩在青年時代的作品,風(fēng)格較為多樣,從中確實能看到麥克尤恩作為一個作家與生俱來的才華。有才華的作家,才能寫出有獨特調(diào)性的作品。

    馬?拉:你對麥克尤恩的評價非常有意思,他確實具有某種獨特的調(diào)性。而且,我認為他是一個逐漸變得開闊的作家。在《贖罪》中,他處理的經(jīng)驗已經(jīng)變得非常復(fù)雜,他的尖銳和黑暗還在,卻在面對一個更為寬闊的世界。還是回頭談?wù)勎覟槭裁磿x擇《立體幾何》。在這兒我想引用一下閻連科老師《發(fā)現(xiàn)小說》中的因果論。閻老師把小說中的因果論分成了全因果、半因果、零因果、內(nèi)因果幾個類型。又要談到卡夫卡的《變形記》,在那個著名的、被討論過無數(shù)次的開頭,格里高爾變成了一只大甲蟲。按照現(xiàn)實的生活邏輯,我們知道這事兒絕對不可能發(fā)生,人無論如何不會變成一只大甲蟲。格里高爾和甲蟲之間沒有因果關(guān)系,這是零因果。在麥克尤恩的《立體幾何》中,“我”是絕對不可能把梅茜給折疊沒了。沒有一種折疊術(shù)可以把一個大活人變消失,又不是玩魔術(shù)。我們知道,折疊術(shù)和把梅茜變沒了之間沒有因果關(guān)系,它是一種純粹的虛構(gòu)。在卡夫卡那里,格里高爾變成了一只甲蟲,故事才得以展開。如果沒有甲蟲這個“果”,《變形記》是無法成立的,它是順著這個“果”的延伸,卡夫卡從未試圖解釋格里高爾如何變成了一只大甲蟲,徹底舍棄了邏輯基礎(chǔ)。《立體幾何》不同于《變形記》的地方在于,把梅茜變消失這個“果”完全不是它的目的,它在于對“因”的探索,它用了幾乎所有的篇幅,就是為了把梅茜變消失。

    李德南:丈夫以折疊的方式把讓他覺得討厭的妻子給變沒了,這是一個很有趣、獨異而又恐怖的設(shè)想。這個設(shè)想本身就很有想象力,能見到麥克尤恩作為一個作家的過人之處。對于小說而言,結(jié)果其實并不十分重要,更重要的是對原因的探索,以及因果的構(gòu)成過程是如何展現(xiàn)的。小說的意義和趣味,更多是體現(xiàn)在過程,而不是在結(jié)局當中。這種因果,和哲學(xué)、邏輯學(xué)、物理學(xué)或化學(xué)上的因果又很不相同。小說,或者說文學(xué),有獨屬于它們的因果邏輯。如你所說,《立體幾何》中“我”以獨特的幾何學(xué)知識把梅茜變沒了,以至于“深藍色的床單上只剩下她追問的回聲”,這從數(shù)學(xué)的角度來看,是不可能發(fā)生的事。麥克尤恩卻有能力讓讀者一步一步地認同他的邏輯,認同他建立的因果關(guān)系,從中感受到敘述和想象的魅力,甚至是魔力。在不可能中建立可能,這需要非常強大的能力。當然,最后我們放下了小說,慢慢地回到現(xiàn)實的因果和邏輯當中,對小說中的一切可能都是不相信的,但是我們依然會熱愛它,熱愛小說中所構(gòu)造的那個有著不同因果和可能的世界。

    馬?拉:沒錯,我覺得最有意思的就是這點。作為一個寫小說的,我會關(guān)注作家如何完成作品。《立體幾何》的寫法非常有趣,我甚至認為,把梅茜寫消失根本就不是麥克尤恩的目的,他想炫耀的是如何把梅茜寫消失。我能理解,真的,非常理解。畢竟寫這個小說時,麥克尤恩還非常年輕,他可能有著難以壓抑的炫技沖動。他要從邏輯上找出一個“因”來,說得煞有介事,好像真的一樣。小說家在寫一個作品時,和拍電影一樣,他也要建一個場。沒有好的建場能力,小說的邏輯性會變得非常脆弱,經(jīng)不起推敲,也無法打消讀者的疑慮。你看看,為了證明折疊術(shù)可以把一個大活人變消失,麥克尤恩花費了多大力氣。他先讓數(shù)學(xué)家出場證明存在“無表面的平面”,讓一張紙條消失,接著又讓自己消失。接下來那一段就更有意思了,麥克尤恩花了一頁半的篇幅來寫如何讓一張紙消失,為了顯示其專業(yè)性,“中點”“矩形”“切割線”“弧線”“黃金分割”這些詞全出來了,他還特別強調(diào)“亨特從桌面上隨手拿起的那張紙顯示是事先精心準備的。每一條邊的長度必須符合特殊的比例”。看到這兒,我簡直要笑出來,這個家伙太壞,也太聰明了,他故弄玄虛地搞了一堆名詞忽悠讀者,寫出了具體的操作方法,但“必須符合特殊的比例”一句話搞定了所有的未知。如果你真要來折疊,紙沒有消失的話,那一定是比例不對。讓梅茜變消失時,操作簡單多了。顯然,這會兒不能那么清晰,也因為前面做足了準備,梅茜的消失就變成了自然的、符合邏輯的事情。

