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弗蘭納根《深入北方的小路》:尚未游歷的世界在門外閃光
理查德·弗蘭納根(Richard Flanagan, 1961-)是澳大利亞近年來出現(xiàn)的一位非常具有澳大利亞特色且取得世界聲譽的優(yōu)秀作家。在評論界他有“澳大利亞的海明威”之稱。澳大利亞文學史上還有多位值得放在這里介紹的作家,比如第一位澳大利亞贏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得主:帕特里克·懷特,再比如2006年移民并成為澳大利亞公民的另一位布克獎與諾獎雙料得主J.M.庫切等等。但是本書重點推薦這位仍然在世的當代澳大利亞作家,主要是因為他的多元化視野以及文本創(chuàng)作的功底注定這位作家不僅僅是澳大利亞文學史上的巨匠,也將是世界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他用12年的時間寫出來的小說《深入北方的小路》為他贏得2014年度布克獎的桂冠。
理查德·弗蘭納根是土生土長的澳大利亞塔斯馬尼亞人,童年在塔斯馬尼亞西海岸的偏遠礦鎮(zhèn)羅斯伯里(Rosebery)度過。19世紀40年代他的祖先從愛爾蘭來到塔斯馬尼亞,他的父親在二戰(zhàn)期間淪為日軍戰(zhàn)俘,被迫參與修建那條有“死亡鐵路”之稱的泰緬鐵路線。他的妻子瑪杰達·薩莫拉杰是斯洛文尼亞移民。弗蘭納根本人是牛津大學的碩士畢業(yè)生,但是他并不是天生學霸的類型。按照他自己對筆者的講述,他兒時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在語言表述方面存在障礙,所以要用字卡表達自己的意思。也許正是這種兒時的經(jīng)歷為他成年之后以文字為生提供了契機。弗蘭納根16歲就從高中輟學,做過門童、搬運工和河道向導等工作。在社會闖蕩6年之后,22歲的弗蘭納根回到校園,到塔斯馬尼亞大學攻讀學士學位,并以優(yōu)異的成績畢業(yè)。之后,他申請到羅德獎學金(Rhodes Scholarship)到英國牛津大學伍斯特學院繼續(xù)深造,并取得歷史碩士學位。牛津大學畢業(yè)的弗蘭納根并沒有留在歐洲,而是回到自己的祖國繼續(xù)從事創(chuàng)作。
到目前為止,弗蘭納根已經(jīng)出版了7部小說,這些作品都與他的生活經(jīng)歷相關。他的小說處女作《河道向導之死》,來自其親身經(jīng)歷。在他輟學在塔斯馬尼亞州弗蘭克林河(Franklin River)上做河道向導期間,曾經(jīng)發(fā)生過一次事故,他墜入水中,被人們發(fā)現(xiàn)時幾乎已經(jīng)死亡。這一事件曾被當?shù)氐膱蠹堥L篇幅報道。弗蘭納根在作品中,通過對向導瀕死時刻獲得的“幻象”的描述,講述了塔斯馬尼亞作為罪犯流放地的悲慘歷史,痛斥了英國殖民主義者對美麗的大自然、特別是這塊土地上繁衍生息的土著人的殘忍踐踏。這本書對塔斯馬尼亞風景的優(yōu)美描述,以及深刻的寓意受到讀者和學界的高度好評,榮獲了澳大利亞的兩個區(qū)域大獎維多利亞州總理文學獎和南澳大利亞州總理文學獎,并入選澳大利亞文學界最重要獎項邁爾斯·富蘭克林獎的短名單。
