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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王兆勝:發(fā)現(xiàn)與剖白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散文的“母愛”敘事
    來源:《當代作家評論》 | 王兆勝  2019年04月30日09:18

    長期以來,不論是文學創(chuàng)作還是文學研究都有一個短板,那就是往往更關注那些遙遠甚至玄渺之事,忽略甚至無視與我們最近且息息相關的部分。“母親”這個生命之源就是如此,天底下沒什么比她更親近、更重要、更內(nèi)在、更意味深長;然而,我們的作家和學者對她的研究卻很不夠。作家肖復興說:多年來,他寫過很多普通人,但后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卻從沒想到、也應該寫寫自己的母親。(1)有人研究過小說中的母親,但與散文家筆下最密不可分的“母親”卻被忽略。中國現(xiàn)代散文中的“母親”受到一些學者關注,但改革開放以來40年中國散文的母愛敘事卻不受重視,這是一個需要不斷開拓和發(fā)現(xiàn)的重要命題。

    一、博大的母愛無所不在

    有學者發(fā)現(xiàn):中國古代講禮教、重人倫、尊孝道,但頌揚母親和母愛的文學作品并不多見,能成為經(jīng)典的更少。只有到了五四,母親和母愛才隨著人的發(fā)現(xiàn)而被“發(fā)現(xiàn)”。然而,中國現(xiàn)代散文對母愛主題的表現(xiàn)并不充分,更未能展示其無限深厚的文化內(nèi)涵。(2)這樣的認識是有道理的,它既反映了五四文學的發(fā)現(xiàn),也反映了五四散文及其中國現(xiàn)代散文的局限。這在改革開放后40年的中國散文創(chuàng)作中有所拓展,也有不少新意。

    早在1923年,冰心就在《寄小讀者》中高揚母愛,既發(fā)現(xiàn)母愛的本體性,又發(fā)現(xiàn)母愛的普遍性,還發(fā)現(xiàn)母愛的神圣感,所以她才能發(fā)出這樣的感興:“這時宇宙已經(jīng)沒有了,只母親和我,最后我也沒有了,只有母親;因為我本是她的一部分!”“她的愛不但包圍我,而且普遍的包圍著一切愛我的人;而且因著愛我,她也愛了天下的兒女,她更愛了天下的母親。”“只有普天下的母親的愛,或隱或顯,或出或沒,不論你用斗量,用尺量,或是用心靈的度量衡來推測;我的母親對于我,你的母親對于你,她的和他的母親對于她和他;她們的愛是一般的長闊高深,分毫都不差減……當我發(fā)覺了這神圣的秘密的時候,我竟歡喜感動得伏案痛哭!”(3)可以說,冰心在發(fā)現(xiàn)母親和母愛時,也發(fā)現(xiàn)一個具有哲學意義的形而上命題,那就是“愛的哲學”。這個愛的哲學將母親和母愛提升和升華了,為包括散文在內(nèi)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打開了天窗,從而實現(xiàn)了現(xiàn)實與天宇的思接千載。不過,也應看到,由于冰心筆下的母愛過于哲學化,有抽象化甚至玄學化傾向,給人不接地氣的飄浮感,難以產(chǎn)生撼動人心的力量。林語堂曾在《我的生活》中這樣寫母親:“我有一個溫柔謙讓天下無雙的母親,她給我的是無限無量恒河沙數(shù)的母愛,永不罵我,只有愛我。這源泉滾滾晝夜不息的愛,無影無蹤,而包羅萬有。說她影響我什么,指不出來,說她沒影響我,又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大概就是像春風化雨。我是在這春風化雨母愛的庇護下長成的。我長成,她衰老,她見背,留下我在世。說沒有什么,是沒有什么,但是我之所以為我,是她培養(yǎng)出來的。我想天下無限量的愛,是沒有的,只有母愛是無限量的。這無限量的愛,一人只有一個,怎么能夠遺忘?”(4)林語堂筆下的母愛雖沒有冰心的哲學抽象,但也是具有普遍性和神圣感,尤其是詩意的提純將母愛變成美好的夢境,可以超度每個兒女的坎坷人生。不過,也正因此,這樣的母愛有點不食人間煙火的空洞,令人只能借助于想象。

    改革開放以來的中國散文,在母親和母愛的書寫上,數(shù)量大增,很多作家都自覺不自覺寫到母親。在母愛描寫中,雖然也有一些神圣感,但更多了些現(xiàn)實感、生活化、世俗性,尤其是從天上來到人間,從想象進入現(xiàn)實,由理想歸于平淡,有笑也有淚,一種貼近大地所發(fā)出的歌吟、呼喊、尖叫、悲思。總之,時代的、家庭的、個人的、心靈的震顫,都能從這些散文中找到投影。