    李德南:小說有時候就是煞有介事地以假亂真,但這是一種有智慧的、有趣的以假亂真。青年作家在寫作的時候,往往是鋒芒畢露的,不憚于讓讀者看到他所有的才華和能力,寫作《立體幾何》時的麥克尤恩也是如此。除了剛才談到的這些,《立體幾何》讓我覺得魅力十足的,還在于它具有一種內(nèi)在的對稱性和對位法則,整部作品有一種立體幾何般的美感,也有復(fù)調(diào)音樂般的美感。就如小說中所說的,“它的對稱具有一種令人神魂顛倒的魔力”。小說內(nèi)部有很多對稱的、對位的存在,比如“尼克爾船長的陽具”和“巴里摩爾小姐的諱名部位”;“我”祖父是位心血來潮的空想家,他的好朋友M則是一位懂得適時競價的實干派;祖父既愛好清談、數(shù)學(xué)和理論,也愛好煙草、上等的波爾圖葡萄酒、煨兔肉;“我”性格上的冷和妻子性格上的熱;M的失蹤之謎的解開和“我”打算以同樣的方式讓妻子失蹤;“我”在對妻子實施折疊術(shù)時的步步為營和妻子的蒙在鼓里……諸如此類的細節(jié),密集地分布在小說之中,彼此對應(yīng),也相互生發(fā),讓小說有無窮的魅力。麥克尤恩很有才華,可是在安排這些細節(jié)時,大概也是花了一番苦心的。這些細節(jié)本身所附著的和蘊含的意義很多,這小說本身的篇幅并不長,卻經(jīng)得起反復(fù)閱讀。《立體幾何》也幾乎沒有一句多余的話。有才華的人一旦認真起來,其作品往往無可企及。

    馬?拉:我得強調(diào)一下,小說不是“有時候就是煞有介事地以假亂真”,簡直是全力以赴地以假亂真。即使再成熟的小說家,有時候也會忍不住問一下同行,你寫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你的親身經(jīng)歷?這個一點也不奇怪,小說家以虛構(gòu)為生,當然不可避免有大量的個人經(jīng)驗融雜其中。你說到的小說內(nèi)部對稱、對位問題,我也注意到了,他用得非常舒服,不會讓讀者產(chǎn)生重復(fù)和單調(diào)的感覺。在讀拉什迪的《佛羅倫薩的神女》時,我甚至說過一句極端的話,如果沒有理清里面的幾對鏡像關(guān)系,這本書算是白讀了。比如說公主和鏡子姑娘、外號叫“床墊”“白骨精”的妓女和同樣做妓女的“女巨人”“皮包骨”,類似的太多了。而且,拉什迪在那本書里多次提到“鏡子”。鏡像關(guān)系、對位問題在文學(xué)理論中一直非常受關(guān)注,我對這個非常好奇,它肯定不僅僅是從策略的角度來考慮的,還有更深層次的問題,在這兒就不展開了。麥克尤恩的寫作技術(shù)從一出手就非常成熟,以《最初的愛情,最后的儀式》這個集子為例,雖然是早期作品,卻和麥克尤恩的后期寫作在風(fēng)格上保持高度一致。他自己也說過,他有過大量的模仿和致敬。這個沒有關(guān)系,哪個作家在寫作的初期階段沒有向前輩們偷師學(xué)藝呢?你說的這些問題太值得討論了。也許會出乎你意料,我最喜歡的卻是一只蜘蛛。“我”坐在馬桶上,看著一兩只蜘蛛。后來,他寫道:“就我所知,關(guān)于蜘蛛我曾祖父只提及一次。在一九〇六年五月八日,他寫道:‘俾斯麥是個蜘蛛’。”我讀這個小說時,被這句話迷得昏頭巴腦。以后我也許會忘記《立體幾何》寫了什么,但我永遠不會忘記這句話,“俾斯麥是個蜘蛛”。