《深入北方的小路》是弗蘭納根創(chuàng)作的第6部小說。該作品以弗蘭納根父親的真實經(jīng)歷為藍本,再現(xiàn)澳軍戰(zhàn)俘被日軍奴役修建泰緬鐵路的那段不堪回首、幾乎被遺忘的歷史。弗蘭納根嘔心瀝血12年創(chuàng)作出的這部作品,表面上看,這是一部戰(zhàn)爭題材的小說,深層次上看,他要從中探究人性的本質,作品體現(xiàn)出他獨到的深度和哲學反思,可以說是弗蘭納根的巔峰之作,也是澳大利亞文學中的一顆瑰寶。《深入北方的小路》在出版后得到了世界各地讀者與學者的重視,并一舉摘得2014年度布克獎的桂冠。目前為止,共有5位澳大利亞作家獲得此獎,另外4位是托馬斯·基尼利、J.M.庫切、彼得·凱里和D.B.C.皮埃爾。
泰緬鐵路的綽號是“死亡之路“,它是日本人為了戰(zhàn)爭期間的軍備物資的運輸修建的。緬泰鐵路所經(jīng)之處,多是熱帶雨林區(qū),或人跡罕至的地方,地形險峻,氣候惡劣,瘟疫肆虐,所以導致大量人員的死亡。早在20世紀初,英國人為了殖民需要,就勘測了泰緬鐵路,但是發(fā)現(xiàn)當?shù)刈匀粭l件過于惡劣,技術條件也不允許,就放棄了。他們認為就是要修建也需要六七年的時間。而日軍要求在18個月內(nèi)修完這條鐵路。他們脅迫6萬多名盟軍戰(zhàn)俘和約30萬名東南亞勞工,來到這個區(qū)域修建鐵路。同時也派了許多日本的士兵和軍官來看守。在疾病、饑餓、過度疲勞、奴役、虐待、體罰、屈辱的境遇之中,大約1.6萬名戰(zhàn)俘和9萬名勞工失去了生命。可以說這長達415公里的鐵路,平均每修筑1公里,就有約600人喪命,它是一條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的鐵路。弗蘭納根的父親阿奇·弗蘭納根就是這些戰(zhàn)俘中的一員。作為澳大利亞士兵,二戰(zhàn)期間他在爪哇島被日軍俘獲,然后被運往泰緬邊境,參與修建死亡鐵路。幸運的是,他沒有在這場劫難中成為白骨,而是僥幸活了下來,可以有機會給自己的孩子講述那段歷史。
弗蘭納根本來就是歷史專業(yè)的學生,不過為了把父親這段歷史放到作品中來展現(xiàn),他認真地創(chuàng)作與修改了12年,才最終完稿。令人欣慰的是,他的父親臨終前看到了這本書的完整手稿。到目前為止,《深入北方的小路》已經(jīng)被翻譯成不同的語言在43個國家暢銷。回答中國記者對于該書受歡迎原因的問詢時,弗蘭納根的回答是,“我想可能是因為世界變得越來越不確定了,沒人知道明天會怎樣,無論是在美國、歐洲還是亞洲,人們都有類似的感受: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世界都毫無秩序可言,今天對的事明天可能就錯了。既然所有人都不知道明天將會帶來什么,這個故事可能會讓他們想起,在一個不確定的世界中,我們還擁有彼此的愛,這大概是在我們的一生中唯一能確定的事了。不過這只是我的猜測,你得親自問問我的讀者們。”
布克獎評審委員會主席安東尼·格雷林(A.C.Grayling)高度評價《深入北方的小路》這部小說,他認為作者涉及了“文學的兩大主題是愛情與戰(zhàn)爭……弗蘭納根文體雅致、行文雄辯,他用一個兼具罪惡與英雄色彩的故事,在東方與西方、過去與現(xiàn)實之間搭起一座橋梁”。
不僅僅是愛情的力量
這部小說不僅僅是在講愛情。當然,不能否定它是一部關于愛情的小說,也非常適合拍成電影。主人公多里戈與艾米的愛情不是完全符合俗世標準的。盡管他第一次在阿德萊德書店遇到艾米時,還不知道她是自己的叔叔的妻子。艾米簪在耳后的那朵鮮艷的茶花在后來永遠地留在了他的腦海里,這也是該書的封面用了一朵紅艷艷的花的部分原因。就如引子里用的松尾芭蕉的那首俳句,“一只蜜蜂/步履蹣跚地爬出/牡丹花”。多里戈最喜歡的詩人是丁尼生,他與自己所傾慕的艾米談論丁尼生的《尤利西斯》。甚至于在與艾米的情愛活動中,觸摸著她的肌膚時,他都會朗誦丁尼生的詩句:“尚未游歷的世界在門外閃光/而隨著我一步一步的前進,它的邊界也不斷向后退讓。”
