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丁·瓦爾澤小說《逃之夭夭》:有藝術才有逍遙
馬丁·瓦爾澤的《逃之夭夭》,出版于2017年1月。瓦爾澤的小說永遠是一種智力挑戰(zhàn),這本小說亦不例外。它的德文標題Statt etwas oder Der letzte Rank就很耐人尋味,讓無數(shù)的德文讀者看得直眨眼睛。Statt etwas,硬譯是“取代某物”,靈活一點,可譯為“取而代之”或者“避而不談”;oder,意為“或者”,“抑或”;Der letzte Rank屬于生僻詞匯,所以,德文版的獻詞頁上有作者從最權(quán)威的詞典即格林兄弟編纂的《德語大詞典》搬來的釋義:這是狩獵術語,指的是讓獵物最終擺脫獵者的一次閃彎。
看見這一釋義,讀者的眼前多半會浮現(xiàn)出電視上常見的動物節(jié)目畫面:在一片遼闊的原野,捕獵者(如獵豹、細狗)對獵物(如羚羊、野兔)窮追不舍,并逐漸接近后者。這時,命懸一線的獵物突然來一個讓獵者始料不及的閃彎。結(jié)果,一方望塵莫及,灰頭土臉,一方逃之夭夭,得意洋洋。拜拜了,親愛的細狗,親愛的豹子。據(jù)此,我們可以將這部小說譯為“逃之夭夭”。
瓦爾澤的生命之書
這本篇幅不大的小說,是瓦爾澤的一部生命之書。它濃縮了瓦爾澤思想和人生的精華。逃之夭夭,這是年近九旬的瓦爾澤(1927年3月24日生)為自己發(fā)現(xiàn)的生命隱喻。這本書所講述的,就是逃離的故事。瓦爾澤要逃避的對象很多,但主要有三個:一是批評,二是政治,三是愛情。
為什么要逃避文學批評?
瓦爾澤與文學批評家可謂生死冤家。書中反復提到的“敵人和對手”,指的就是批評家。而他的頭號敵人,恰恰是德國文壇名氣最大、人氣最旺、同時最令人生畏的評論家馬塞爾·賴希-拉尼茨基,人稱“文學教皇”。“文學教皇”一次又一次地對瓦爾澤進行殘酷斗爭、無情打擊。最駭人聽聞的一次發(fā)生在1976年3月27日。這一天,德國最大的報紙《法蘭克福匯報》發(fā)表了時任該報文學部主任的賴希-拉尼茨基對瓦爾澤新作《愛的彼岸》的評論文章。文章開篇就寫道:“一本輕如鴻毛、糟糕透頂、慘不忍睹的小說。不值得讀,哪怕就讀一章一頁。”這篇評論從頭到尾都是刀刀見血的語言。賴希-拉尼茨基恨不得把瓦爾澤逐出文學王國,所以這篇檄文還題為“文學的彼岸”。瓦爾澤陷入憤懣和抑郁,他為此看過心理醫(yī)生,后者表示愛莫能助,請他自行消化。賴希-拉尼茨基還成為他的夢魘和揮之不去的痛苦回憶。他自述在夢中不止一次被賴希-拉尼茨基追攆。2008年,雖然事情已過了30多年,當筆者在瓦老跟前提及這段歷史的時候,坐在沙發(fā)上的他竟下意識地攥起了拳頭……
當然,作家也不是吃素的。必要時他們可以來點批評的批評。瓦爾澤就是反批評的高手。早在1962年,瓦爾澤就根據(jù)自己在四七社的觀察和感受寫了一封《給一位初出茅廬的青年作家的信》,對包括賴希-拉尼茨基在內(nèi)的幾個稱霸四七社的批評家進行了妙趣橫生、淋漓盡致的調(diào)侃和諷刺(四七社既是新作博覽會又是作家批斗會)。1977年,瓦爾澤撰寫了《論教皇們》一文,對批評家們深信自身絕對正確表示詫異,因為這世界上除了羅馬教皇不可能有人絕對正確(梵蒂岡堅持教皇永無謬誤論)。1993年,他發(fā)表長篇小說《互不相干》,里面出現(xiàn)了一個無比自戀的批評家,大名叫威利·安德烈·柯尼希——柯尼希意為“國王”,綽號叫埃爾柯尼希,意思是“魔王”。1998年,賴希-拉尼茨基主持的電視書評《文學四重奏》指責瓦爾澤寫納粹德國的小說《迸涌的流泉》沒有出現(xiàn)奧斯維辛這個字眼兒,瓦爾澤隨即做出反應:“每一個受其虐待的作家都可以對他說:賴希-拉尼茨基先生,就你我的關系而言,我才是猶太人”(賴希-拉尼茨基恰恰是一個虎口脫險的猶太人)。2002年,瓦爾澤發(fā)表長篇小說《批評家之死》,給賴希-拉尼茨基畫了一幅惟妙惟肖、活靈活現(xiàn)的文學肖像,而且給他取了復姓埃爾-柯尼希即魔王諧音。