    李德南:的確,在現(xiàn)代小說當中,對位、對稱的方法是很多作家都大量使用的。除了拉什迪和麥克尤恩,昆德拉也是如此。在《小說的藝術(shù)》中,他對此還有經(jīng)驗之談,視這為小說家經(jīng)營小說節(jié)奏的一種方式。此外,當然還有思想方面的考量,趣味方面的考量。回到《立體幾何》,你說你最喜歡的是一只蜘蛛,我覺得很有意思。我想知道你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

    馬?拉:你不覺得這是一只讓人意外的蜘蛛嗎?小說總會有讓人意外的細節(jié),甚至有些看起來突兀的細節(jié)。讀者這么想,作者肯定不會這么想。對作者來說,寫下來都是有意義的。《立體幾何》里面的細節(jié)龐雜豐富,麥克尤恩還細細寫下了曾祖父對性交姿勢的研究,確鑿地得出結(jié)論,性交姿勢不會大于素數(shù)17。這個細節(jié)看起來荒謬,充滿戲劇性,似乎也和要寫的東西關(guān)系不大。在小說寫作過程中,會有溢出的部分,它看起來多余而沒有意義。曾祖父研究性交姿勢這個顯然不是,它和尼克爾船長的陽具,數(shù)學(xué)家的出場有著密切的關(guān)聯(lián),同樣也是證明折疊術(shù)可行的必要的邏輯準備。簡言之,性交姿勢研究是連接陽具和數(shù)學(xué)家的必要手段,它一點也不多余。那么問題來了,蜘蛛是干嗎的?先不談別的,單是“俾斯麥是個蜘蛛”這個意象就已經(jīng)非常迷人。為了回答這個問題,我特意百度了“俾斯麥1905年”,曾祖父的日記寫的是“1906年5月8日”。如果真有所指,那只能是針對此前的事情。我百度到了這段資料:“俾斯麥(1815―1898)活著的時候,就開始出版他的政治講演錄。從1892年到1905年出齊,洋洋灑灑總共14卷。俾斯麥是著名的‘鐵血宰相’,他有句名言‘政治非科學(xué),政治即藝術(shù)’。”看到這兒,我簡直要笑壞了。這只蜘蛛確實屬于溢出的細節(jié),可它太有趣了。如果再做一點發(fā)揮,它甚至隱藏了作者的政治態(tài)度和藝術(shù)態(tài)度。話說到這里,可能有點過度發(fā)揮的成分,我是真的覺得太有趣了,再聯(lián)系到曾祖父的倫敦馬糞問題研究,你能忍住不笑,也是本事。

    李德南:《立體幾何》中很多細節(jié)的魅力在于,它們看起來是彼此獨立的,甚至是溢出于情節(jié)的,可是在不經(jīng)意間,或者說在看似不經(jīng)意間,它們又會以一種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疊加起來,建立一種有意味的關(guān)聯(lián)。沿著你提及的蜘蛛的話題往下說,它們就如蛛網(wǎng)上的節(jié)點,大多是彼此聯(lián)結(jié)的,是互通的。比如關(guān)于素數(shù)17的問題,小說中還寫道,“我”的曾祖父窮其一生性交不超過十次,并且都是在他和“我”曾祖母結(jié)婚的頭一年內(nèi),而在“我”暗自以折疊的方式讓梅茜消失的過程中,梅茜對丈夫的企圖其實絲毫不知情,甚至還誤以為丈夫是在和她調(diào)情——她只是一心一意地和他調(diào)情。在丈夫把梅茜的腿放到位,折疊就要完成、梅茜即將消失的關(guān)鍵時刻,她還說了一句:“第十八種姿勢。”在這里,曾祖父荒誕不經(jīng)的研究結(jié)論和恐怖的折疊游戲有了一種關(guān)聯(lián),原本兩個彼此獨立的細節(jié)有了一種盤根錯節(jié)的關(guān)系。麥克尤恩接著寫道:“我們都忍俊不禁。”從表面上看,有忍俊不禁的感受的,既屬于正在玩折疊游戲中的夫婦,也可以屬于正在讀到這篇小說的這一場景的讀者。由此也可以看出,麥克尤恩在細節(jié)上建立各種關(guān)聯(lián)的能力是非常強的。