    回憶過去的歲月,以激起時代的浪花、社會的變動、人世的滄桑,以及生命的短暫,這成為改革開放以來中國關于母愛的散文的鮮明特點。叢維熙在《母親的鼾歌》中寫自己的母親在困苦時從不打鼾,一旦安順下來就會有香甜的鼾歌,新中國成立時是這樣,改革開放后也是如此。所以,作品寫道:“只有母親的鼾聲,對我是安眠劑。盡管她的鼾聲,和別人的沒有任何差別,但我聽起來卻別有韻味;她的鼾聲既是兒歌,也是一首迎接黎明的晨曲。她似乎在用飽經(jīng)滄桑的鼾歌,贊美著這個來自不易的太平盛世。”(5)本文寫于1984年叢維熙51歲生日,那時也正是國家進入改革開放的發(fā)動期,全國上下思想解放、文藝復興、人心思變,所以作者筆下的母愛也就換了人間,充滿時代感和動人的力量。畢淑敏的《抱著你,我走過安西》寫母親隨軍,從尋找、團聚、相伴、分離等描寫,在山東、新疆、北京等地的艱苦跋涉中,展示了母親的堅強不屈、忠誠無悔、脈脈含情,也映襯了共和國在艱辛成長中的堅定步履。肖鳳的《小久尋母記》寫“我”生下來從沒見到生母,50多歲了,才知道母親在臺灣,于是,通過千辛萬苦找到母親,并約定在香港與她見面。這樣的尋母結果,只有在改革開放、兩岸關系轉暖后才有可能。由李小樹口述、王恒績整理的《瘋娘》是一篇感人之作。它寫瘋娘受盡磨難與屈辱,甚至被奶奶、丈夫、兒子剝奪了做母親的基本權利,生下兒子連給他喂奶甚至抱一抱的權利都沒有。然而,她卻像普天之下的母親一樣愛孩子,千方百計為他做事,最后為討兒子歡心竟因到懸崖摘野桃而喪命。所以,作者說:“我明白這就是母愛,即使神志不清,母愛也是清醒的。”“也真是奇跡,凡是為兒子做事,娘一點兒也不瘋。除了母愛,我無法解釋這種現(xiàn)象在醫(yī)學上應該怎么破譯。”作品還寫道,2000年前后,“奶奶不幸去世,家里的日子更難了。民政部將我家列為特困家庭,每月補助四十元錢,我所在的高中也適當減免了我的學雜費,我這才得以繼續(xù)讀下去”。(6)可以說,改革開放以來寫母愛的中國散文實際上是面鏡子,它在回憶歷史時,也映照了我們的時代,尤其是折射出人生和人性的深刻。

    母愛更多凝聚于家庭,體現(xiàn)在個人尤其是子女的深切感受中。在此,既有宗璞的《花朝節(jié)的紀念》、王安憶的《風箏》、吳青的《我的媽媽冰心》這樣的高級知識分子之家,也有林非的《記憶的小河》這樣的家庭由富裕轉向困頓,更多的則是莫言的《母親》、韓靜霆的《愛之岸》、和谷的《游子吟》、丁亞平的《悠悠長旅媽媽伴我走》、郭文斌的《布底鞋》、厲彥林的《仰望彎腰駝背的娘》那樣的貧困之家。在這些作品中,都有著母子情深,也有一種來自摯愛的血脈關聯(lián),還有著更加珍貴的精神傳承。韓靜霆是這樣寫母子情深的復雜意蘊,以及難以言說的愛的水乳交融:“母愛就是這樣。她是人間最無私的,最自私的;最崇高的,最偏狹的;最真摯最熱烈最柔情最慈祥最長久的。母親無私地把生命的一半奉獻給兒子,自私地渴望用情愛的紅繩把兒子系在身邊;母親崇高地含辛茹苦教養(yǎng)兒女,偏狹到夸大兒女的微小的長處,甚至護短。她的愛一直會延展到她離開人世,一直化成兒女骨中的鈣、血中的鹽、汗中的堿。”(7)丁亞平通過母親的病、早逝,以及對于他的關愛寫道:“我常常在想,無論走到哪里,無論何時何地遭遇怎樣的曲折坎坷,無論經(jīng)過怎樣的歧途岔道,領受怎樣的痛苦與歡樂的反復錘打,我都該時時刻刻記著,我的路是媽媽為我設定的,我一生的意義是媽媽創(chuàng)造并給予我的,悠悠長旅,有媽媽引導我,有媽媽的愛心伴我,我要一直往前走。”(8)雖然母親早逝,作者那時年齡尚小,但母親的愛卻是永恒的,具有風向標作用,這是只有兒子才能充分體會的。

    與以往相比,改革開放以來寫母親和母愛的散文與時代貼得更緊,更帶著社會體溫,也更重細節(jié)表達,所以透出生活氣息、生命本真和人性光芒,當然也更容易感人。不過,如何將個體、小我融入群體、大我之中,從而顯出天地之寬和博大的仁慈,這恐怕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散文最值得稱道的地方。我們發(fā)現(xiàn),此時期,不論是多么個人化的母愛敘事,往往都不沉溺于個人的感官,而是賦予更博大的視野和更高尚的境界。這是一般意義上的散文難以做到的。如蔣新的《娘心高處》寫的是別人的娘,但這個“娘”卻對侄子、外人都懷著同情和關愛,甚至對偷盜者都能做到以德報怨。莫言在獲得諾貝爾獎時發(fā)表感言,其中主要講述了母親博大的愛。一是對當年打過母親一巴掌的那個高大的男人,后來“我”見了,想著施加報復。結果母親卻攔住“我”,并且說:“兒子,那個打我的人,與這個老人,并不是一個人。”另一次,一個乞討的老人來“我”家討飯,我端起半碗紅薯干打發(fā)他,卻遭到對方憤恨的質問:“我是一個老人,你們吃餃子,卻讓我吃紅薯干,你們的心是怎么長的?”當我氣急敗壞地說:“我們一年也吃不了幾次餃子,一人一小碗,連半飽都吃不了!給你紅薯干就不錯了,你要就要,不要就滾!”結果,母親訓斥了“我”,將她自己那半碗餃子,倒進老人碗里。在此,莫言一下子將母親的“大愛”寫活了。改革開放以來,還有不少散文寫的是繼母、后媽,這在世俗生活中往往充滿殘酷甚至虐待,然而在汪曾祺的《我的母親》、張正隆的《后媽》、肖復興的《母親》等作品中,卻寫出了繼母后媽的“大愛”,這在人世間是難能可貴的。張正隆說:“生母去世時,我10歲,大妹6歲,小妹4歲,小弟1歲多。”然而,這個繼母卻并不嫌棄他們,第一次見面就用“一只手將我拉過,另一只手把小弟攬在懷里,又伸出去摟住兩個妹妹,淚水斷線珠子樣滴落在我的臉上,滴落在妹妹的臉上,滴落在小弟糖汁和淚水模糊的臉上”。以至于“直到今天,我還能感到那手的溫暖,感覺到那淚水是甜的”。(9)另如肖復興筆下的后媽,“寧肯自己穿蘆花做的棉衣,也決不會讓我的弟弟穿的”,當后媽的女兒遠去內(nèi)蒙,她竟讓女兒將唯一的一件像樣的棉大衣留給弟弟——兩個并非親生的兒子。后母的無私奉獻也真正感動了“我”,以至于“我從來不講她是后娘,也絕不允許別人講”。(10)彭學明的《娘》也是有大愛的:娘對非自己所生的“兒子”視如己出、疼愛有加;對陌生人施以仁愛,因為她最見不得窮人、可憐人,所以才能做到給乞討者錢、領他們回家洗澡吃飯;對于曾打罵、欺負甚至污辱過自己的生產(chǎn)隊長,一旦他登門求助,她很快就心軟并原諒了他,還不計前嫌求兒子幫他。作品有一個強烈反差:在娘的一生中,很少得到他人幫助和關愛(“我”的舅舅和舅母例外);但她卻可憐每個有難處的人,包括那些曾將自己逼上絕路的仇敵。