這里所說的魔王,不是隨便一個妖魔鬼怪,而是那個在北歐和德語地區(qū)家喻戶曉的恐怖之王。據(jù)傳說,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一個父親抱著他生病的兒子在森林中騎馬奔馳。途中出現(xiàn)一個隱形的魔王,對小孩進行言語誘騙,最后還對小孩伸出了魔爪。小孩看見了魔王,也聽見魔王說話。他驚恐萬狀,不斷向父親報告、救助。父親斥之為幻覺,但同時策馬加鞭。趕到家時,父親發(fā)現(xiàn)孩子已死在他的懷里。
魔王的傳說源自丹麥。最早由赫爾德譯成德文。1782年,歌德創(chuàng)作了敘事詩《魔王》。這首詩不僅膾炙人口、婦孺皆知,而且激發(fā)了音樂家們的靈感。包括貝多芬、舒伯特以及有“北德舒伯特”之稱的卡爾·勒韋在內(nèi)的作曲家紛紛為歌德的詩歌譜曲。最后,舒伯特譜寫的藝術歌曲《魔王》(1815)脫穎而出,它和歌德的同名敘事詩一樣成為不朽之歌,世代傳唱。魔王的形象也常見于造型藝術,有多幅繪畫,還有一尊雕像矗立在毗鄰魏瑪?shù)囊谩?/p>
對于作家,作品就是自己的孩子和親生骨肉。因此,一個糟蹋文學作品的批評家,哪有比埃爾-柯尼希更合適的名字。
但是瓦爾澤萬萬沒想到,《批評家之死》引出了另一個魔王。時任《法蘭克福匯報》文學部主任的文學批評家弗蘭克·席爾馬赫發(fā)表了一封公開信,把《批評家之死》斥為影射小說和反猶小說!賴希-拉尼茨基本人則套用歌德的名言,指責瓦爾澤的小說就一個念頭:“打死他,這條狗,他是一個猶太人!”而歌德原話說的是:“打死他,這條狗,他是一個書評家。”這一回,瓦爾澤闖了大禍。
為什么要逃避政治?
文學家瓦爾澤一生卻與政治有不解之緣,還數(shù)度出現(xiàn)在社會政治的風口浪尖。早年的瓦爾澤,為社會民主黨助過選(聯(lián)邦德國建國之后的頭20年里一直是基督教民主同盟簡稱基民盟當政),堅定地反對過越戰(zhàn),還一度站在德國共產(chǎn)黨一邊(德共1956年被禁,1968年改名重建),甚至短暫訪問過蘇聯(lián),所以他被視為左派。從上個世紀70年代末起,瓦爾澤公開反對德國分裂(認可兩德分裂的現(xiàn)實是當時德國左派知識分子的共識),還與比基民盟還保守的基社盟(基督教社會同盟)議員過往甚密,所以逐漸被視為右派。
1998年,獲德國書業(yè)和平獎的瓦爾澤在德國的政治地標法蘭克福保羅教堂發(fā)表答謝演講。他談到德國歷史問題,并表示反對把奧斯維辛當“道德大棒”使用。為此,德國猶太協(xié)會主席布比斯指責他“精神縱火”。此言一出,立刻在德國媒體引起軒然大波。“瓦-布之爭”變成一場蔓延全國的燎原大火。
2002年,席爾馬赫譴責《批評家之死》的公開信再度在媒體引發(fā)燎原大火。從普通讀者到作家批評家、從學界精英到政界領袖,各界人士都卷入這場充滿情緒的大討論。這場持續(xù)一個夏天的媒體風波被稱為“聯(lián)邦德國文學史上的頭號丑聞”。之所以說丑聞,一是因為這場辯論始于小說尚未問世之前,參與討論的人多半不知道小說里面寫了什么;二是因為小說出來之后眾人發(fā)現(xiàn),里面基本找不出什么可以支持反猶指控的文本依據(jù)。但是,后果卻很嚴重。在一段時間里,瓦爾澤在德國什么地方公開亮相,常常會遭遇抗議者。煩惱之中,他甚至考慮過是否需要移居奧地利。與此同時,英美國家中止了對瓦爾澤作品的翻譯和出版。
這兩次風波之后,瓦爾澤終于知道何為政治正確,他變得謹言慎行,常常如履薄冰,如臨深淵。
為什么要逃避愛情?