    馬?拉:麥克尤恩有個“恐怖伊恩”的綽號,說他恐怖,我想不是出于整體的故事情節(jié),正是由于他詭異而驚悚的細節(jié)描寫。從風(fēng)格上講,麥克尤恩極具異質(zhì)性。英國有著強大的經(jīng)典文學(xué)傳統(tǒng),穩(wěn)定而堅固的階層觀念。年輕的麥克尤恩在寫作初期,可能有試圖打破頑固的英國文學(xué)傳統(tǒng)的沖動,他用一系列越出慣常思維的作品實現(xiàn)了突圍。在他著名的《水泥花園》中也有一個極其著名的細節(jié),將母親澆灌在水泥之中。這一切出于愛和不舍,而不是恨。他處理得太狠了,太極端了,讓人過目不忘。這些過于耀眼的細節(jié),對小說的整體性很難說不是一種傷害。在他后期的作品中,我們會發(fā)現(xiàn),類似的細節(jié)在減少,他更注重整體性,將細節(jié)統(tǒng)一在故事中。這讓人想起維納斯的故事,她的手過于漂亮而被藝術(shù)家干掉了。在《贖罪》中,我們會把眼光落在故事的深刻性上。盡管依然有不少動人的細節(jié),為了表現(xiàn)布里奧妮對秩序的崇尚,他寫“她那些住在寬敞的模型大廈里的娃娃們,好像接受了一律不準背靠墻的嚴格命令”。你看,一個孩子連玩具都要求秩序,面部朝向一個方向。這么崇尚秩序的孩子,怎么可能允許人破壞她認可的秩序?這也為布里奧妮舉報羅比埋下了伏筆。在布里奧妮看來,羅比顯然是一個秩序破壞者。欣慰的是這些細節(jié)并沒有遮蓋故事的光芒,它是服務(wù)性的,而不是用來喧賓奪主。從對細節(jié)的態(tài)度,也可以看出一個作家的觀念轉(zhuǎn)變,從對技藝的崇拜升級為對思想的追求,麥克尤恩回到了文學(xué)的傳統(tǒng)之中。

    李德南:在麥克尤恩后期的寫作中,的確加強了對思想的追求,關(guān)注的問題也更為宏大了。比如在《追日》里,現(xiàn)代世界的司法不公、學(xué)術(shù)腐敗、能源之爭等很多社會問題與政治問題都進入了他的視野。不過就我的感受而言,在他的寫作中,并沒有很明顯的斷裂痕跡。在后期的作品中,他也沒有完全放棄對技藝的追求,或者用你的話來說,那只是一種“升級”。不再是認為技術(shù)至上,把技術(shù)擺在首要的位置,而是試圖在思想、語言和技巧方面獲得一種均衡感,在很多方面都有高的完成度。說到這里,我還想起麥克尤恩在七十歲的時候出版了一部小說用以慶生。這部小說叫《我的紫色芳香小說》,其實是一篇短篇小說,很薄,我手頭的版本是中英文合在一起的,加起來都不到九十頁。從中依然可以看到麥克尤恩那種強大的技術(shù)能力和對細節(jié)的控制能力,卻看不到薩義德所說的那種作家到了晚年后徹底放飛自我的狀態(tài)。《我的紫色芳香小說》雖然主要寫的是一個作家在逐漸年邁、江郎才盡后的種種作為,但小說的寫法,并沒有呈現(xiàn)薩義德所說的晚期風(fēng)格。相反,我在讀的時候還是會想起《最初的愛情,最后的儀式》。也許麥克尤恩是這樣的一類作家:他一出手就非常成熟老練,因此從根本上看,也就很難有早期、中期和晚期之分。變化不是沒有,只是很難說是根本性的。

