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富與智慧:梭倫訴歌
據(jù)普魯塔克記述,梭倫早年作詩并無嚴肅目的,只為了消閑。可后來他曾試圖撰寫與雅典人有關的大西洋大故事,雖然最終因年老而放棄了這一雄心,仍可以看出其作詩絕非僅僅因為詩帶給人愉悅。他甚且在詩中插入哲學格言與政治見解,以替自己辯護,并對雅典人勸善規(guī)過。而其訴歌的辯護與勸諭意圖均與其立法作為相關(《雅典人梭倫訴歌輯語》)。如此,梭倫訴歌明顯具有政治目的與政治品格,以至于亞里士多德(《雅典政制》)、普魯塔克(《梭倫傳》)、第歐根尼·拉爾修(《名哲言行錄》)等大作家在講述其生平與功業(yè)時無不處處援引其訴歌以說明其高尚心志。
梭倫既是古希臘最著名的立法者,又是訴歌詩人,更被希羅多德、蘇格拉底、普魯塔克等視為智慧之人,在拉爾修的哲人列傳中梭倫位列七賢之一,僅次于泰勒斯。梭倫的身分看似越來越復雜,實則他主要用心于政治倫理而非自然哲學。其訴歌中關于政治倫理的表達涉及一個重要的問題——財富或財產(chǎn)。
梭倫政治生涯的頂峰始于當時雅典貴族與平民長期敵對、沖突難以解決之時。他時年大概44歲左右,也就是他所說的第六個七年及以后。
第六個七年里,男人的心智調度一切,
不愿輕舉妄動,也不肆意非為。
而在七和八個七年里心智和口才最優(yōu),
在這十四年間。
梭倫以七年為一個個的人生階段,其生命的鼎盛年卻是雅典政治危機最為深重的時刻,多數(shù)平民被少數(shù)貴族所奴役。許多窮人以人身作為擔保借貸,往往因此從窮人變成奴隸。一些貴族暴斂財產(chǎn),目無法紀:
[你們]貪財無度且無比傲慢。
針對貴族們的不義之舉,梭倫的第一個舉措是推行《擺脫債務法》,贖回許多人的人身和財產(chǎn),使其重獲自由。他又根據(jù)財產(chǎn)的多寡將雅典人劃分為四個等級,每個等級按可估價財產(chǎn)的價值擔任相應的職務。由此可知,在梭倫看來,財產(chǎn)首先事關人身自由,更是設計統(tǒng)治秩序的鎖鑰。而梭倫制定這些法都是出于正義德性之淵藪。
這些憑借力量
結合強力與正義一道行事,
且直抵終點正如我承諾。
而我寫下同時對付壞人和好人的法規(guī),
安排對于每個人公平的正義。
梭倫的改革憑借其強力與正義,更依其成熟且非凡的心智制定適合于善善惡惡之人的正義。在此意義上,梭倫是蘇格拉底所認為的哲人。這類哲人關懷且熱愛人世,并且孜孜不倦地探究人事中的善惡、美丑、正義與不義問題,不知老之將至。在給詩人米姆奈爾摩斯的信中,梭倫留下了千古詩行:
吾老來為學日勤。
從其遺存的詩行中,我們看到哲人梭倫主要關切雅典人的財富問題,進而,財富關聯(lián)個人與城邦的正義。梭倫的改革與立法著力于勸誡貴族們節(jié)制對財富的貪欲之心。貴族是城邦的領導力量,其德性敗壞必然導致城邦的政治與倫理秩序的崩塌。
你們平息心胸里堅硬的心吧,
你們這些家財萬貫、豐衣足食之人,
把你們的高大心智放置于中庸(或節(jié)制、公正)之度;
因為我們將不會聽從,這一切也將不會合你們意。
梭倫的勸導包含著強力與抱負,其正義既由血氣激發(fā)又憑理智指引。他也渴望財富,但不會欲求不義之財,倘若那樣,有朝一日必遭懲罰。作為政治人的梭倫出身與威望都極高,但財產(chǎn)只居中等。他沒有把自己心思用于獲取多余的財富,但也沒有過分地輕視那些必需的、使生活安逸的東西。更為重要的是梭倫天生熱愛比財富更為寶貴的美德:
因為眾多壞人變富了,而好人變窮了,而我們不交換這些
以美德?lián)Q財富,因為前者恒久穩(wěn)固,而今兒這人明兒那人占據(jù)錢財。
人群中天性各異,欲望更是奇奇怪怪,有人愛欲恒久不變的東西,有人把飄忽即逝的東西看成永遠的。梭倫愛欲美德,源于傳統(tǒng)的神義觀念:
而神們所賜予的財富,伴隨男人們
恒久穩(wěn)固,從根底至頂部。
承上所述,梭倫顯然把美德視為恒久的財富。而此時,邦民與領袖不義的心智被金錢所迷惑,企圖摧毀偉大的城邦,而他們將因其狂放的肆心遭受種種苦難。反之,正義與心智結合,進而與節(jié)制結合,可能就是梭倫所謂的古傳美德。拉爾修聽說梭倫是“勿過度”這一句著名箴言的作者。梭倫所立的良法(eunomia)清晰地依據(jù)蘇格拉底所謂的靈魂學。
良法讓所有人各安其位、各得其所;
而且,經(jīng)常給不義者戴上腳鐐。
梭倫讓雅典人習用其法律百年不變。他甚至祈禱宙斯把美好運氣和榮譽賜給這些法律。但梭倫清楚地知道:
推行偉大的事業(yè),難以取悅所有人(或者讓所有人飽足)。
什么原因呢,一則因為
最難的是認識看不見的認知的尺度,
唯獨它處于萬物的終點。
如此,梭倫把自己立法的問題與認知萬事萬物的本性聯(lián)系起來。與此相關的是:
不朽的心智對于所有人來說是看不見的。
梭倫的法律一開始實行,每天都有人到他那里去,稱贊或指責那些法律,或建議加上或刪除某種條文。也有很多人詢問、請教他說明各條的目的和意義。梭倫趕忙找借口乘船離去,離開雅典十年,各處漫游。這段時間可能在其第七個與第八個七年期間,這意味著為雅典立法之后,梭倫再度學習去了,游歷塞浦路斯、埃及、薩提斯……與泰勒斯、比阿斯、厄庇美尼德斯交游……
如今,我愛庫普羅斯出生的女神、狄奧尼索斯
以及繆斯們的事業(yè),他們給人們帶來歡樂。
上了年紀的梭倫把自己的生活安置在婚姻和哲學的寧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