瓦爾澤是一個永遠處于戀愛之中的男人。他一生戀愛不斷,也把自己的一樁樁情感經(jīng)歷變成了文學,創(chuàng)作了一本又一本別具一格的愛情小說。
有愛,就有各式的痛苦和煩惱。愛情帶給瓦爾澤的最大痛苦和煩惱,在于愛的排他性。根據(jù)排他原則,你愛了一個,就不能愛另外一個。這是旁征博引的第十五章的核心話題。為了調(diào)侃和反駁排他原則,敘事者甚至搬出了阿多諾和基督教。阿多諾說:在奧斯維辛之后寫詩是野蠻的,敘事者則說:用道德通緝用情不專是野蠻的;基督教告誡信徒,你只許信仰一個神,一夫一妻制度也是基督教文明的副產(chǎn)品,只許愛一個人和只許信仰一個神的戒律如出一轍,所以,敘事者不得不弱弱地問:現(xiàn)在宗教戒律有所松動,怎么約束人際關系的鐵律卻依然雷打不動?
瓦爾澤逃脫沒有?
一方面,諸多跡象表明,瓦爾澤實現(xiàn)了勝利大逃亡。《逃之夭夭》開篇第一句話就是:“我的日子有點太美了。”這是敘事者對自身狀態(tài)的總結(jié)和概括。這句話反復出現(xiàn)。如果說這部小說是一首歌,這句話就是一首副歌。敘事者的日子為何太美?因為他遠離世界,遠離塵囂,因為他不再相信烏托邦,不再有執(zhí)念,不再對任何事情刨根問底。他在自己的美麗而富足的小天地里優(yōu)哉游哉,常常聽見自己念叨“做做夢就夠了”或者“宛若浮云,遠在天邊”。他還把自己的生活比作“一座五星級酒店”。敘事者只想獨善其身,不想被外界打擾,所以,每當從什么地方——譬如非洲——傳來求助的呼聲,他就趕緊把耳朵堵上。
這幅世外桃源圖也可以視為瓦爾澤本人生活現(xiàn)狀的寫照。在過去的15年里,他的生活美好、充實而且平靜。他一如既往地在風光旖旎的博登湖畔生活、創(chuàng)作、鍛煉,他的別墅永遠面對湖光山色,永遠面對著瑞士和阿爾卑斯山。他是富裕的,幸福的,也是多產(chǎn)的。他幾乎一年出一本書(有人調(diào)侃說,這個世界天天在變,一年出一本書的瓦爾澤則是以不變應萬變),而且保持了旺盛的人氣。所以他不時地要離開他的博登湖畔,去不同的地方朗誦作品或者參加各類文化活動。其間他還三度來華訪問。批評家們也不再討伐他,他的宿敵也先后退出歷史乃至人生的舞臺:賴希-拉尼茨基死了(2013),席爾馬赫也死了(2014)。他和政治也達成了和解。政治方面他說話不多,偶爾發(fā)話也很主流、很正面,譬如他呼吁保衛(wèi)歐元,他對默克爾的難民政策表示贊賞,他還預言德國選擇黨將曇花一現(xiàn),等等。政治不僅不再找他的茬兒,反倒暗中給他平反,并輸送溫暖。2007年,權(quán)威的政治學雜志《西塞羅》公布了德國知識分子影響力排行榜,他在500個榜上有名的德國文化精英中間位居第二,僅落后于德裔羅馬教皇本篤十六。2009年5月,當瓦爾澤在魏瑪王宮朗誦其新作《戀愛中的男人》的時候,聯(lián)邦總統(tǒng)科勒還前往現(xiàn)場聆聽。對于自身這種幸福狀態(tài),瓦爾澤曾用小說《童貞女之子》(2011)里面的一個老太太的話做了一個俏皮而精辟的概括:“高壽,健康,保守,所以幸福。”
