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羅斯是美國當代最偉大的小說家之一。在大洋兩岸，每次他有作品出版，都會是最受期待的文學(xué)大事，除他之外，幾乎沒有哪位作家能在滿世界評論家的認可和大眾青睞之間左右逢源。

羅斯于 1933 年生于新澤西州紐瓦克市，是第一代猶太裔美國人、羅斯夫婦赫爾曼和貝西的長子。

他十六歲高中畢業(yè)，和索爾·貝婁一起去芝加哥大學(xué)深造。他的處女作《再見，哥倫布》（ 1959 年出版）1960 年獲得了國家圖書獎。那是他榮膺一系列大獎的開始，但直到 1969 年那部口味很重又引人入勝的《波特諾伊的怨訴》現(xiàn)世，他才躋身暢銷作家。羅斯當然長銷不殆，但在九十年代，他的作品一度蓬勃，五年之內(nèi)，他令人驚訝地把美國四個文學(xué)大獎統(tǒng)統(tǒng)收入囊中——還是憑四本不同的書。

他成功的秘訣之一是能夠一邊探討最沉重的話題諸如信仰、婚姻、家庭，一邊在商圈里當最黃的作家。自打《波特諾伊的怨訴》出版，羅斯的作品就對性一路大感興趣，有的甚至在打色情書的擦邊球。然而，他的小說仍然相當嚴肅地探討在日益猙獰的世界中，人類微不足道的地位。與眾多前輩一樣，羅斯也將人視為墮落的生物。只不過他通常認為人墮落到床上去。

羅斯小說的另一特征是有種戲謔的自傳色彩。他有句名言，說自己寫東西總在“造假自傳”。關(guān)注羅斯的人總能在他的書里找到作者的生平痕跡，無論是他對母親的感情，兩度沸沸揚揚的婚姻失敗，還是他對名聲的患得患失。為了扭轉(zhuǎn)注意力，這位深居簡出的作者創(chuàng)造出了他的代言人“內(nèi)森·祖克曼”，一個好色的美籍猶太作家，憑著一部下作的小說名聲鵲起。祖克曼堪稱千里挑一的文學(xué)形象，一個詼諧風趣、艷遇不斷的騙子，他讓他的作者贏得了比自己更多的讀者。

關(guān)鍵詞一

菲利普·羅斯是男人

羅斯的小說明目張膽地描繪了一個男權(quán)中心主義的世界，這對曾寫過《我作為男人的一生》（ My Life as a Man，1974 年）的作者而言毫不奇怪。男性的性欲是他顯要的主題。他也從中獲利豐厚，第一部性色彩濃重的作品《波特諾伊的怨訴》，賣出了四十萬冊精裝版，使他一舉成名。之后，他的小說中充斥了肆無忌憚的色情描寫。

羅斯筆下的男人總是在踟躕徘徊，好像他們都與《人性的污穢》（ The Human Stain，2000 年）里的考爾曼·希爾克一樣，需要偉哥來給腳底加個發(fā)條。從亞歷克斯·波特諾伊的自白：青春期即意味著“我一半醒著的時光耗費在上鎖的浴室門后”，到《垂死的肉身》（ 2001 年）中七十歲的大衛(wèi)·凱普什細模細樣地描述他年輕戀人的陰部，羅斯對性描寫的直白程度，無一嚴肅同儕可與比肩。這理所當然引起正經(jīng)人士的憤慨，羅斯像諾曼·梅勒一樣成為女權(quán)主義者眾矢之的。確實他的女性角色往往看起來人性不足，而他對此的回應(yīng)一貫是自己“只寫男人的生活”而已。

關(guān)鍵詞二

菲利普·羅斯是猶太裔

盡管羅斯很反感被稱為猶裔作家，但事實就是如此。他的作品常常流露出一個猶太人在現(xiàn)代世界中的意味。早期的小說很多方面以生花妙筆“抱怨”猶太文化和傳統(tǒng)的茫昧感，以致激起同族的罵聲一片，說羅斯自我憎恨，甚至說他是個反猶太主義者。（著名猶裔美國批評家歐文·豪，曾說過句有名的話“任何一個拿著《波特諾伊的怨訴》的人所能做的最殘酷的事就是把它讀上兩遍。”）羅斯的后期作品對傳統(tǒng)的反叛情緒有所減弱，特別是《反美陰謀》（ The Plot Against America，2004 年）中那個被親納粹美國政府騷擾的猶太社區(qū)，被寫得招人喜歡，細膩入微。

