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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習字、和歌、裁縫:平安時代的女性與教養(yǎng)
    來源:澎湃新聞 | [日]池田龜鑒  2019年06月14日08:25

    女性教育的傳統(tǒng)

    在平安時代,貴族女性接受的是怎樣的教育,又必須具備怎樣的教養(yǎng)?通過這些課程可以看出,當時的教育體現(xiàn)出了怎樣一種理想?這種理想在日本女性教育的傳統(tǒng)中占有怎樣的地位?對日本民族的過去、現(xiàn)在、將來而言,這種精神又有著怎樣的含義?

    平安時代的女性并沒有機會接受和男性同等的教育。不消說,男性的教育主要在官立的大學里進行,大學所教的是紀傳、明經、明法、算道這四科。在大學之外還有私學,例如和氣廣世創(chuàng)建的弘文院;不過,就像《西宮記》記載的那樣——“弘文院荒廢”,它很早就衰落了。后來,還有中納言在原行平創(chuàng)建的獎學院,它的創(chuàng)建宗旨是為王族及源氏的子弟提供教學。此外還有藤原冬嗣創(chuàng)建的勸學院,主要目的是教育藤原氏的子弟。勸學院的學習場面十分盛大,甚至有說法稱:“在勸學院里,連雀兒的叫聲都是《蒙求》。”

    平安時代的學校及女性的地位

    以上這些學校,無論大學也好,私學也好,一律是為男性設立的,女性會被堅決地拒之門外。由于沒有接受公開教育的機會,她們只好在家庭內部接受教育。相比男性而言,女性原本就缺乏在社會上公開活動的自由,在研究學問時,她們同樣受到了不公平的對待。清少納言在《枕草子》的“掃興之事”一條中寫道:“博士賡續(xù)得女。”在博士的家中,如果只有女子出生,一直不見男丁,就會被認為是令人掃興的事,因為博士不能把自己的學問傳授給女兒。

    《紫式部日記》中的記錄

    《紫式部日記》也寫道:“予兄式部丞少時嘗讀《史記》,予在側旁聽。兄于此書理解遲緩,時有遺忘,不知為何,予則速通其旨。予父酷愛學識,常嘆曰:‘此女非男子,實不幸也。’”(“讀史記”,部分抄本作“讀漢文”)這是紫式部的哥哥(一說為弟弟)式部丞(藤原惟規(guī))早年接受父親越前守藤原為時的《史記》教育時發(fā)生的事情。從這則記載中,我們可以體會到當時女性所處的境地。

    和魂漢才

    到了平安時代中期,漢字與假名、中國風格的繪畫和日本風格的繪畫等,來自中國的和日本本土的事物全都被嚴格地區(qū)分開來。漢字被稱為“男性文字”,假名被稱為“女性文字”,中國風格的繪畫被稱為“男性繪畫”,日本風格的繪畫被稱為“女性繪畫”,等等。男女之分涇渭有別,前者被用來指代中國風格的東西,后者被用來指代日本風格的東西。“和魂漢才”一語常被用來表現(xiàn)這種區(qū)分;“才”(ざえ)特指漢學,而“和魂”(やまとだましひ,又稱“大和魂”)指日本人原本的心靈。男性必須同時兼?zhèn)浜突旰蜐h才——也就是在擁有“大和心”的同時必須學到“才”,而對女性來說,漢才,也就是“學問”,不僅不必要,最好還應敬而遠之。

    學問與女性

    《土佐日記》中有:“予嘗聞日記為男子所寫,然雖為女身,亦思一試。”所謂“男子的日記”,就是用漢字書寫的日記,但紀貫之卻用假名撰寫了《土佐日記》。這部著作的創(chuàng)作經過諸說不一,但公認的一點是,作者使用“女性文字”假名撰寫此書,因此他認為自己的身份也應假托為女性。又如在《源氏物語》的《玉鬘》卷中,源氏評價末摘花時表示,像她那樣鉆研和歌理論等學問,對女性來說是不值得鼓勵的。《帚木》卷中也對女性進行了諸多評價,其中提到了某位博士的女兒的事情。那位女性精通學問,但她的一生都很不幸,這正是學問給她帶來的災禍。