    像陽光灑落大地和人間,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散文中的母親、母愛描寫可謂民胞物與,具有人性的深度和天地情懷。母愛不僅扎根于兒女心田,成為前進和奮斗的原動力,更是將愛給予親戚、朋友尤其是非親生的兒女、陌生人,甚至惠及動植物和一沙、一土、一石,從而將更廣大深厚的愛傳達出去。這對中國現(xiàn)代散文的母愛書寫,既有繼承更有超越,這種超越基于現(xiàn)實生活的反映,有真情實感,可以觸摸,從而撥動了時代、社會、家庭和個人的心弦。

    二、社會問題反思與愛的教育

    并不是所有的母愛都在歌頌之列,也不是所有子女都是孝子孝女,而這一切又離不開社會和家庭環(huán)境的影響。對于母愛,自五四文學的神圣感和宗教化,到改革開放的現(xiàn)實性與人性化,是一個重要突破;而對之給予進一步的世俗化理解,甚至看到其異化方面,這是另一種深化,從中可見母愛并非純而又純,更不是不食人間煙火,與現(xiàn)實人生處于完全的絕緣狀態(tài)。

    首先,不少寫母愛的散文具有社會批判性,也考量著人性深度。葉傾城的《母愛,不能承受之輕》對醫(yī)生、單位領導給予無情鞭撻,以至于感嘆:“這年頭,吃人的并不嘴軟,拿人的亦不手短。”“護士說再不能繳費就要停藥的口吻;那些一扇扇關上的門;那些冷淡的笑容;悶熱塵沙的大道上他越來越疲倦的腳步;他曾經(jīng)昧著良心,把質次價高的器械賣給客戶……”(11)野夫的《江上的母親——母親失蹤十年祭》通過刻畫母親的投江自殺和悲慘命運,反映了特殊年月的不公與荒誕,也折射出兒心的痛苦與嘯叫。梁曉聲的《母親》寫母親的貧窮與無奈,也寫了為兒女生存,作為一個母親所能做到的勤勞、慈愛、屈辱、堅韌,還透露出對于社會、人性的批判和贊揚。文中有個細節(jié):因為作為孩子的“我”在電影院門口租借小人書賺錢,結果小人書被警察收繳。為此,母親領著我去討要。在警局人的冷漠、當事警察的刁難中,一對母子忍饑挨餓、苦苦等待半天,反映了世道和人心的冷漠。不過,作品最后寫,警察終于將小人書還我。當我檢查少了三本,向警察索要時,“他笑了,從衣兜里掏出3本小人書扔給我,嘟噥道:‘喲哈,還跟我來這一套……’”母子剛要離開,卻又被警察叫住,原來他攔截了一輛小汽車,讓司機將母子送回家,并囑咐:“要一直送到家門口!”這一筆將人性深處的善寫活了。作品還寫改革開放后北影分房,其條例規(guī)定:副處以上干部,可加八分。得一次全國獎的藝術人員,可加二分。因為“我”得過三次全國中短篇小說獎,所以填表時填上了。但卻遭到復核人員質疑:“那是指茅盾獎而言,普通的全國獎不算。”于是,作者感嘆:不要說沒獲茅盾獎,就是獲了三次,加在一起也只有六分,比一個副處還少二分。(12)這一細節(jié)非常精彩,一面反映了當時的官本位思想嚴重,另一面反映了改革開放較長一段時間,社會仍不重視教育和文化,致使知識分子處于相當邊緣化的狀態(tài)。

