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國路七十一號
1949年7月23日,中華全國文學工作者協會成立,1953年10月,改稱為中國作家協會。在中國作協推進社會主義文學事業(yè)大潮的號召下,1954年11月8日,陜西省作家協會的前身“中國作家協會西安分會”成立,后更名為中國作家協會陜西分會,1993年更名為現在的陜西省作家協會。
西安市東門里與有名的“張學良公館”相鄰的一條坐東朝西的深深院落,原來是愛國將領高桂滋的公館,將軍離世后,先為中蘇友協,后為陜西省作家協會的辦公之地。我知道它,是因為柯仲平、柳青、杜鵬程、王汶石等知名作家和《延河》文學編輯部。1976年,陜西作協恢復工作后,我也從東木頭市的陜西省文藝創(chuàng)作研究室遷移到這里的《延河》編輯部,當了一名文學編輯,直到2005年底退休。
在幾代沒有出過一個讀書人的窮困家庭中,我算是一個幸運者,九歲時進入村邊一個破廟改建的有三間教室的村初級小學上學,并順利升級到附近的小學讀五、六年級。我的班主任是一個高個子、大眼睛,能寫幾句白話詩的文學愛好者,他以生動活潑的語文課堂教學,很快使我愛上了閱讀和作文課,并且在班級脫穎而出,引起了他的注意。一次在他的課堂上,我突然感冒發(fā)燒,他讓我躺在他以宿代辦的單人床上,泡了蘆根水喂我喝,在他的辦公桌上,我看到了一本叫《保衛(wèi)延安》的書。看我喜歡,他就給我講軍旅記者杜鵬程發(fā)奮寫作的故事,并將書借給我拿回家看。經過一個星期六的晚上和一個星期天,到了星期一,我竟然將這本書看完了,老師很吃驚,懷疑我是否真讀完了。為了證明我讀完了,我就給他講了書中主人公周大勇的故事,并將團政治委員李誠對他說的“一個人要保持對日常事物的敏感”的話背著給他聽。老師高興地將此事講給校長,校長又傳遍全校。
到了中學,我便知道西安市建國路71號有個作家協會,作家協會出了一本雜志叫《延河》,上面經常發(fā)表杜鵬程、王汶石、柳青、魏鋼焰等人的小說和散文。初中時,我的一篇課堂作文被語文老師稱贊,說你這篇作文可以投給《延河》編輯部。我從作文本上將它撕下來,竟有十多頁,沒有大一點的信封,我就將它卷成一個卷,外邊包一層白紙,寫上建國路的地址。我當時不敢署真名,就寫上我和一個少年伙伴兩個人的乳名。在郵局柜臺蓋上“郵資總付”的戳子后,郵局工作人員讓我投進外面的郵筒,郵筒的口太小,塞不進去,我就將稿筒壓扁硬塞進去。
天天等,夜夜盼,直到暑假的一個傍晚,大隊長把我叫到村中大隊部門口,遞給我一個厚厚的信封,說:“你倆得是告狀呢?退回來了,好好的娃不學好!”我羞愧地拿到家,看到的是一個油印的退稿箋:“不擬刊用,原稿退回,請查收。”母親看到我偷偷藏什么紙,也以為我告什么人,一臉憂傷地勸我:“娃呀!咱窮家小舍,可不敢再惹什么事。”杜鵬程、柳青和西安建國路71號,從此就深深刻在我的記憶中。那是一個文學的圣地,是一個高不可攀的地方。
想不到的是,經過六年大學文科的學習和一年多部隊農場的勞動鍛煉,我竟然被分配到包括陜西省作家協會、劇協、美協、音協四個單位的剛剛恢復的“陜西省文藝創(chuàng)作研究室”,并被安排到文革后復刊改名的《陜西文藝》編輯部評論組。正是在這里,我見到了剛從陜南、陜北、關中各地落實政策,重新回到城里的胡采、柳青、王汶石、杜鵬程、李若冰,魏鋼焰等星辰般的文學大家。柳青給我們講:文學是“六十年一個單元”,要進“政治、生活、文學三個學聯”,王汶石給我們講一個黨員應具備的“信仰”,杜鵬程一字一句幫我修改習作,李若冰給我們講“作家、戰(zhàn)士”等等,使我明白怎樣做一個努力學習、刻苦鉆研、奮斗不息的文學工作者。
正是在這里,在建國路71號院落中,我陸續(xù)認識了后來成為大作家并成為親密文學朋友的陳忠實、路遙、賈平凹、葉廣芩、高建群、李國平、紅柯等陜西第二代和第三代作家。
有一個細節(jié)讓我記憶深刻,感慨不已。退休后有一次我去陜西省作協大院辦事,從80年代初新建的三層辦公樓出來,正好遇見已經成為新一代陜西文學界的佼佼者周瑄璞走進來,我在這里曾多次遇見過或來開會或來送稿的她,雖然我同她早已熟悉,但還是習慣性地招呼:“你也來了!”她一愣說:“我來上班!”我才猛然醒悟:主客已經易位,她已成為這里的一位新主人。頓時想起劉禹錫的一句詩:“玄都觀中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后栽。”上世紀70年代的建國路71號曾經輝煌過,從延安走來的柯仲平、柳青、胡采,又走過了從關中大地走來的陳忠實,從陜北黃土高坡走來的路遙,而50年代出生的賈平凹已經成為了這里的主席;除了賈平凹,平房變高樓的建國路71號省作協,我認識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連在這個院中玩耍長大的兒女們逢年過節(jié),尋訪我當年的“舊居”,還要被保安部門派來的門衛(wèi)盤問登記。與此同時,是如周瑄璞這樣的文壇新人,從這里走出新時代的中國文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