如果留心到羅斯是那些被共產(chǎn)主義和大屠殺所封殺的歐洲猶太作家（如，普里莫·萊維）的捍衛(wèi)者，那種反猶的指責就更無稽了。總之，羅斯與他心愛的角色內(nèi)森·祖克曼一樣，像是“不生活在猶太人中、不信猶太教、不擁護猶太復(fù)國主義、沒有猶太人身份、沒有寺廟也沒有軍隊，甚至連一把手槍都不配備的猶太人，這種猶太人顯然也是無家可歸的，只不過是一樣物什罷了，就像是一個玻璃杯或是一個蘋果。”但他還是猶太人。

關(guān)鍵詞三

菲利普·羅斯是美國人

羅斯也許會透過猶太特質(zhì)的多棱鏡來觀察他的祖國，但這并不妨礙他成為美國最銳利的觀察家，尤其是在他近十年來寫的一系列長篇小說中。

《美國牧歌》（ American Pastoral，1997 年）詳細描述了一位父親如何在六十年代后的美國尋找激進的女兒，成功地解剖了繁榮與理想的盡頭。而《背叛》（ I Married a Communist，1998 年）對五十年代麥卡錫獵巫運動的描寫，令人印象深刻。在《人性的污穢》中，一位淺膚色的非洲裔美國作家假扮成白人，這出乎意料地拓寬了羅斯對種族和同化的視域。羅斯也在《我們這一幫》（ Our Gang，1971 年）里寫過尼克松，在《美國杰作》（ The Great American Novel，1973 年）中寫過棒球。

也許除了一度當過他良師益友的索爾·貝婁，沒有哪一位小說家如他這般為二十世紀后半葉美國知識分子的境遇描繪出如此淋漓盡致的畫卷。

關(guān)鍵詞四

菲利普·羅斯是內(nèi)森·祖克曼

《波特諾伊的怨訴》一經(jīng)發(fā)表，羅斯的聲望如日中天，也惹爭議無數(shù)，這使他覺得有必要創(chuàng)造出一個虛構(gòu)的代言人來替他解圍，那就是內(nèi)森·祖克曼，也是個猶太裔作家，在寫了一部小說《卡諾夫斯基》后名聲狼藉（此書的情節(jié)疑似《波特諾伊氏癥》）。

祖克曼至今已出現(xiàn)在羅斯的十部作品中，或許可以被視為其創(chuàng)造者的某種減壓閥門。批評家邁克爾·伍德認為祖克曼是羅斯的“另一個本我”。這個替身讓羅斯得以抒寫他自己的情感和智思生活，同時又避免耽溺于赤裸裸的自傳。祖克曼還給了羅斯一個報復(fù)歐文·豪的機會，后者在《被釋放的祖克曼》（ Zuckerman Bound，1985 年）里被改頭換面成自命不凡的米爾頓·阿佩爾。

早些時候，祖克曼是相當活躍的角色，其性生活和教授生涯都錯綜復(fù)雜，以致難以想象竟只是出自某作者的想象。隨后，在《反生活》（ The Counterlife，1987 年）中，祖克曼死于心臟病——但或許也未曾死。肯定的是，他后來又出現(xiàn)了，但已經(jīng)不復(fù)是那個滿心淫欲、周游世界、自我主義的色狼和文學(xué)工作者了，而是一位睿智冷峻的觀察家，敘述了《美國牧歌》和《人性的污穢》。

關(guān)鍵詞五

菲利普·羅斯玩世不恭

羅斯曾有句名言，“我的生活就是從我生活的真實情節(jié)里偽造自傳，虛構(gòu)歷史，捏造一個亦真亦幻的存在。”還有一次，他將自己的文學(xué)使命形容為炮制“嚴肅的惡作劇”。