    其次,母愛也有失落甚至失誤之時,對比那些純潔美好的母愛,另一些則充滿迷惑、冷漠甚至異化。胡適曾寫過《我的母親》一文,其中寫“我母親管束我最嚴,她是慈母兼任嚴父”,有時竟到了不近人情地步。比如,責備、行罰、罰跪,甚至擰兒子的肉,還不許哭出聲。當兒子去美國留學,母親竟沒來上海送行。在多年的留學生活中,母親不讓兒子回家探親,甚至她去世好長時間,胡適在國外竟渾然不知,一直被母親和家人瞞住。所以,母親去世很長時間,胡適一直能按時接到來信,那是母親提前讓人寫好的。然而,母親又深愛著胡適,最大希望是不耽誤兒子學業(yè)。還有,據(jù)胡適回憶,他小時候得了眼翳,母親竟相信偏方,夜里用舌頭去舔,希望能清除兒子的眼翳。(13)這是一篇外冷內(nèi)熱的母愛散文。改革開放以來,有的散文也用“冷”來處理母愛問題,但往往更注重發(fā)掘母愛的偏向甚至異化,從而展示另一種母愛的情狀。席星荃的《生命深處的痛楚》寫到自己的母親,并說“母親年輕時是一個羞澀的人。那時她不會罵人,不會吵架;那時的母親會唱歌”。然而,經(jīng)歲月磨難,母親卻開始罵人打架,“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國家沒實行計劃生育,鄉(xiāng)下女人沒有節(jié)育藥具,懷上了,就挑重擔,喝冷水,壓肚子;卻往往是那孩子更頑強,只好生下來。因為實在養(yǎng)不活,就狠狠心掐死或溺死”。母親還跟父親、孩子沒完沒了吵架,還與父親打得你死我活,以至于臨死都得不到父親原諒。作品寫母親讓“我”教訓倔強的侄子,沒得到回應,就大動肝火,立即開罵:“好,你不揍!你不揍!你不揍你就不是我生出來的!……”“母親半瞎的眼里露出惡狠狠的光,青色的火焰在瞳子里跳躍,兩手顫栗,嘴唇直抖。那樣子,如果可能,是會吃掉我的。”“這惡毒而粗鄙的話也激怒了我,我的臉騰地發(fā)燒,感覺就要發(fā)瘋……”作者文末還說,在母親臨死時,父親堅決不去看她一眼,且和別的老人談起此事,仿佛是一大驕傲,“在父親,這是何等的決絕!在母親,這是何等的傷痛!九泉之下,母親的靈魂能夠安息嗎?給我們兒女造成的靈魂的痛楚能夠撫平嗎?”(14)這是一個被異化的母親形象,也是在親人間不知道如何去愛的母親形象。彭學明的《娘》也是一個母愛被異化的文本,母親可以愛天下萬物,愛非自己所生的孩子,愛窮人、仇人,唯獨不會愛自己的兒女、丈夫,結果成為一個備受欺辱和怨恨的棄者。如在娘與妹妹的父親之聚合分離中,就包含了雙方的愛的無知與盲目:在一起不知道珍惜,更不會相愛;分開了卻變得愛憐和珍惜起來,這是一個有著深刻內(nèi)涵的潛在話題,值得深思和研討。還有娘對于兒女的愛,表面看是深厚濃郁,但卻充滿無知甚至溺愛。當兒子在外受氣,娘就奮不顧身與人打架,甚至以命相搏,而不是充滿包容和用智慧解決。面對女兒的婚姻,娘越俎代庖和以死相逼,卻不給她自由。當兒子遇到高考、晉升等難題,娘不是教孩子樹立正確人生觀和價值觀,反而替他走后門和拉關系。面對兒子的犯渾與無理,娘不是因勢利導,反而是無原則的包容和縱容。所有這些都牽扯到愛的教育問題。在此,作品的娘在愛的方面既無能更無知,還令兒子難堪和無奈。所以,娘這一形象在情感表達上多是逆向,即她的心是好的,但方法和效果卻總是不對,也難達到預期目的。在此,彭學明與席星荃的娘雖有不同,但都暗含了“如何學會去愛”的問題:越該好好相愛的人,為什么越不容易相愛,反而充滿強烈的矛盾、沖突甚至令人絕望的隔膜與仇恨。現(xiàn)實往往也是如此:我們可以全身心愛護那些寵物,對陌生人彬彬有禮,對同事朋友都保持聯(lián)系和友善;但唯獨忽略親人,特別是至親的父母兒女。因此,我們要學會愛,從最親的人開始,以此為起點和圓點,將對他人、朋友、陌生人甚至于萬事萬物的博大的愛傳達出去。這樣的愛才會有附麗,更有力量,也更加可信可靠。

    再次,以自我剖析甚至懺悔意識進行母愛敘事,就成為一種更加深入的愛的教育。縱觀一個世紀以來的母愛書寫,有一個普遍特點就是,在母愛面前的自責、自嘲、自醒、自我懺悔。如蕭軍的《我的童年:乳娘》最初發(fā)表在40年代末,作品寫乳娘郝媽媽將自己視若己出,但隨著年歲增長,我卻并不領情,甚至有點討厭她的“愛撫”。這是一次關于人間大愛的自白與懺悔。徐懋庸寫于1957年的《母親》也是如此,作品寫“我在解放以后的不去看看母親,實在是罪無可赦的事”,“能夠見到我的面,能夠在精神上占有我——至少一部分,在她,這才是幸福的真諦。但是我,剝奪了她的全部幸福!”(15)不過,在以往的散文中,這樣的剖白和懺悔還不占多少分量,而改革開放以來則變成一種趨勢,且增加了廣度、深度、密度。季羨林一生最后悔的是,很早就離開母親出外求學,甚至在國外讀書十載,沒能在母親身邊盡孝,連母親去世都沒能趕上見她一面,所以他在《賦得永久的悔》中說:“我這永久的悔就是:不該離開故鄉(xiāng),離開母親。”“我后悔,我真后悔,我千不該萬不該離開母親。世界上無論什么名譽,什么地位,什么幸福,什么尊榮,都比不上呆在母親身邊。”(16)史鐵生的《我與地壇》可做多種解讀,但自我剖析和懺悔是不可忽略的。作為兒子,“我”在地壇中,有時母親來找,但“我”看見母親,卻故意不做回應,“這也許是出于長大了的男孩子的倔強或羞澀?但這倔強只留給我痛悔,絲毫也沒有驕傲。我真想告誡所有長大了的男孩子,千萬不要跟母親來這套倔強,羞澀就更不必,我已經(jīng)懂了可我已經(jīng)來不及了”。“多年來我頭一次意識到,這園中不單是處處都有過我的車轍,有過我的車轍的地方也都有過母親的腳印。”(17)賈平凹的《我不是個好兒子》是對母親的心語:母親養(yǎng)育了兒子,用她那雙滿是老繭的手。兒子像小鳥一樣飛走,離開母親的巢,很少再想到母親。相反,累了、病了、不順了,還要母親惦記,但母親從不求回報,一如既往疼愛著他。于是作者剖析說:“在紙灰飛揚的時候,突然間我會想起鄉(xiāng)下的母親,又是數(shù)日不安,也就必會寄一筆錢到鄉(xiāng)下去。寄走了錢,心安理得地又投入到我的工作中了,心中再也沒有母親的影子。老家的村子里,人都在夸我給母親寄錢,可我心里明白,給母親寄錢并不是我心中多么有母親,完全是為了我的心理平衡。”(18)朱壽桐的《從俗如流》寫自己作為一個知識分子,不得不在為母親奔喪時,還要遵從當?shù)氐拿孕棚L俗。這里既有無奈也有自剖。