    馬?拉:他確實是那種一出手就非常成熟的作家,技術(shù)高度穩(wěn)定。以致余華老師說他第一次聽說麥克尤恩時,麥克尤恩不過四十多歲,卻享受起祖父級的榮耀,人們像談?wù)摻?jīng)典作家一樣談?wù)撍_@也從側(cè)面說明了麥克尤恩的老成。我講一個故事,麥克尤恩到我們的作家班上交流時,有人提問用到了一個詞,麥克尤恩有點迷惑,那個詞在英文中的意思是情色作家,偏重情色,接近淫蕩下流。他說,我是一個情色作家嗎?這里有翻譯中理解差異的問題,卻也道出了麥克尤恩作品中的一個底色。情欲,在我看來是理解麥克尤恩作品的一個關(guān)鍵詞。一個作家在成長的過程中,會有各種轉(zhuǎn)變,基礎(chǔ)的底色很難抹去。在《立體幾何》中,也有不少讓人眼熱心跳的描寫。一開始蹦出來的陽具,關(guān)于后入式的討論,梅茜的壓抑給整篇小說蒙上了情欲的色彩。從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上去理解的話,我認為曾祖父、M、數(shù)學(xué)家,這些花了大量筆墨的人物其實都不是核心,他們就像一場鬧劇中來來往往的配角,看似特別熱鬧,卻和核心沒什么關(guān)系。這個小說寫的是兩性間的緊張關(guān)系,梅茜和“我”才是真正的靈魂。麥克尤恩在思考的是兩性之間的理解如何可能,他使用了漂亮的障眼術(shù),讀者很容易被那些奇崛的細節(jié)吸引視線,從而忽視小說的內(nèi)涵。這對寫作者來說也是一種冒險,你藏得太深,真的就被讀者忽略了。寫得太淺顯,又感覺太天真,如何把握這個尺度確實是個大問題。我看完這個小說對梅茜充滿深切的同情,她的消失顯得如此無辜。這也讓我重新思考兩性之間的關(guān)系,梅茜的消失在于通過情欲喚醒了她的記憶,她相信了情欲。他們并沒有情感的溝通,“我”拋出情欲的誘餌,梅茜接受了。

    李德南:你談到麥克尤恩作品的底色,我頭腦里閃現(xiàn)的是一個天色將晚的情景。經(jīng)過一天的光亮變化,夜晚逐漸降臨了,而我們并不知道接下來將要發(fā)生的是什么,因為有太多不確定的因素。天色將晚的時刻是一個不確定的時刻。這種不確定的因素、惘然的威脅,我覺得是麥克尤恩作品的底色。其實不確定的東西就是最恐怖的東西。最令人感到恐怖的,其實是恐怖本身。這也是“恐怖伊恩”極其重要的一面。你談到情欲是理解麥克尤恩作品的一個關(guān)鍵詞,這一點我非常同意。也可以說,情欲是麥克尤恩作品世界中常見的路徑,而沿著種種形式的情欲的路,接下來將發(fā)生的一切都是不確定的,是不可控的。《家庭制造》如此,《舞臺上的柯克爾》如此,《立體幾何》同樣如此。《立體幾何》里的丈夫其實一開始并沒有打算以折疊的方式讓梅茜消失,他想到的是在編輯、整理完曾祖父的日記后就休一次長假,去冰島或俄羅斯旅行,在這一切結(jié)束后再試著與梅茜離婚。你剛才談到俾斯麥的政治講演錄,洋洋灑灑總共十四卷,其實這位曾祖父的日記數(shù)量更為驚人,整整四十五卷。因此離婚對“我”來說,其實是一個無比漫長的計劃,甚至是一個不可能實現(xiàn)的計劃。《立體幾何》中的夫妻其實已經(jīng)不再相愛了,起碼對于丈夫來說,他更愿意沉浸在那個理論的、知識的、歷史的世界中,那原本是一個沒有生命的、死寂的世界,可是對他來說,這樣的世界才是鮮活的、有趣的。《浮士德》中有句名言,“一切理論都是灰色的,唯生命之樹常青”。這在他身上,其實是顛倒過來的。在《家庭制造》和《舞臺上的柯克爾》里,麥克尤恩都寫到了情欲本身的不可控。——它不可控地出現(xiàn),在前者,倫理因此被情欲敗壞,在后者,則是戲演不成了。《立體幾何》同樣寫到情欲的不可控。——它不可控地消失,這加深了丈夫?qū)橐龅钠v,也加深了心中的怨恨,最終使得丈夫決絕地讓妻子消失。

