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思汗的八匹駿馬
朋友,當你走進鄂爾多斯,你會被很多普通蒙古人的故事所震撼。
我認識一位普通的牧馬人,名字叫巴圖,祖祖輩輩放牧在鄂托克旗的西邊,他給我講了一個找馬的故事。那年,放牧一生的巴圖,終于到了可以休息的年齡,決定收起馬鞍子了。可就在那天夜里,他做了一個夢,夢見了可汗。可汗問他,我那八匹白色的駿馬呢?老人一下驚醒了。從第二天早上,他就開始了尋找,尋找成吉思汗的八匹駿馬,足跡遍及內(nèi)蒙古全境。
從呼倫貝爾開始,老人一站一站地走著,一個馬群一個馬群地詢問著。按照蒙古的習俗,馬倌見到了馬倌,都很親熱,尤其得知是為了尋找圣主的八匹駿馬,大家都盡心地幫助,提供著線索。二十年前的草原,手機還沒有普及,但馬倌們有自己的聯(lián)絡(luò)方式,那就是奔騰的馬蹄。功夫不負有心人,一年過去了,巴圖找到了七匹白色的駿馬,每匹都和傳說中的一樣,黑口、黑眼、黑色的圓蹄,蹄后是一綹黃白色的毛。毛色不是雪白,而是泛著青白色,那種被稱為“溫都根查干”的顏色。從興安嶺到巴爾虎草原,又到了錫林郭勒,穿過烏蘭察布,走遍了巴彥淖爾,踏進了蒼天般遼闊的阿拉善,再也找不到最后的那匹白色駿馬了。老人似乎有點絕望了。當他路過額日布蓋蘇木的時候,他見到了當年成吉思汗去世前的墜馬之地——阿兒不該營地,七百多年過去了,那尊高聳入云的祭天石柱依然矗立在原處。巴圖翻身下馬,祈告著圣主,訴說著找馬的艱辛,希望得到指引。一位放駱駝的牧人對他講,可汗年代的疆域是全世界,你去甘肅、陜北找找吧,或許正在那邊吃草呢!一句話點醒了巴圖,他跨上了馬,向南邊走去。
路很遠,巴圖一路走下去。在一個路邊的小飯館,巴圖詢問著村民。老板仔細地看著白馬的圖片,大聲吆喝來一個后生,大家異口同聲地說,他們鷹嘴崖村就有一匹這樣的馬。巴圖把坐騎留給了店家,隨著后生進山了……
這是一個山峰上的村落,鷹嘴崖很高,也很陡,鷹嘴一樣的山洞拐過去,才能進村。聽說有人買馬,村民們都聚攏過來,把他引到一處馬廄前。白馬見有人來,很緊張,耳朵向后背去,發(fā)出陣陣嘶鳴。巴圖仔細一看,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蒙古馬。他走近白馬,用蒙古語和它交流著,交流著,白馬的神態(tài)漸漸平靜下來。巴圖退后,深深地跪下,向白馬致意。村民們驚呆了,這世界上竟然還有人給馬下跪……巴圖起身走近它,輕輕地唱起了蒙古民歌《成吉思汗的兩匹駿馬》,長調(diào)飄了起來,飄過山嶺,像是來自母親草原的問候。“成吉思汗的兩匹駿馬啊,那匹小馬它還在嗎?阿爾泰杭蓋多么雄偉,駿馬本是天馬駒喲……”白馬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嘶鳴,巴圖看見幾滴大大的淚水從白馬眼睛里滾落下來,他一把將馬頭摟進自己懷里。
馬的主人是個青年,后悔買了這匹蒙古馬,它既不會耕田,也不會犁地,只愛奔跑,主人恨不得馬上把這馬賣掉。但村民們不這樣看,他們阻止著,喊著高價。巴圖陷入了兩難的境地。這時,來了一位長者,問巴圖到底能出多少錢。巴圖告訴大家,我只有兩萬塊錢。村民們悄悄商議了一下,同意賣馬,但要他簽下生死合同,因為鷹嘴崖太險,白馬過不去,只能用木桿將白馬捆好,像擔架一樣抬過去,稍有閃失,人和馬都可能跌下懸崖。生死合同簽了,巴圖按上了紅紅的手印。
馬很聽話,倒在地上,村民們將它捆牢,一步一步抬向鷹嘴崖,后來,竟是一尺一尺地穿過崖口,在最難走的拐彎處,幾乎是一寸一寸地挪過去……馬的半個身體懸在空中。它很乖,全無掙扎,松明火把噼剝地燃著,全體村民大氣不敢出一聲。終于,挨過了崖口,大家輕輕地松開繩索,白馬站了起來,一抖身,馬屁股將一個村民撞了一下,村民一下滑倒,滑向峭壁,巴圖一把抓住他的衣領(lǐng),摔倒在棧道上,大家撲上去,將他拽上來,所有的人都癱倒在地上。
終于來到山腳。飯館老板已經(jīng)將巴圖的馬牽了過來,告別的時刻到了。村民們沉默不語,感覺有點恓惶神傷,馬主人的婆姨悄悄地啜泣著。巴圖將捆好的兩萬元掏出來,遞給了馬主人。馬主人掏出生死合同,嚓嚓撕碎,扔掉,抽出一萬元,收好,另一萬元退還給巴圖。巴圖怔在那里。馬主人說,我們看出來了,它想家哩,我們陜北人厚道,不敢多要蒙古人的錢哩!
巴圖跨上馬上路了。白馬輕盈地跟在后面,很快樂。天,下起了雨,兩匹駿馬相跟著向草原的方向走去。突然,身后響起了一聲《信天游》的吼聲:“一對對白馬喲天邊邊跑,一串串淚蛋蛋往下掉……”白馬忽然長嘶一聲,轉(zhuǎn)身向主人跑去,像是回應(yīng),又像是告別;它在山腳前打了個轉(zhuǎn),又翻身跟上了巴圖,頭也不回地向前疾馳。巴圖沒敢回頭,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模糊住了雙眼……
故事講完了,我和巴圖站在他的草場上,八匹白色的駿馬在他身邊跑來跑去,還有幾匹一模一樣的小馬駒咴咴叫著,尋找著母親。我問巴圖:“為什么是你呢?”巴圖看著自己的白馬群,緩緩地說:“我是個馬倌啊!萬一可汗真的有靈魂,回到鄂爾多斯,見不到他的八匹駿馬怎么辦?我們該說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