這部小說值得玩味的地方是它對愛情產(chǎn)生根源的展現(xiàn)。郎才女貌似乎不是描述艾米和多里戈愛情類型的詞匯。從小說的文字描述來看,多里戈并不是一下子就被艾米的容貌所吸引,用多里戈自己的描述來解釋:“他完全不知道。它似乎是一種超乎于愛情之上的力量。他回想他們第一次見面,覺得很平常。他注意到她嘴唇上方的痣被塵粒遮蔽得模糊了,不是因為她漂亮,而是因為透過飄滿塵粒的光柱,她給他很深的印象。他想著他們奇怪的對話,不是因為它讓他意亂神迷,而是因為它讓他隱約覺得開心好玩。他記得第二天回店里去買卡圖盧斯詩集,他記憶最深的是書,而不是她。跟戴紅茶花女孩的偶遇是新奇有趣的邂逅,他認為他會很快忘掉。” 這里所說的“超乎于愛情至上的力量”其實就是詩歌,詩歌是他們的共同話題。在這部小說中,不僅主人公多里戈和艾米都喜愛詩歌,連看守戰(zhàn)俘的日本軍官都非常喜歡詩歌,特別是俳句。
不僅僅是戰(zhàn)犯的罪惡
戰(zhàn)爭小說都會描寫戰(zhàn)爭的血腥、生命的渺小,并以此來激發(fā)讀者對和平的渴望。該小說也是如此,而且文筆非常生動。多里戈救治他的戰(zhàn)友杰克·彩虹的場面描寫得如此細節(jié)化,讀者盡管不在戰(zhàn)場上,但是還是會被弗蘭納根的文字牢牢地定在那里,被迫目睹戰(zhàn)爭的血腥和殘忍。
“到處是血,竹桌上,他們身上,血滴到下面黑泥地里,流成滑溜溜的一條條。吉米·比奇洛和瓦特·庫尼又用了好一會兒才抓牢杰克·彩虹,把他穩(wěn)住,但那骨瘦如柴、小得可憐的身體還在上下抽動,好像從頂至踵通著電;他們摁著他,但手在血里打滑,眼下似乎所有東西都黏糊糊沾著血。”
小說中兩位日本軍官的世界觀可以用三點來總結:第一,他們的天皇擁有至高無尚的權威;第二,他們的所作所為都是出于對天皇的無限崇拜和絕對服從;第三,他們會為了推廣與傳播大和文明(包括俳句)而勇往直前,目標是建立“大東亞共榮圈”。就在同時,納粹德國正在歐洲嘗試建立另一個共榮圈“第三帝國”。“第三帝國”原本出于宗教世界的掛念。12世紀的宗教思想家馮·費奧勒(1130—1202)把歷史解釋為一種上升的、相互銜接的三個國家或三個時代——“圣父帝國”(法律)、“圣子帝國”(福音)、“圣靈帝國”(愛和自由)。這一按順序發(fā)展的三個帝國概念,被歐洲的社會神話和歷史哲學逐漸固定下來。作家布魯克(1876—1925)在1923年出版的《第三帝國》,預言在德意志民族神圣羅馬帝國(第一帝國,公元962—1806)和俾斯麥—威廉第二帝國(1871—1918)之后,將從“種族魂靈”中出現(xiàn)一個“第三帝國”。然后希特勒把這種“救世說”變成了一種政治口號,在一次演說中宣稱,“第三帝國”已經(jīng)來臨。這其實就是一種蠱惑宣傳的手段,目標是建立納粹的“新秩序”。與“大東亞共榮圈“一樣,這些口口聲聲講“愛與自由”的政客和戰(zhàn)爭狂們真正要建立的是極權主義。
另一位目前定居澳洲的作家,2003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庫切曾經(jīng)創(chuàng)作了一本同樣有深刻寓意的作品《等待野蠻人》。作品講述的就是當“第三帝國”的官員來到一個邊疆區(qū)域,把原本和平相處的各族人民變成了敵對者,最后官員跑掉了,留下來的是惴惴不安、時刻擔心被襲擊的邊境居民。該書中最振聾發(fā)聵的段落如下:
帝國注定要存在于歷史之中,并充當反歷史的角色。帝國一門心思想的就是如何長治久安,茍延殘喘。在明處,它到處布下他的爪牙,處心積慮追捕宿敵;暗地里,它編造出一些假想敵:城邦被入侵,民不聊生,尸骨遍野,赤地千里,并以此來鞏固自己存在的合理性。