    最有代表性的是彭學明的《娘》,這是一個自我懺悔的文本,其中充滿兒子的深刻反省,以及對母親的深刻自責。首先,《娘》寫“我”對娘不好甚至有罪。有一次,從鄉(xiāng)下跟我進城住的母親,見街上的乞丐,想起自己一生的行乞生涯,就將他們領回家吃喝,還讓他們洗澡,結果被騙,還被順手牽羊把“我”的手表拿走了。于是,作品寫道:“看著被兩個小蟊賊弄得臟兮兮的毛巾、地板,我氣得欲哭無淚,搬起板凳就往地板上砸,甚至,還有了把娘一腳趕出家門的罪惡念頭。”作者還反思自己對母親的兇惡:“兒子的兇面孔,兒子的毒語言,兒子的冷暴力,兒子的鐵心腸,把娘的自豪與尊嚴,把娘的希望和寄托,全都擊得粉碎。娘在兒子面前,就像一個驚恐的小孩和一只膽怯的老鼠,整天提心吊膽、戰(zhàn)戰(zhàn)兢兢,實在可憐!”作品還通過對比寫對母親一向的忽略:“世界上那么多好看的地方,我看了,卻沒帶娘看過。世界上那么多好吃的東西,我吃了,卻沒帶娘吃過。世界上那么多好穿的衣服,我穿了,卻沒帶娘穿過。世界上那么多好聽的語言,我講了,卻一句都沒給娘講過。我算什么孝子呢?我有什么值得稱道的呢?”這樣的自責和自剖可謂深入骨髓。其次,作者自己雖深愛著母親,但不懂得也不知道如何表達。于是,作者在思考一個重要問題:“最親的人,往往是我們最以為可以無所謂的人。”“可悲的是,我那么關愛他人時,卻從未關愛過娘,無論在北京開全國人代會還是在外地出差,我從沒有想過給娘打一個電話、報一聲平安,更沒想過打一個電話問問娘的冷熱、娘的病痛。有時開完會,我還想著為家鄉(xiāng)和百姓辦點什么好事,可就沒想過給娘辦點什么好事。”“我以我博大的愛心,為貧困山區(qū)蓋起了一棟嶄新的教學大樓,為含冤受屈者撐起了一片天空,卻以我狹小的心腸,把娘的世界變成了一片廢墟。”為此,作者可謂痛心疾首:“為什么我對天下人都好,唯獨對娘不好?一個把娘當作敵人的人,是沒有資格和臉面談自己有一顆‘親民愛民’的菩薩心的;一個成天兇惡地對待娘的人,再善良偉大也是小人。于那些我給予了最大幫助的弱者,我是一頭披著狼皮的羊。于一個我無數(shù)次打擊傷害的娘親,我是一頭披著羊皮的狼。”作者還清醒認識到:“總之,這是我人生一大罪惡。娘的一生,兒女最重,兒女之中,我是全部的重,我卻將娘放在了可有可無甚至完全虛無的境地。”在此,作品提出一個重要問題:“人要學會去愛。”尤其要學會愛自己的母親。這也是為什么,最親的人最易受到傷害,最愛的人最易被忽略。再次,作品還對“孝順”進行闡發(fā),希望能改變自己,重獲“愛”的真義。作品概括說:“孝順,孝順,既要孝,更要順,順比孝大,先順后孝。順了老人心愿,老人開心快樂了,就是最大的孝。不順老人心愿,老人不開心快樂,就是最大的不孝。”“我從沒替娘想過什么,總是自私地認為娘欠我的,從沒認為我欠娘的。”“偌大的宇宙和世界啊,當娘容納了我和我的一切時,為什么就沒有一處可以容納娘的心?”(19)

    常言道:“母子連心。”“知子莫若母。”其實,最能理解母親的也是子女,尤其是能體恤外在世界和子女給母親帶來的傷害。還有,子女在母親面前將放下所有的自尊、驕傲甚至狂妄,回歸為“人之子”,即使像彭學明《娘》中的“我”,對卑微貧賤的母親也懷著一份懺悔、感恩和摯愛。管樺曾寫過《只跪大地只跪母親》,表達的就是這種“只有母親”的情懷。莫言在獲諾貝爾獎時,也將所有的成功與榮譽歸結于“母親”,這個像泥土一樣卑微的人。阿成在《母親》中說:“其實,這個世上,夸獎我的,批評我的,并不算少。但我最在意的,的確是母親的話。”“母親喜歡花,……我也愿意養(yǎng)花——這是母親的力量。花養(yǎng)久了,會對生活有完全不同的感受。”(20)可以說,母親是兒女尤其是當了作家的兒女的神經(jīng),是最重要的那根生命線。應該說,改革開放以來的中國散文與時代發(fā)展、社會變動、思想解放息息相關,但從本質的意義上離不開母親,這個由“我”的母親、故鄉(xiāng)母親、國家母親、大地母親、人類母親所組成的意象。我們40年的散文緊緊圍繞“母親”這個圓點畫圓,既歌詠母親的無私付出,又批評和反思母親所受的忽略和傷害,以及母愛的變形,散文家則更多從自身找原因,通過自我解剖進行生命和靈魂的鍛造與提升。