另一方面,從小說判斷,瓦爾澤的幸福可能要打一點折扣。他和他的逃避對象之間還存在各式各樣的糾纏,他和它們的關系可謂剪不斷理還亂。
譬如,批評家死了,可他依然活著。敘事者在火車上請占他座位的人讓座,對方紋絲不動。定睛一看,把他嚇個半死:這是他的敵人,是那個曾經(jīng)對他大加撻伐但已經(jīng)死去的批評家。事實上,敘事者從未真正擺脫這個可怕的批評家,批評家始終像幽靈一樣在他的生活中徘徊。批評家無名無姓,但是有各種各樣的代稱,如“全知者”、“那個人”、“副刊大咖”、“全城最有名的思想家”等等;敘事者也沒有描寫批評家的具體相貌,只是說“他周身掛滿了敵人的頭皮,就像一個凱旋歸來的印第安人”等等。由于有這個批評家的存在,敘事者對上帝很有意見,所以他拒絕接受萊布尼茨那句為無數(shù)人所稱道的名言:“我們的世界是眾多可能的世界中最好的一個”。
再如,敘事者雖然遠離了政治,但他一想起政治,就有些憤憤不平。我在政治上為什么老是出錯、老是犯規(guī)?為什么有些人總能做到正確占位?看看馮·魏茨澤克家族:在納粹時期,最重要的一個駐外使節(jié)和國務秘書來自他們家,到了聯(lián)邦德國,他們家又出了一位最有良心、最有口碑的聯(lián)邦總統(tǒng)。再看看托馬斯·曼:1918年之前他因為諷刺民主而走紅,1918年之后又因為謳歌民主走紅。
再如,愛情和男女關系,敘事者同樣是往事不堪回首。曾和他共度良宵的艾倫與他再度見面時把他當成某個費爾迪南,然后對費爾迪南的往事津津樂道;大學女講師施派澤博士或者安娜瑪麗把他當作“記事本中的一個日子”;華沙的瑪格達萊娜和弗萊堡的亞歷珊德娜無事不登三寶殿,而且過河拆橋;萍水相逢的莉澤與他在賓館開懷痛飲,隨后卻倒地身亡;女作家莫妮卡異想天開,帶他參觀她設計和建造的舊愛墓地,等等。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敘事者常常作為面壁者出現(xiàn)。他不僅面對一堵溜光的白墻,他還巴不得自己就是那堵溜光的白墻。但結(jié)果卻是他的腦袋受到歷歷在目的清晰回憶的殘酷折磨、輪番攻擊。對于他,往事不堪回首,往事并不如煙。他很清楚自己的逃之夭夭是怎么一回事:“親愛的對手,尊敬的敵人,你們掐指算算,看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離你們多遠。我已逃之夭夭。但我未能逃避自己!還沒有。會有這一天的。啊,烏托邦!你堅不可摧!”