同樣,弗蘭納根作品的經(jīng)典之處在于他不是簡單地講述戰(zhàn)爭中的好人或壞人,或者戰(zhàn)爭的暴虐;而是賦予作品多層面的闡釋可能。他也會公正地賦予“敵人”以“人性”,深入挖掘像中村這樣的施暴者其背后的政治、歷史、信仰等因素。戰(zhàn)敗回到日本、饑寒交迫之中,中村會為了兩個鍋貼和一沓美元殺死一個無辜的少年。好在有妻子郁子的愛。在愛的滋潤之中,中村人性中向善的部分被激發(fā),開始努力做好人。中村認為“我是好人”的觀念和行為讓他感覺到內(nèi)心能夠安頓下來,面對疾病與死亡的威脅也能處變不驚。與昔日部下友川重逢后,中村終于認識到了他生命的悲劇意義,“他繼續(xù)閉著眼睛,意識到環(huán)繞周遭,人世間活著,那感覺就像他從沒意識到他活過似的,當他終于把自己向前這喜樂開放時,他意識到他要死了。”這又再一次呼應小說的主題:人生不過是一次次不可逆轉的從生到死的輪回。
主人公多里戈是一個充滿矛盾、性格復雜的人。他是一位戰(zhàn)爭英雄,在二戰(zhàn)期間,竭力挽救了許多戰(zhàn)友的生命,在戰(zhàn)后的醫(yī)療管理工作中,也在努力發(fā)揮更多的作用。但是這位英雄也做過許多不那么名譽的事情。第一個是他對妻子艾拉的不忠。整個的婚姻生活中,他只是盡丈夫的義務,但是從沒有真正愛過艾拉。他心中只有一個他永遠沒有得到的愛人艾米。他有過許多情人,但對誰都沒有真正的愛情。第二,他不能安心接受戰(zhàn)后所得到的榮譽。榮譽越多,他越覺得空虛乏味,而這個時候,能夠拯救他的就是書籍。從某個角度來說,這本書的主題是對書的頌揚。對于多里戈來說,戰(zhàn)后空虛的狀態(tài)中,讓他沒有自殺或者自暴自棄的自救方法就是“讀書”。
主人公多里戈從小就喜歡讀書。很小的時候,他和大人一起讀《簡報》《史密斯周報》;他尤其喜歡《尤利西斯》:“因為我決心/要駛過日落的地方和西天眾星/沉落到水里的地方,要到死方休”,“長晝將近月徐升;大海的嗚咽里/有種種的召喚。來吧,我的朋友/找個新世界,現(xiàn)在還為時不晚”。他把這些視為人生可見的美好,并以此作為支持生命的激情所在。
在戰(zhàn)俘營修建鐵路的過程中,仍然是書籍和詩歌幫助他支撐下來。作者善于用詩歌中的文字來表達他對人生的隱喻。比如他引用的日本詩人小林一茶的詩“這個世界,是露水的世界,每顆露珠都是一個掙扎的世界”,它象征著每一個個體都是掙扎中的個體,用不同的方式頑強地進行著抗爭。
主人公多里戈的死亡也與書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文中是這樣講述的,當他和情人告別要回家的時候,情人抱怨得不到他的心,那種感覺:“太難了,當你想要什么而得不到的時候。”這恰恰也是對多里戈心理狀態(tài)的描述——他對艾米同樣是愛而不能得,所以他急于逃避。
東西方的對話
《深入北方的小路》可以被看作是與300年前另一本同名日本書籍的對話。如果讀者在英文網(wǎng)站上購買這本小說,會發(fā)現(xiàn)另一本日本作者松尾芭蕉的同名文集《奧之細道》。該書用俳句記述了松尾芭蕉與他的弟子河合曾良從江戶(東京)出發(fā),游歷東北至北陸的經(jīng)歷。而《深入北方的小路》也是在記錄一個人在通往北方的路途中的艱難經(jīng)歷。