    三、直達人心和感天動地

    在文學的四大門類中,散文最不受重視,人們往往把更多目光集聚在小說、詩歌上。至于價值評估也是如此:由于散文不像小說、詩歌那樣多變和富于創(chuàng)新性,所以對于散文的評價較低,甚至將它視為拖了文學的后腿,是根本不值一觀的日暮黃昏和走向窮途末路。其實,這是一種觀念性錯誤,是預設了“變數(shù)”和“創(chuàng)新”的進化論理念。如站在“常數(shù)”與“繼承”的角度,尤其是以“變與常”、“創(chuàng)新與繼承”的辯證關系來看,散文的價值就會得以凸顯。寫母愛的散文最有代表性,它雖然也有“變數(shù)”和“創(chuàng)新”,但更多的是寫人之常情,是涌動于心的地下泉源,是最為自然真實、樸素動人的美好篇章。讀每篇關于母愛的散文,既沒有寫母愛的小說、詩歌的虛構與夸張,也無先鋒文學的模仿與做作,而是回歸自我、自然、真心、真情,完全呈現(xiàn)出自己的真實面目。

    直抵人心和動人心魂是改革開放以來寫母愛中國散文的突出特點。以往寫母親的散文也以情動人,如周作人的《先母事略》、胡適的《先母行述》、冰心的《回憶母親》、老舍的《我的母親》、蕭乾的《我是媽的命根子》等都是如此。不過,那時的情感抒發(fā)仍受到傳統(tǒng)文化限制,往往比較含蓄,難盡情愫,這與放達恣肆歌頌愛情的散文明顯不同。另外,敘述、記事、理性的文體和思維也限制了情感宣泄。如豐子愷的《我的母親》寫得比較理性,整個文章中規(guī)中矩、情感比較平穩(wěn)。作者用母親“眼睛里發(fā)出嚴肅的光輝”和“口角上表出慈愛的笑容”,在一篇短文中重復竟多達十次,在重復句式中有加強形象塑造的藝術效果,也留下過于理性和刻板的局限。尤其是用“眼睛里發(fā)出嚴肅的光輝”塑造勞動之余正襟危坐于高椅上的母親形象,一下子將母子之情沖淡了。

    然而,改革開放以來的中國散文則情深意切,母子之愛有的如火山噴發(fā)不可遏止,有的像深谷的飛瀑用所有重量撞擊大地的胸膛,還有的則似小橋流水、山間云霧般彌漫心田。張潔的《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題目本身就令人心靈顫動。整個作品充滿自怨、自責的思念與傾訴,給人一種撕心裂肺的沉痛感。盡管母親去世時,張潔已50多歲,但從文本看,她仿佛還是個孩子,是一個需要母親在物質、精神、感情、心靈和靈魂上牽引的童子。因此,那種臍帶斷開后的情感失落與靈魂出竅,令張潔筆下的母女之愛鋪天蓋地和經(jīng)久不散。梅潔以抒情見長,散文尤甚,而在寫母親的《那一脈藍色的山梁》更是血淚之作。作品寫道:“母親活著時,盡管天涯海角盡管十年八年,女兒歸來故鄉(xiāng)偎母親床邊總可以再做一番女兒,此后呢?生之匆匆死之匆匆,苦之楚楚累之楚楚,我到何方再覓母親膝下的這份濃福?誰能再給我這勞頓的心以無邊的撫慰?”“含淚望母親的山梁,山頂?shù)脑滤榱耍鄾鋈缢P一揚手吧,母親。在你高高的山梁上,揚一揚手……”(21)讀這樣的文字,會禁不住淚水長流,我們眼前會出現(xiàn)自己的母親,離別時的千言萬語和萬語千言,以及再無千叮嚀萬囑咐后的不斷地“揚一揚手”,在山梁上、火車旁、渡口上,以及睡夢中。洪燭的《背影留給母親》是寫母子情深的,而所有這些則主要通過“別離”來展現(xiàn)。其中,包含了多少母親的愛意與兒子的思念,像悠悠不盡的滾滾逝水,我們看到作家筆下的情意綿綿。作品中有這樣的句子:“母親簡直就是故鄉(xiāng)的一部分。我炊煙般裊裊升起的鄉(xiāng)愁,最濃郁最無法割舍的一縷是屬于母親的。”“母親是游子精神上的故鄉(xiāng)。而故鄉(xiāng)于我,相當于被放大了的母親的概念。”“而18歲,只是這一次漫長的離別的開始。此后的離別,在重復著母親的痛苦。作為游子的母親,她的體驗的痛苦,注定是常人的許多倍。”“母親的音容笑貌是我流浪生涯中最隱晦最柔韌的寄托。母親無論居住在哪里,哪里都是我的故鄉(xiāng)。游子的心室供奉著一枚隱形的磁針。”作者還寫道:“寫這行字時,我的手在顫抖,我的心在顫抖。”文末,作品進一步寫母子的難分難舍:“陽臺上的母親,你別再流淚了。千里之外的母親,你別再衰老了。請你一定站在原地,別動,等我回來。千萬別動啊。”(22)如此的真情、濃情、深情在別的文體中較難看到,恐怕只有在寫母愛的散文中方能盡顯光彩。余秋雨的《為媽媽致悼詞》表面非常理性,還充滿某些輕松,但卻內(nèi)含深情。文末說:“媽媽,這是我們的山路,我們的山谷。現(xiàn)在,野獸已經(jīng)找不到了,山頂上的涼亭早就塌了,乞丐的家也不見了。剩下的,還是那樣的山風,那樣的月亮,那樣的花樹。媽媽,我真舍不得把您送走,但是,更舍不得繼續(xù)把您留在世間。昨天晚上,我又找出了您年輕時風姿綽約的照片。九十一年的艱難世間,越想越叫人心疼。那就到山里去休息吧,媽媽。謝謝大家,陪我和媽媽說了這么多話。”(23)謝望新的《珍藏起一個名字:母親》寫一個關系錯綜復雜的家庭,母親經(jīng)過多次婚姻,而年輕時就將年幼的兒女送給他人,第三任丈夫還有個重病前妻,于是他們復雜地生活在一起,而“我”則被外婆與舅舅收養(yǎng)。后來,“我”與親生媽媽和姐姐相認,并疏通長久以來被誤解的親情。最重要的是,“我”不僅能理解母親,還與母親第三任丈夫的病妻相識和相諧和。整個作品是由“我”營造了一個克服人生、人性隔膜,進入彼此和解的友愛情境,其敘述方式也是圓融智慧的。這是一個經(jīng)過苦難后實現(xiàn)的精神超越,其真情友愛如水般自由流淌。賈平凹的《我不是個好兒子》結尾充滿辛酸:年邁的母親到醫(yī)院看“我”這個患重病的兒子,“把母親送出醫(yī)院,看著她上車要回去了,我還是掏出身上僅有的錢給她,我說,錢是不能代替了孝順的,但我至今只能這樣啊!母親懂得了我的心,她把錢收了,緊緊握在手里,再一次整整我的衣領,摸摸我的臉,說我的胡子長了,用熱毛巾捂捂,好好刮刮,才上了車”。(24)這是人世間最動人的母子之情,兒子再老也是母親的孩子。季羨林曾表示:散文的精髓在于“真情”二字,即使是敘事文,也必有一點抒情的意味。(25)以此觀之,寫母親和母愛的散文有真情、濃情和深情自不待言,這是別的文體難以比擬的。