    紫式部的意見

    在《紫式部日記》中也可以看到相關記載。紫式部通讀過亡夫宣孝遺留下來的漢學典籍,但女房們卻覺得這很不好,對她說:“都是因為你讀了那么多漢文典籍,才沒有得到幸福。不管是哪個女人,只要讀漢字寫成的書,就稱不上遵守婦道。”從這之后,紫式部便不寫漢字,也不讀漢籍了,即使看到寫在屏風上的詩文,也盡量在人前裝成不認得漢字的樣子。雖然她并不是不會讀,但卻小心謹慎,注意不讓自己顯得在炫耀學問,也就是“深藏不露”。同樣是《紫式部日記》中記載的事情,紫式部在向中宮講解《白氏文集》第三、第四卷中的樂府詩時,是避人耳目、偷偷摸摸地講解的。

    紫式部對學問的態(tài)度在《源氏物語》的《帚木》卷中多有流露。她的意見是,女性不應該不懂學問,但也不應該特意去研究學問;只要是稍微聰明一些的女性,就可以自然而然地學會,這一過程不應阻止。不過,如果女性專門去研究三史、五經這等困難的學問,還把自己的學問毫無保留地顯露在外,則絕不是值得贊賞的行為。

    高內侍的生活

    《大鏡》《榮花物語》等書都提到過一位名叫高內侍的才女。她是當時出類拔萃的學者高階成忠的女兒,后來成了關白道隆的正室。她和自己的父親一樣學問淵博,所作漢詩勝過男子,但晚年十分凄涼。《大鏡》的作者以“世間評價”的名義對她批評道:“女子才學過盛,絕非佳事。”也就是說,高內侍晚年的凄涼,全是因為學問過多所致。

    宣耀殿女御所受的家庭教育

    前面已經講過,當時的女性是在家庭內部接受教育的;那么,這種家庭教育又是怎樣進行的,教授的是什么科目呢?在這里,可以略舉一例。宣耀殿女御(芳子)是村上天皇的女御,其事跡見于《大鏡》,但《枕草子》的記載更加詳細。這位女御是小一條左大臣師尹的女兒,據(jù)《枕草子》,她的父親是這樣教育她的:“尚未出閣之時,其父即有言道:‘第一應習字(假名)。第二,撫琴之藝應勝于他人。第三,《古今和歌集》二十卷,須悉數(shù)牢記。此即君之學問也。’”換言之,宣耀殿女御受到的家庭教育,就是習字、音樂、和歌這三項。這絕非個例,一般來說,當時對女性的教育都遵循同樣的方針。

    習字·和歌·音樂

    《枕草子》的“可羨之事”一節(jié)寫道:“擅書法、擅詠歌,遇事率先得選之人,委實可羨……(中略)予研習琴、笛,尚未邃曉時,時常忖度,何時能如精通此道者般稔熟哉。”《宇津保物語》的《祭使》卷稱,假名與和歌十分重要,并且對精通這兩門藝術的女性表達了贊美。《今昔物語》第十三卷中有“距今久遠之昔,有體面人住西京,膝下有一女子。此女形貌端正、心性柔和。故而父母無限寵愛。至年十□歲許,書法勝于常人,和歌無與倫比。于管弦亦頗有心得,彈箏之技登峰造極”,《蜻蛉日記》中有“為教小女習字、和歌……”正如這些例子所示,在平安時代,習字、和歌、音樂都是女性的必修科目。

    首先,習字不是練習漢字,而是練習假名。在《源氏物語》的《若紫》卷中,就有光源氏在年幼的紫之上面前寫書法的內容;他寫的書法直接給紫之上當作習字的范本。在平安時代,初學習字時的范本有“難波津之歌”“淺香山之歌”,以及“天地詞”“伊呂波歌”等。這些都是假名的習字。藤原行成之女精于書法,包括《更級日記》的作者(菅原孝標女)在內,許多人都曾將她的作品當成范本練習。《榮花物語》中有道長將習字范本贈給藤原教通(道長之五子)之女的記載。《大鏡》寫道,藤原佐理之女是假名書法的名家;《榮花物語》進一步記載,為《村上天皇宸記》所作繪卷的配詞,以及道長正室倫子七十大壽時祝壽屏風上的和歌,都是由這位佐理之女書寫的。此外,在《源氏物語》《宇津保物語》《狹衣物語》《夜半之覺醒》《濱松中納言物語》等許多著作中,都將習字列為女性的重要教養(yǎng)科目。