《深入北方的小路》一書對東方文化的吸納不僅體現(xiàn)在每部分對日本俳句的引用。其中最主要的是精神上的趨同性。比如關于書名在文本中的出現(xiàn)方式就非常有特色地體現(xiàn)了這一點。盡管幸田上校逃脫了二戰(zhàn)之后軍事法庭的審判,在日本安度晚年。但是他的晚年特別凄涼,甚至于他已經(jīng)死亡的事實也不為世人所知。其原因是他的子女為了領他的津貼,讓他一直干尸在自己的住處,而不向政府申報。根本沒有人知道他去世已經(jīng)有多久。書中這個場景的描述是這樣的:“這個目前已死的活菩薩,在他身旁的床頭柜上放著一本版本很舊的芭蕉的經(jīng)典游記《奧之細道》。有一頁用一片干草葉標記著,橋本翻到那一頁。上面寫著:‘日月如百代過客,去而復返,反而復去。’”
這是他死去前留給人世間最后的箴言。這句話的出處是李白的《春夜宴從弟桃里園序》,原文是: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古人秉燭夜游,良有以也。”它表達的是這樣的含義:在人的一生中,如果把它看作是與時間的抗衡,人永遠不會是獲勝者,而人生不過是一個又一個的輪回。
這種感覺在另一處關于《死亡之詩》的引用和介紹中可以找到端倪。小說交代了一個關于創(chuàng)作辭世詩的故事。臨終前,18世紀俳句詩人紫水終于回應了讓他寫辭世詩的請求——他抓起毛筆,畫下他的詩,然后等著死去。紫水受驚的門徒看到他在紙上畫了一個圓圈。
紫水的詩回轉過多里戈·埃文斯的潛意識,一個被收納的空無,一個無終結的謎團,沒有長度的寬度,宏偉的輪軸,永恒的回歸:圓——“線”的對立面。在這里,細路的另一個意象就是最終是一個不斷輪回的“圓圈”,這是作者弗蘭納根對生活的哲學認識基礎,也是他在該書中的創(chuàng)作思想基礎。
弗蘭納根在這部小說中有許多充滿禪意的表述,比如他說:“人類不過是諸多事物中的一種,所有這些都渴望活著,活著的最高形態(tài)是自由:人成為人,云成為云,竹子成為竹子。”這很自然會讓讀者聯(lián)系到宋代禪宗大師青原行思提出參禪的三重境界:“禪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禪有悟時,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禪中徹悟,看山仍然是山,看水仍然是水。”
弗蘭納根一直非常善于借用東方文化的力量為他的文學作品添彩。這不僅體現(xiàn)在本部作品之中,在他的其他作品中都可以看到,特別是他的《只手之聲》。該書的題目來自美國作家J.D.塞林格的中短篇小說集《九故事》扉頁里對中國禪宗公案的介紹:“吾人知悉二掌相擊之聲,然則獨手拍之音又何若?”俗話說,一個巴掌拍不響。塞林格的作品只是間接用這個禪宗公案表達自己的創(chuàng)作理念,弗蘭納根則大膽地把它用在作品的名稱上,講述的是歐洲移民在澳洲的故事。這個源自中國禪宗靈感的名字也確實幫助作者成功地吸引到讀者的注意,使得這本書在上市之后獲得了巨大的市場成功。僅是在澳大利本土就獲得了15萬冊的銷量。這個數(shù)字對于整個人口不到2000萬的澳大利亞而言,是一個非常大的銷量,該書也獲得澳大利亞出版協(xié)會最佳圖書獎和萬斯·帕爾默文學獎。該作品在第二年被拍成電影,也得到了很高的贊譽。一個東方的充滿隱喻含義的公案,從中國到了美國,又傳到了澳大利亞,通過不同的文化語境,用不同的方式被不斷重述與再現(xiàn)。
回到《深入北方的小路》,弗蘭納根與松尾芭蕉的對話方式講述了另外一個人——多里戈·埃文斯從起點到終點的一生。在他生命的盡頭,“他記起另一首詩,他能看見整首詩,但他不想看見它或知道它,他能看見卡戎熱切的眼睛盯著他的眼睛,但他不想看見卡戎,他能嘗到銀幣被塞進嘴里的味道,他在變成虛空,他能感覺到這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