    為表達母子情深,改革開放以來的散文往往多用借喻,以物化的方式,用詩的情懷進行表達。而這些物化對象往往具體可感、形象生動,情感表達則或奔放激揚或含蓄內(nèi)在,詩意也像光之閃爍、花之幽香。如張煒的《人生麥茬地》是寫母親的,也是寫大地母親的,但它用“麥茬”這一物象,既寫了母親的艱辛、執(zhí)著,又寫了她的犧牲奉獻,還寫了其孤獨寂寞與希望夢想。這是一首關于母親大地的生命之歌,是用血淚、汗水、光影和夢幻交織的一個母子愛戀圖,其間我們甚至能聽到母親大地的心跳和呼吸。牛漢的《綿綿土》和鮑爾吉·原野的《針》都是寫母親的,寫子女對母親的深厚情感與感恩之情。一個以綿綿土為背景,展示母愛的博大仁慈;一個以針為隱喻,寫母親將辛苦、慈愛、思念縫進被子和衣服,后面跟著長長的線。在此,“綿綿土”和“針”成為母親大地的隱喻,也成為兒女永遠的牽掛。《針》中有這樣的描寫:“針在家里是最小的什物,因此母親藏針的時候最為仔細,不是珍貴,而在它太容易丟失了。這一枚光滑尖銳的利器,并無兵刃的悍意。它在刀剪的家族里,也是一個女人,身后總帶著牽掛。那些綿綿的白線,被它縫在被子,包括膝蓋的補丁上,像一串潔白的、小小的足印。在家的王國里,針線與棉花布匹生活在一起,一起述說關于夜、體溫和火炕的話語。這些話語被水洗過,被陽光曬過。陽光和水的語言被遠行的孩子帶到了異鄉(xiāng)。”(26)這是一種智慧的母愛敘事,它像畫家給畫作打上光,也像玉石和木器被把玩后的光彩照人,沒有深厚的內(nèi)功和純樸的心,很難達到這樣的境界。換言之,寫母愛的散文仿佛是母親和子女的互照:在母親的鏡像中可看到子女的影子,在子女的寫作中映出母親的光輝。而在這樣的雙向互動中,更顯示了搖曳生姿的感動,一如李白筆下營造的“三影共徘徊”意境。

    對比、排比、呼喚、感嘆等修辭,成為改革開放以來寫母愛的中國散文的另一顯著特點。許多作品喜歡用“母親”與“子女”互相對比和映照的方式進行表達,以增加情感的張力效果和強大的爆發(fā)力。如史鐵生的《我與地壇》、洪燭的《背影留給母親》、張煒的《人生麥茬地》、賈平凹的《我不是個好兒子》、莫言的《一個講故事的人》、肖鳳的《小久尋母記》、張潔的《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李小樹的《瘋娘》等都是如此。這樣的互相映照有時是順勢的,更多的則是逆勢的,但都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如葉傾城的《母愛,不能承受之輕》中的母子沖突,就是緣于雙方的不理解甚至是誤解:父親得了絕癥,醫(yī)療費需要巨款。為了讓母親安心,也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兒子謊稱費用可以報銷,于是他投入了為藥費奔波的艱辛之中;然而,母親見兒子不陪護爸爸,甚至在父親彌留之際都不在身邊,于是不認這個兒子,并再也沒有原諒過他。這種對比所形成的巨大反差和強大張力,使母子間形成溝壑般的隔閡,但也增進了兒子深沉的愛。作品寫道:“母親再也沒有原諒過他。而他,寧愿母親恨他薄情寡義,怨他不夠盡心盡力,他不介意母親恨他十惡不赦,只要這樣母親能宣泄老來喪夫的悲苦。他明白,罪,也是責任的一種,必須終生背負。”(27)肖鳳的《小久尋母記》通過一冷一熱的母子之情,讓我們感到了情感的強大張力:母親自小拋棄女兒后再無音信,直到女兒50多了,她才苦盡甘來、如愿以償找到母親。然而,這種苦苦的思母之情,卻在相見母親的平淡中被消解了。留下的是關于母女之愛的強大反差。梅潔的《那一脈藍色的山梁》是一個呼喚母愛的作品,那一聲聲、一句句、一字字的啼血的呼聲,透過遙遠的時空,邁過高高的山梁,進入故鄉(xiāng)和母愛的回音壁中。作品寫“我”從外地奔喪回家,母親已經(jīng)逝去,看著棺木中的母親,這樣喊道:“起來呀,我的母親!這粗糙的、狹小的鬼地方何以能容你的寬厚、你的豪爽、你生生不息的勞苦?我母親宏大的、無邊的、細致的感情原本在滾滾流淌,何以凄涼的寂寞的被堵截在這里?坐起來!坐起來!!坐起來!!!我的母親!你說過了4月5月你到北方去。你起來,我們走。去北方,不去那鬼地方……”(28)在梅潔筆下,有設問、反問、感嘆、排比、復迭、省略,有的地方連續(xù)用三個嘆號,可謂一詠三嘆、千呼萬喚,讀之令人斷腸。這既反映了作者的情真意切,也反映了一腔熱血從心中迸發(fā)而出,還包含了母女情深的難以言喻。這是感天動地的靈魂敘事,這是一般散文或詩歌、小說不能望其項背的。

