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念史:科幻研究的新視角
今天,科技徹底改變了人類的傳統(tǒng)交流方式與生活習性,科幻小說因橫跨科學與文學兩界的特殊身份,其重要性不斷提升。對此,文學理論界也應順應時代發(fā)展,從新的視角再度審視西方科幻小說,發(fā)掘其獨特的思想價值與美學價值。其中,觀念史研究就是一個獨特的新角度。
反映時代思想觀念
觀念史研究始于美國當代哲學家洛夫喬伊,他提出了觀念史研究的基本方法。通過這種方法,研究者得以穿越哲學、科學、文學、藝術(shù)、宗教、政治等多個領域,追溯人類觀念史中基本要素在不同時代的表現(xiàn)。由于科幻小說涉及哲學、宗教、政治等相關(guān)內(nèi)容,因而可以成為開展觀念史研究的絕佳樣本。引入觀念史研究的視角,可以幫助讀者從新的角度探究西方科幻小說,更透徹地理解那些在小說創(chuàng)作時期被廣泛傳播的思想觀念,從而進一步體現(xiàn)小說獨特的歷史價值。
洛夫喬伊在《存在巨鏈》中描述了“存在巨鏈”這一觀念的產(chǎn)生和演變。他指出,“存在巨鏈”是“由數(shù)量無限的、排列在等級森嚴的序列中的各個環(huán)節(jié)所構(gòu)成的,這個序列由微不足道的最小的存在物出發(fā),經(jīng)過每一種盡可能精微的提升,一直上升到完滿的存在”。換言之,“洛夫喬伊所說的存在巨鏈是指從虛無一直到上帝之間存在著各種各樣的物種,各個物種依據(jù)自身分有善的程度按照等級排列,而且任意連續(xù)的上下兩個等級之間不存在空隙”。(張繼亮《西方觀念史上的“兩個上帝”——讀洛夫喬伊的〈存在巨鏈〉》)筆者認為,西方科幻小說正是在以“存在巨鏈”為背景的文化土壤上開花結(jié)果的。
1818年,瑪麗·雪萊出版長篇小說《弗蘭肯斯坦》。在書中帶有濃郁哥特小說色彩的傳奇故事中,科學家弗蘭肯斯坦用電能為拼湊的破碎尸塊賦予新生命,但又很快拋棄了自己丑陋的創(chuàng)造物,招來這個“人造人”一系列殘忍報復。多數(shù)權(quán)威科幻研究者都將這部作品視為文學史上第一部真正的科幻小說,瑪麗·雪萊因此成為19世紀科幻小說創(chuàng)作的先行者。
科幻小說直到19世紀才正式登上文壇,這一切并非偶然,因為“科學技術(shù)促進了社會變革,對社會變革的覺醒催生了科幻小說”。(詹姆斯·崗恩語)瑪麗·雪萊所處的時代是工業(yè)革命開始改變英國的時代,也是科技對人類生活、傳統(tǒng)習俗與世界觀產(chǎn)生重大影響的時期。倘若回溯西方經(jīng)典作品的源流,上至希臘神話、荷馬史詩、柏拉圖的著作、阿里斯托芬的喜劇和琉善的故事,下至托馬斯·莫爾、斯威夫特的作品,從這些《弗蘭肯斯坦》之前的杰作里,都可以找到對變革與發(fā)展的回應,找到被后世科幻小說進一步強化的某些共同特征。
從觀念史角度研究科幻文學,不能忽略科學理論的發(fā)展對知識界和文化界的影響。各種“進化論”的先聲,如伊拉斯馬斯·達爾文和拉馬克的著作,都對地球生命的演化過程提出了自己的設想。《弗蘭肯斯坦》中科學家“造人”的方式在技術(shù)上雖然非常粗糙,但用科學創(chuàng)造新生命,其本身可以視為對生命可能性的探索。于是,這部“現(xiàn)代浮士德”式的悲劇一直被視為浪漫主義時代作家對科學發(fā)展兩面性的警覺、對人類與上帝之間關(guān)系的探討。但若從觀念史角度出發(fā),則可以對該書作出新的解讀。
《弗蘭肯斯坦》中由人類死尸拼湊而成的新生命在一定意義上也屬于“存在巨鏈”的一個環(huán)節(jié)。瑪麗·雪萊賦予了“他”同人類一樣的好奇心與強烈的自我意識,但因為他是人類的創(chuàng)造物,在地位上低于人類,作者又讓“他”具有野獸般的狂暴與強烈的報復心,成為某種介乎人與獸之間的生命存在。
同時,在以《弗蘭肯斯坦》為代表的西方經(jīng)典科幻小說中,人在自然中的地位問題也得以凸顯。弗蘭肯斯坦以科學挑戰(zhàn)自然,使人類成為造物主,試圖突破和提升人類在自然中既有的位置,在某種意義上是對“存在巨鏈”的挑戰(zhàn)。當時的人們認為,“存在巨鏈”中的每個位置都有相應的物種,人只能固守在自己的位置上。所以,弗蘭肯斯坦的做法必然會導向失敗的結(jié)局。
今天,科技徹底改變了人類的傳統(tǒng)交流方式與生活習性,科幻小說因橫跨科學與文學兩界的特殊身份,其重要性不斷提升。對此,文學理論界也應順應時代發(fā)展,從新的視角再度審視西方科幻小說,發(fā)掘其獨特的思想價值與美學價值。其中,觀念史研究就是一個獨特的新角度。
揭示科幻美學特征
觀念史還能幫助我們理解科幻小說獨特的美學特征。洛夫喬伊將對各種“形而上學的激情的感受性”作為觀念史的另一重要研究對象——“一切陌生的東西都是驚人的”——這恰恰也是經(jīng)典科幻小說的一個獨特的審美特征。
科幻小說通過描述超越普通人日常經(jīng)驗的世界,滿足讀者“對奧秘的激情”。小說中宏大的宇宙場景、神秘海底或地心世界、精微曼妙的微觀世界和各種星球以及外星生物的描寫,既可以作為“存在巨鏈”的形象化呈現(xiàn),也為讀者帶來了“陌生化”的藝術(shù)沖擊。科幻小說研究者達可·蘇恩文甚至將“疏離與認知的相互作用”作為定義科幻小說的必要條件,認為科幻小說在藝術(shù)上是以“追求文學的陌生化”為重要目標。
英國科幻作家阿瑟·克拉克被認為是20世紀三大科幻小說家之一,客觀世界是他主要的表現(xiàn)對象,具體的人物性格卻不那么突出,他的小說往往能夠激起讀者對科學發(fā)現(xiàn)的驚嘆,受到真實而神秘的魅力感召。而他描繪的壯美宇宙圖景,則似乎讓人充分感受到了“存在巨鏈”頂端的“最完善的存在”。
因此,觀念史可以為我們提供一個新視角,幫助我們理解西方科幻小說中獨特的宇宙美學。需要注意的是,由于西方科幻小說對世界科幻小說發(fā)展的影響,這種宇宙美學并不僅僅屬于西方作品。近年來風靡全球的中國科幻小說《三體》,很大程度上也正是書寫這種宇宙美學的成功代表。
奧爾迪斯認為,科幻小說的特殊意義是它能在科學的背景之下,“幫助我們尋找人的定義和人類在宇宙中位置”。所以,科幻小說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看作對“存在巨鏈”的文學呈現(xiàn)。引入觀念史的視角,對于深化科幻小說研究具有特殊的意義。
(作者單位:浙江工商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