    各種文學作品時常提到,音樂也是重要的教養(yǎng)科目。《榮花物語》的《月宴》卷記載,村上天皇曾教宣耀殿女御撫箏;同卷還寫道,村上天皇的皇女保子內親王在年僅十二三歲時就已十分擅長彈箏。在《宇津保物語》中,主角之一清原俊蔭在他的女兒年僅四歲時就教其彈琴。俊蔭的兒子仲忠也在一座高樓上教自己的女兒犬宮撫琴,為了讓她在樓里專心練琴,甚至整整一年不許犬宮與其生母女一宮見面。《落洼物語》等書寫道,有的家長在小孩六七歲的時候就開始教其撫箏。在《源氏物語》中,與琴相關的描寫簡直數(shù)不勝數(shù),若要略舉一二,有明石入道教其女撫琴、光源氏教玉鬘和女三宮撫琴、宇治八之宮教自己的女兒們彈琵琶及撫琴等。在《夜半之覺醒》中,太政大臣讓自己的大女兒(姐宮)學琵琶,二女兒(中之宮)學箏。從這些描寫中不難看出,音樂在當時的女性教育中是多么不可或缺。

    和歌同樣是當時的女性不可或缺的一項教育。在醍醐天皇的延喜年間,天皇敕命編撰《古今和歌集》,其后又陸續(xù)出現(xiàn)了《后撰和歌集》《拾遺和歌集》等許多敕撰和歌集。在此之前,和歌要比漢詩低一個檔次,但由于是天皇的命令,敕撰集變成了國家的事業(yè),和歌的地位因而獲得了巨大的提高。可以說,這正是純粹日本的國民文學確立的標志。

    藝術教育與實用教育

    就像這樣,草假名、音樂、和歌都是平安時代上流社會女性教育的必修科目。放在今天,這種教育基本屬于藝術教育。在當時,女性最重要的教育,正是這種藝術教育;不過,這也不意味著當時僅以草假名、音樂、和歌等藝術教育為重,完全沒有實用的教育科目——女性必備的技能還包括裁縫和染色,這兩項技能同樣很受重視。

    裁縫·染色

    《宇津保物語》的《吹上》卷詳細描寫了織物、縫物、染物等;在《落洼物語》中,女主角被繼母強迫做裁縫活,最后練出了一手好手藝;《蜻蛉日記》中有兼家請求作者幫他縫衣服,被作者拒絕的記載;《枕草子》中也有女房們競爭著縫制中宮定子的無紋御衣的記錄。《源氏物語》就更不用說了。由此可見,對女性來說,裁縫活也是一項非常重要的實用教養(yǎng)。

    接下來是為布料染色。在《枕草子》中,作者將“卷染、村濃、絞染”的結果列為她的“欲盡快得知之事”。當時的染色技術已經十分進步,有各種染色方式,《源氏物語》的《野分》卷和《玉鬘》卷都提到紫之上精于染色。平安時代的人們對色彩的感覺極度發(fā)達,襲色目、薄樣的色目等色目的種類多得難以勝數(shù)。

    話說回來,可能會有人認為,草假名、和歌、音樂等科目與實際生活無關,看似無用而奢侈,就像是一種興趣愛好;但只要仔細思考,就會發(fā)現(xiàn),這些科目絕不是奢侈、多余的,而是當時的上流社會女性在生活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當時的社交生活中,寄信不可避免,這就要求寫信者能寫一手好字、擅長作和歌。而在與人見面、出席宴會時,和歌的唱和也是常有的事。因此,這不是奢侈的教育,而是必要而實用的教育,它可以讓女性妥善地應對這些情況。

    技術與人格·婦德的涵養(yǎng)

    但是,進一步思考,平安時代的藝術教育,也就是和歌、習字、音樂教育,難道只是為了讓女性學到出色的技術嗎?女性教育的根本目的,絕對不是為了讓女性在這些技術上出類拔萃——對女性的教育,不是為了培養(yǎng)出女性書法家、音樂家、歌人等等。當然,如果女性很擅長這些技術,也會成為這些方面的名家,不過更加重要的則是通過這些教育,讓女性獲得豐富的、完全的人格。換句話說,通過和歌、習字、音樂的修煉,培養(yǎng)出優(yōu)秀的女性,才是女性教育的目標。總結而言,女性教育不是為了讓女性學到技術,而是為了讓她們在學到技術的同時,被培養(yǎng)得出色而完整。