第三條道路
要逃之夭夭,還有第三條道路。這就是反諷之路,荒誕之路。只有借助反諷和怪誕藝術,才能實現(xiàn)精神超越,才能與上述的烏托邦取得某種和解。這既是卡夫卡所指引的道路,也是瓦爾澤自己走出來的路。
瓦爾澤1951年從圖賓根大學博士畢業(yè)。他的博士論文研究卡夫卡的敘事技巧,題目是《對一種形式的描述》。在德國,瓦爾澤是通過研究卡夫卡獲得博士學位的第一人。更為重要的是,卡夫卡不僅是瓦爾澤的研究對象,而且變成了他的藝術先師。從他的文學實踐看,他得到了卡夫卡的真?zhèn)鳎驗樗瞄L反諷和怪誕藝術。而且越到晚年,他的藝術就越是反諷,越是怪誕。《逃之夭夭》更是一部反諷和怪誕藝術的杰作。這部小說充滿變形、夸張和大膽的想象,所以字里行間常常亦真亦幻,神神鬼鬼。
為便于讀者管窺瓦老的妙筆,我們信手拈來如下實例:
作家和批評家是什么關系?作家坐在椅子上讀報,讀到批評家對自己的惡評的時候,他的身子悄然縮短一截,原本放在地上的雙腳,現(xiàn)在只能在空中打轉(zhuǎn)。相應地,批評家寫完對敘事者的惡評之后,身體立刻大了一圈,需要穿大一號的西服。但是,當作家跑到美國、從而逃出批評家的勢力范圍后,作家又恢復了原先的身高,批評家的身形則明顯縮小。毫無疑問,作家和批評家是此消彼長的關系。
批評家能把作家嚇成什么樣?《逃之夭夭》的敘事者策劃了一個題為《孤獨,一項歐洲的發(fā)明》的展覽。臨近開幕的時候,他變得憂心忡忡,因為他擔心開幕式將變成早已摩拳擦掌的批評家們的狂歡節(jié)。于是,就像《變形記》里的格里高爾·薩姆沙一覺醒來變成了一只仰躺在床、蹬著無數(shù)細毛腿的巨型爬蟲,《逃之夭夭》的敘事者在展覽開幕的前一天一覺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陷入了讓他無法動彈的四邊形狀態(tài)。換言之,批評家可以把作家嚇癱。
作家又如何對付批評家?午夜時分,一個名叫威廉瑪?shù)目ǚ蚩妹贸霈F(xiàn)在憂心忡忡的策展人的辦公室。她拉著他去找那個可怕的批評家,在批評家門口摁響了門鈴。他向批評家介紹威廉瑪,剛愎自用的批評家看不見威廉瑪,也不相信有一個叫威廉瑪?shù)目ǚ蚩妹玫拇嬖冢哉驹陂T口滔滔不絕、自說自話。最后,批評家因為長時間地站在露天說話而感冒,所以未能出席展覽的開幕式。就是說,作家可以憑發(fā)達的想象力打敗批評家。這個故事是否又有點像卡夫卡的《鄉(xiāng)村醫(yī)生》?
政治正確對人可以產(chǎn)生什么效果?一方面可以產(chǎn)生類似手術的效果,因為敘事者說他的體內(nèi)被莫名其妙地植入了觀察者,被莫名其妙地裝上了監(jiān)控探頭;另一方面,它可以把普通人變成蘇格拉底,因為有一個內(nèi)在的聲音在隨時警告敘事者不可以做什么。
發(fā)明了“非理性”這一概念的“理性總管”是什么人?他有滿滿的自信,有強烈的自我意識,說話總是粗聲大氣,走路總是昂首闊步。他的精神狀態(tài)類似《批評家之死》里面那位因為“長期直立行走”而“落得骶骨疼痛”的韋森東克教授(圈內(nèi)人都說是哈貝馬斯)。我們生活在一個高舉啟蒙和理性大旗的時代。
愛有多重要?敘事者應邀到大學講堂做題為“語音學要義”的講座。被主持人請上講臺后發(fā)現(xiàn)自己把講稿忘在了家里。折騰一圈后,他說其實不用講稿,因為語音學要義就一句話:只有一個聲音值得我們講授,這就是“愛”。
女人如何紀念舊愛?一位寫情色小說出名的女作家,在自家花園建造了一個露德圣母洞,然后以圣母洞為中心建造了一個扇形舊愛墓園。墓園由一個個扇形排列的花圃組成,一個花圃里面種一種花,一個花圃代表一個昔日的情人,情人的名牌則掛在矗立在花圃前面的竹竿上面,竹竿象征十字架,長眠在此的舊愛們正對著圣母洞時時敬拜……圣潔和情色、玩笑與正經(jīng)、詩意和恐怖在此水乳交融。這難道不是絕無僅有的藝術景觀?如果有做裝置藝術的讀者,也許可以借助這一靈感進行創(chuàng)作,然后參加五年一次的卡塞爾文獻展。
讀這本小說,我們浮想聯(lián)翩,我們也問題連串:這說的是什么人、什么事?這應作何理解?自己猜吧,你想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瓦老笑而不答。瓦老喜歡在雄辯中保持沉默,他還是公認的當代文學君主,完全有資格王顧左右而言他。
逃之夭夭,是一種令人好奇也令人景仰的文學不及物狀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