    馬?拉:為什么我會對梅茜產(chǎn)生深切的同情?她已經(jīng)被“我”厭棄了,而梅茜還在努力,這才是真正的悲劇。曾祖父的日記不要說是四十五卷,就算只有五卷,我相信“我”也永遠無法完成這項工作。埋頭于曾祖父的日記不過是一個逃避的手段,一道屏障,只有沉溺于日記中,“我”才能和梅茜隔離開來。兩個人為何變得如此冷漠,如此隔膜,對彼此的一切毫無興趣?只能有一個原因,厭棄。對梅茜的噩夢,“我”只有敷衍的應(yīng)付。梅茜玩塔羅牌,遭到的是愛人的諷刺和嘲笑。梅茜要求“抱住我”,“我”想到的是睡覺。——睡覺比妻子的恐懼更重要。當梅茜主動求歡時,“我”依然沒有興趣。看到梅茜說出“我們差不多有兩個星期沒做愛了”,真是讓人感傷啊。出于憤怒,梅茜砸碎了裝著尼科爾船長陽具的玻璃樽。正是這個舉動導(dǎo)致了兩人關(guān)系的徹底破裂,“我”決定讓梅茜消失。其實,在這之前,梅茜有過心如死水之時。當她被鞋子砸中后,她沒有憤怒,只說了三個字“可憐蟲”。這和原諒沒有關(guān)系,只是絕望。梅茜讓人傷感的地方在于,即便如此,她依然殘存希望,而這微弱的希望卻是寄托在“情欲”之上。當“我”釋放出情欲的信號時,梅茜迅速接受了。注意一個變化,沉浸于情欲中的梅茜變得非常正常,一點也不極端、不神經(jīng)質(zhì),言語中也沒有了嘲諷和挑釁。她在回憶剛剛一起度過的美好時光,她還在想“今年秋天我要自己釀些葡萄酒”“冬天來臨之前我要和你一起去河邊,去看落葉”。她沒有想到,她的丈夫正在努力把她徹底清除出他的生活。如果說邪惡,這會兒是夠邪惡的了。正因為對比強烈,我們才會覺得梅茜可憐。說到這兒,我們談到了小說的社會學(xué)意義,這些分析也是基于世俗生活。從這兒,我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小說究竟應(yīng)該讓讀者從故事中讀出社會學(xué)或者哲學(xué)意義,還是應(yīng)該大發(fā)議論,直截了當?shù)仃U述作者的思考,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李德南:從讀者接受的角度而言,我覺得不同讀者會有不同的需要。年輕讀者會更喜歡帶有思想性的小說,也相對能接受那種思想觀念外顯的小說。人在年輕的時候,往往是缺乏經(jīng)驗、缺乏想法的,也相對缺乏耐心。因此,能直接或相對直接地提供各種意義的小說,包括你所說的大發(fā)議論、直接闡述作品的思考的小說,契合了這種種需要,可能會被年輕人所喜歡。然而隨著年齡的增加,人的智慧通常——我說的是通常,而非絕對——也在增長,自我也變得豐厚了,人的那種教化的需要會減弱。這時候,那種自然而然的、不顯山露水的相遇會更值得期待,人也更愿意憑借個人之力從作品中、從故事中讀出意義。從寫作的難度而言,我覺得能夠把思想糅合在故事和情節(jié)中的小說是更有難度的,也更具藝術(shù)性。同時我也覺得,小說不一定非要承載社會學(xué)的意義,不一定需要承載哲學(xué)的意義,因為小說本身能呈現(xiàn)一個完整的、原初的世界。種種形式的意義,通常是后發(fā)的建構(gòu)或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給人帶來的愉悅,未必是思想上的,也可以是趣味上的,是知覺層面的。愉悅并非只有一種,而是有很多不同的形式,可能是可以分析的,也可能是無法分析的,可能是可見的,也可能是不可見的。像汪曾祺的作品,不管是小說還是散文,我一直喜歡讀,但只是單純喜歡而已。我知道他的文章好,但要體會那種好,只需要讀就夠了,不需要多余的闡釋,更不需要寫論文。去讀,愉悅就產(chǎn)生了,或者說,也就領(lǐng)受了愉悅。我這么說,說了這么多,可能有些繞口,那就不妨要而言之:小說可以有不同的形式和寫法,不必定于一尊;選擇也不必非此即彼。作為讀者,可以喜歡麥克尤恩,同時也可以喜歡昆德拉和拉什迪;喜歡《立體幾何》,同時也可以喜歡《水泥花園》《贖罪》《追日》……

    馬?拉:你的分析很有道理。同時,我也發(fā)現(xiàn)一個現(xiàn)象,身邊寫小說的朋友隨著年歲的增長對歷史、哲學(xué)的閱讀越來越多,他們似乎對單純的故事興趣不大了。這可能是因為隨著閱歷的增長,普通的故事已經(jīng)不能打動他們,思考的問題也越來越深入。如何把思考融入到故事之中是我們要思考的問題。至于小說的形式,可以更自由一些,好的小說各有其好。這是一次愉快的討論,有機會咱們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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