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斯勒與安徒生的《皇帝的新裝》
安徒生在1837年一共只發(fā)表了兩篇童話作品,一篇是《海的女兒》,另一篇就是《皇帝的新裝》了。這篇作品,兒童讀了也許會覺得好笑,可是我以為個中情趣,只有成年人才能充分領(lǐng)略。作品中的兩個騙子裁縫,從一開始就聲稱他們縫出來的衣服有一種奇異的作用,就是不稱職和愚蠢的人看不見,可以說完全掌握了皇帝以及蜂擁在他周圍、極盡奉承拍馬之能事的大臣的心理。這一招靈驗之極,被皇帝先后派去查看的兩位大臣,回來都不敢說騙子什么也沒做。親自去試穿新衣的皇帝本人,也不敢說自己什么也沒有穿。在騙子的提議下,舉行了游行大典,皇帝光著身子走在街上,結(jié)果有一個小孩子說出了真話(“可是他什么衣服也沒有穿呀”),在老百姓當中流傳開來。這篇童話的風格與安徒生早期的作品相當一致,行文簡潔,節(jié)奏明快,字里行間,處處透著詼諧幽默。在英國一家圖書網(wǎng)站選出的“十大最佳安徒生童話”中,此篇名列榜首。
多年以來,在三十余年文學教學生涯中,這篇也是我跟學生提到、引用得最多的安徒生作品。我經(jīng)常跟學生說,閱讀文學作品,最為重要的就是細讀其“文本”本身,對于文學理論,其評判的標準,就在于看它是否能發(fā)掘作品中難以言說的妙處,是否能幫助我們進一步理解、欣賞作品的藝術(shù)。文學教育,切忌本末倒置,讓理論壓倒作品,甚至削足適履,讓作品去遷就理論。借用一句英語成語來說,得讓馬(理論)去拉車(文學作品),不可“置車馬前”(put the cart before the horse)。在我看來,近二十年來許多“后-此”、“后-彼”的所謂“后學派”理論,正像安徒生筆下皇帝的新裝,被騙子裁縫說得天花亂墜,戳穿了,其實其中空無一物。
英國畫家惠斯勒(Reginald John“Rex”Whistler,1905-1944)為這篇童話所作的插圖,原載于1935年在倫敦出版的一部安徒生童話選的英文本,圖下的英語寫的是“皇帝在華蓋下走在游行隊伍之中”。惠斯勒出生于大倫敦地區(qū)東南部一位建筑師的家庭。他十四歲就讀于一家寄宿學校,開始顯示出藝術(shù)才能,畢業(yè)后他被皇家藝術(shù)學院錄取,可是在那兒覺得格格不入,未久就改投同屬一流藝術(shù)院校的倫敦大學學院附屬的斯萊德藝術(shù)學院,在那兒如魚得水,此后他作為職業(yè)藝術(shù)家的生涯也是一路順風,并且成為社交界的名流。他替?zhèn)惗匚鲄^(qū)的劇院做藝術(shù)設(shè)計,為出版商作文學作品插圖(其中包括《格列佛游記》和伊弗林·沃的小說),甚至還為芭蕾舞劇設(shè)計布景和服裝。作為畫家,他以壁畫、立體感強烈而逼真的所謂“錯視畫”以及肖像畫蜚聲于世。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后,年屆卅五的惠斯勒投筆從戎,在英國裝甲兵部隊服役,官拜少尉。1944年七月,他指揮駕駛的坦克車隊在諾曼底與德軍遭遇,他不幸壯烈犧牲。據(jù)說當時在《泰晤士報》收到的讀者悼亡信件當中,惠斯勒在所有的英軍陣亡將士中名列第一。安徒生童話的原文里,有四處文字明確提到,皇帝身無寸縷,可是惠斯勒跟安徒生本人特別喜歡的丹麥插圖家彼得森一樣,趣味較為保守,在圖中讓皇帝得以穿著內(nèi)衣遮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