    知識教育與人格教育

    在平安時代的人看來,“知識豐富的人”和“理解力強的人”截然有別,單純的“知識豐富”被視為不足掛齒。大江匡房曾經說過,大政治家的資格,與其說是知識,不如說是“大和魂”;當然,當時的“大和魂”和現(xiàn)在我們理解的“大和魂”的意思并不相同,指的是與“漢才”相對的“和魂”。匡房曰:“攝政、關白必備漢才,大和魂亦必優(yōu),方可治天下之政。”這句話的意思是,高強的理解能力比單純的知識豐富更重要,對人心的理解比漢學的學識更重要。

    對男性的教育尚且如此,對女性的教育就更加不以學問為重了。不過,這也不是說女性不能在家中通過私人教育獲取學問。據(jù)《枕草子》記載,當大納言伊周向一條天皇進講漢文典籍時,中宮定子就在一旁旁聽,而清少納言隨侍在側。紫式部也在《源氏物語》的《帚木》卷中表示,雖然女性研究三史、五經并不值得贊賞,不過,就算是女性,只要頭腦聰慧,總會有自然而然地接觸到這些典籍的機會,從而獲取知識。這種情況根本沒有辦法阻止,同時也沒有理由不讓她們自然而然地學到知識。從這里可以看出,雖然學問本身不是女性教育的目標,但學問可以對人格教育起到一定的正面作用,因此當時的人也承認它對女性的重要性。紫式部在日記中寫道:“夸耀自身學識之舉,縱為男子,亦不可取。此等人必不得興。”她認為,哪怕對男性而言,如果不能和諧地處理學問和人心的關系,使自己陷入孤立,那么這樣的學問還不如不要。

    道隆的三女·紫式部

    紫式部曾這樣評價清少納言:“清少納言喜歡洋洋自得地炫耀自己的學問,隨便寫漢字,但仔細看來,不足之處非常多,顯得相當不成熟。”《大鏡》也記載了關白道隆的三女(賴子)的事情,這位女性對漢學非常精通,后與冷泉天皇的皇子帥宮敦道親王結婚。但她總是對自己的學問傲慢自滿,言行經常逸出常軌,最后終于離婚,晚景似乎十分凄涼。

    一條天皇曾在讀過《源氏物語》后評價紫式部:“此人學識甚高,當讀過《日本紀》。”于是,某個喜歡諷刺的女房就給紫式部取了“日本紀局”這個外號。這個外號看似是在稱贊她,但對紫式部來說,得到這樣的評價,反而讓她感到恥辱。紫式部所懼怕的,不是學問本身,而是學問可能會有損婦女的品德。

    清少納言

    那么,被紫式部評為“炫耀自己膚淺的學問”的清少納言又是如何呢?誠然,在處事圓熟的紫式部看來,清少納言可能顯得很不成熟,但清少納言也絕對沒有“炫耀膚淺的學問”。只需舉一兩個例子就可以了——都是《枕草子》中的著名記載。

    例如,頭中將齊信為了測試清少納言的才華,送去信件,信里寫著《白氏文集》中的一句詩:“蘭省花時錦帳下”,讓她立即對出下句。清少納言當然馬上想到,下句是“廬山雨夜草庵中”,但她如果直接寫出來,就會顯得在炫耀自己非常懂這兩句詩、會寫幾個漢字,反而有損形象。因此,她在深思熟慮之后,從火缽中取出一塊炭,寫道:“何人尋草庵。”只要這么回復,對方一看即知,她知道應當回答“廬山雨夜草庵中”,但直接回復漢詩會顯得膚淺而愛炫耀,因此就以和歌的下句作答。而“何人尋草庵”這句和歌也不是清少納言即興作出的;否則的話,她應該寫“草庵降夜雨”之類的內容。實際上,“何人尋草庵”是當時的著名歌人藤原公任的一首和歌的下句,清少納言只是借用而已。這次測試的結果使齊信大為震驚,第二天,源中將宣方便大喊著“草庵在否?”來找清少納言。而清少納言則回答:“怪哉。不知何處有人貧寒如此?若尋訪居于玉臺之人,便出聲應也。”這里指的是《拾遺和歌集》(二《夏》)中佚名的“端午蓬廬顧,玉臺形跡無。菖蒲茅上葺,唯有草庵屋”,清少納言是從這首和歌里選擇回應之語的。源中將所喊的“草庵在否?”顯得過于露骨,失之含蓄,與他相反,清少納言并不顯得淺薄,而是回道:“若尋訪居于玉臺之人,便出聲應也。”她默認對方聽到“玉臺”就能立即想起“草庵”;既然是把“草庵”掛在嘴邊的人,肯定會也想到《拾遺和歌集》中的“端午蓬廬顧,玉臺形跡無”。這就是清少納言的考慮。