    還有的散文在寫母愛時,手法和風格有所探索。這些作品受到現(xiàn)代主義和后現(xiàn)代主義影響,有跳躍感,有對人生的虛無感,也有某些關于知“不知”的探求。如熊育群的《生命打工的窗口》,以近乎恍惚的眼神、靈魂丟失的情態(tài)、天問般的對答、肯定與否定的遲疑、生死界限的泯滅、得與失的追問、真與假的懷疑、明與暗的閃爍,來寫母親之死。從中可見超現(xiàn)實主義和印象主義的復雜斑影,這是一種具有復調敘事的散文風格。

    總之,改革開放以來的中國散文母愛敘事既有繼承又有創(chuàng)新發(fā)展,這對于中國當代文學是一個不可忽略的重要貢獻。看不到創(chuàng)新發(fā)展就會簡單忽略這些散文的新意和價值,不重視繼承就會失去歷史感、文化意蘊、民族情懷和人性深度。從歷史的長河中打撈母愛散文的金質,這既包括立足于創(chuàng)新性又離不開千古流傳下來的文化基因和密碼。像生了銹的農(nóng)具,只要我們的目光清新、觀念鮮活,即使是那些表面看來沒多少創(chuàng)新的母愛作品,依然能擦出生命的亮色與藝術的火星。問題的關鍵是,我們不能只用新和舊、創(chuàng)新與保守等二元論進行研究,從而得出傳統(tǒng)散文沒多少價值的可怕結論。當然,由于書寫母愛時容易造成情感失控,也容易進入一種無限拔高的誤區(qū),還容易失去必要的距離感,從而導致散文精品和經(jīng)典作品并不多見。這一情況在改革開放以來的中國散文中也同樣存在。這是需要加以注意和進一步進行研討的。

     

    注釋:

    (1)肖復興:《母親》,《夢幻中的藍色》,第329頁,上海,文匯出版社,2001。

    (2)王富仁:《〈芭蕉花〉序》,鄧九平、于海鷹編:《芭蕉花——憶母親》,第3頁,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0。

    (3)冰心:《三寄小讀者》,第36、38頁,北京,少年兒童出版社,1981。

    (4)劉慧英編:《林語堂自傳》,第272頁,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1995。

    (5)鄧九平、于海鷹編:《芭蕉花——憶母親》,第327頁,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0。

    (6)張國龍主編:《真情感動中國的36篇至情散文》,第91-92頁,天津,天津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

    (7)兆一、葛正夫編:《我爸我媽》,第434頁,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1998。

    (8)林非主編:《中國現(xiàn)當代散文三百篇》第3卷,第1102頁,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

    (9)兆一、葛正夫編:《我爸我媽》,第453、455-456頁,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1998。

    (10)肖復興:《母親》,《夢幻中的藍色》,第338、348頁,上海,文匯出版社,2001。

    (11)張國龍主編:《真情感動中國的36篇至情散文》,第102、104頁,天津,天津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

    (12)兆一、葛正夫編:《我爸我媽》,第332-333頁,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1998。

    (13)林非主編:《中國現(xiàn)當代散文三百篇》第1卷,第35-40頁,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

    (14)席星荃:《生命深處的痛楚》,《散文·海外版》2008年第1期。

    (15)鄧九平、于海鷹編:《芭蕉花——憶母親》,第184-185頁,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0。

    (16)季羨林:《賦得永久的悔》,《光明日報》1994年3月26日。

    (17)史鐵生:《好運設計》,第99-100頁,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95。

    (18)兆一、葛正夫編:《我爸我媽》,第296頁,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1998。

    (19)彭學明:《娘》,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2018。本文引文均出于此。

    (20)兆一、葛正夫編:《我爸我媽》,第495頁,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1998。

    (21)梅潔:《并非永生的渴望——梅潔散文選》,第63、64頁,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1997。

    (22)兆一、葛正夫編:《我爸我媽》,第497-502頁,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1998。

    (23)余秋雨:《為媽媽致悼詞》,《美文》2013年第2期。

    (24)賈平凹:《風里嗩吶》,第110頁,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99。

    (25)季羨林:《漫談散文》,《三真之境》,第3頁,深圳,海天出版社,2001。

    (26)鮑爾吉·原野:《掌心化雪》,第101頁,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0。

    (27)張國龍主編:《真情感動中國的36篇至情散文》,第104頁,天津,天津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

    (28)梅潔:《并非永生的渴望——梅潔散文選》,第60頁,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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