    又有一次,在一個下雪的早晨,中宮問:“少納言,香爐峰雪當如何?”清少納言并未回答,而是站在中宮面前,將簾子高高卷起。這就是《白氏文集》中的“遺愛寺鐘欹枕聽,香爐峰雪撥簾看”,舊時的小學課本里也收錄過,十分有名。如果對于中宮的提問,清少納言完全想不到白詩中的這兩句,就會顯得不學無術;但如果她在這時回答:“白氏曾有詩云:‘香爐峰雪撥簾看。’”就又是在膚淺地炫耀自己的學問了。于是,她選擇了默默地將簾子卷起作為回答,這正是清少納言之為清少納言的地方。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例子,如《漢書》中關于“于公高門”的故事,清少納言根據(jù)《史記》中的函谷關故事作和歌“夜半雞鳴客,謀開函谷關。空言權不論,逢坂怎容穿”的逸事等;再舉一例,《和漢朗詠集》中收有慶滋保胤的漢詩“九品蓮臺之間,雖下品應足”,由于清少納言經常說:“如果不能被誰第一個思念的話,可真是受不了。”有一次,中宮定子問她:“你不想被我第一個思念著嗎?”清少納言回答:“所謂九品蓮臺之下品是也。”——能夠侍奉像您這樣出色的中宮,我已經非常滿足了,怎么還敢當您思念的第一人?即使被您排在最下層,我也心甘情愿——她借用保胤的詩表達了這個意思。可見,即使是被評為“炫耀膚淺的學問”的清少納言,也從來沒有露骨地顯示自己的學問,而是用屬于女性的情趣將學問包裹,含蓄而委婉地讓它體現(xiàn)出來。

    連清少納言都是如此,當時的其他女性更不必說。例如,前文所說的宣耀殿女御曾接受村上天皇的考試,天皇毫無通知,突然前往女御所在的宮殿,開始考她是否記得《古今和歌集》中的和歌;考到最后,女御一首也沒有答錯,如此的學識實在令人驚嘆。但更加令人驚嘆的,還是《枕草子》中對此事的描述:“(女御)為示其聰慧,皆不以全首作答,而終究正確無訛”。也就是說,女御即使知道問的是哪一首和歌,也不把那首和歌從頭到尾全部詠完,而是恭謹?shù)刂辉伾暇洌瑢ο戮涑聊谎裕瑥亩@示出一種深藏若虛、典雅嫻靜的態(tài)度。

    對明石姬的教育方針·日本婦道的淵源

    只有擁有極具風度和教養(yǎng)的心靈,女性才能表現(xiàn)出這種深藏若虛、典雅嫻靜的態(tài)度。《源氏物語》等書常常會將富有才華、洋洋自得之人描寫得看似略顯風光,細細讀來,卻令人感覺體面全失。在《玉鬘》卷中,關于明石姬的教育方針,作者寫道:“天下女子,若偏心于某項學問,于此道一意專攻,并不可取。然于學問一概無知,亦非佳事。吾所望者,唯此女心無浮躁,思慮穩(wěn)重,處事八面玲瓏是也。”《帚木》卷中也有:“心中雖知曉分明,卻故作無知之顏,縱使回答,亦不悉數(shù)言盡,只答一二句,點到即止而已。若能如此,則甚好,然亦甚難也。”換句話說,作者認為,優(yōu)秀的女性應在內心具有堅定的節(jié)操,但對外則應表現(xiàn)出中庸、謙讓、誠實的態(tài)度。

    和的精神

    如前所述,平安時代的女性美德是儒家思想和日本固有的思想結合的產物。儒家的部分,就像光源氏在《源氏物語》的《藤袴》卷中所說的那樣,是“女有三從”,即“幼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在日本,這種“服從精神”又吸納了寬容、謙讓、和諧、誠實等美德。如果將這種精神稱為“和”的話,那么可以說,由“和”統(tǒng)一的人格,正是平安時代女性教育的理想。

    (本文摘自池田龜鑒著《平安朝的生活與文學》,玖羽譯,后浪丨四川人民出版社,2019年5月。澎湃新聞經授權發(fā)布,現(xiàn)標題為編者所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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