羅斯喜歡為難、愚弄讀者。在《夏洛克在行動》（ Operation Shylock，1993 年）中，他一本正經(jīng)地寫他怎么在希臘當以色列間諜，到了末尾卻告訴讀者“此番自白純屬虛構(gòu)”，但他又在另一處暗示說這是以色列秘密情報局命他寫在小說里的，使得這句話也模棱兩可起來。在《反生活》中，羅斯的兩個主人公都死了，接著又都活了過來。他的“小說家自傳”《事實》（ The Facts，1988 年）結(jié)尾是祖克曼的大段辯駁，指責羅斯把自己寫成“你筆下的主角中表現(xiàn)最糟的一個”。

羅斯的惡趣味似乎在 1989 年遭到了報應(yīng)，當時有個自稱是羅斯的人出現(xiàn)在以色列，鼓吹猶太國家解體。這個老滑頭在 1993 年的《紐約時報》上做出回應(yīng)時似乎痛悔前非，“我冒犯過的人聽說此事理當快意：我對他們?yōu)楹蜗霘⑽业脑颍约八麄冇羞^何等無論對錯的經(jīng)歷，都毫不知情。”

關(guān)鍵詞六

菲利普·羅斯離過婚

羅斯離過兩次婚，很難判斷哪次破裂更糟糕，或者影響更大些。1963 年，他與原配妻子瑪格麗特·馬丁森離異。這次婚姻災(zāi)難給數(shù)部小說提供了素材。馬丁森激發(fā)了《波特諾伊的怨訴》中的“猴子”（瑪麗·簡·瑞德）和《我作為男人的一生》中的莫琳·塔諾波的靈感。后者是個要命的喪門星，把他的作家丈夫騙進了婚姻（羅斯發(fā)誓說瑪格麗特就對他干過這碼事，她在懷孕測試之前從一個流浪女人那里買了尿樣）。

1990 年，他娶了長期的伴侶、英國演員克萊爾·布魯姆，但五年后又離婚了，還吵得一塌糊涂，以致布魯姆覺得不得不給這段婚姻來一個刻薄的回顧：《離開玩偶之家》（ Leaving a Doll’s House，1996 年）。在書中，她把羅斯寫成一個充滿控制欲、厭惡女人的惡魔，因為不喜歡布魯姆那個十八歲女兒的談吐，就把她趕出家門。羅斯針鋒相對，在《背叛》里創(chuàng)造了一個恃寵而驕的女演員夏娃·弗瑞恩，她是個野心家，寫了部捅出一切的自傳，毀了她丈夫。

關(guān)鍵詞七

菲利普·羅斯是他母親的兒子

家庭關(guān)系始終是羅斯小說的中心。波特諾伊把自己那霸道老媽索菲亞形容為“我生平所見最難忘的人物”，應(yīng)該說羅斯對他自己的母親貝西也有同樣的感受，雖然她對他而言更像圣人而非惡魔：“我母親是猶太移民中特別用心的女子，她把在美國干家務(wù)活提升成了一種偉大的藝術(shù)。（別跟我家里任何人討論清潔工作了，我們可是曾經(jīng)滄海。）”他父親赫爾曼，一位保險推銷員，在作家的想象中同樣形象高大，并成就了《遺產(chǎn)》（ Patrimony，1991 年），此書深情款款地描述了老羅斯最后的日子。

關(guān)鍵詞八

菲利普·羅斯多產(chǎn)

自從 1959 年的處女作《再見，哥倫布》，到七十五歲時已經(jīng)發(fā)表了二十八部作品。羅斯豐盛的創(chuàng)造力最厲害的一點是，他愈老愈能寫。

關(guān)鍵詞九

羅斯是凡人

羅斯年事漸高，他的主人公們亦如此。死亡替代了——嗯，基本替代了——性，成為他們的主要心思。在《垂死的肉身》中，大衛(wèi)·凱普什說道，上了年紀，“你意識到所有那些至今不顯眼的人體器官（腎、肺、靜脈、動脈、腦、腸、前列腺、心臟）都令人沮喪地開始顯眼起來，而你生命中最顯眼的器官卻注定要變得微不足道。”

《凡人》（ Everyman ）正是一份人到老年尊嚴失落的真實的采購單——敘述者開玩笑說，如果他來寫自傳，書名會是《一具男性身體的生與死》。而羅斯這本小說帶著一個不祥然而卻有其特色的游戲書名，借自于莎士比亞：《退場的鬼魂》。

關(guān)鍵詞十

羅斯非凡人

二十年前，羅斯也許能躋身美國最優(yōu)秀的前十名在世作家，但九十年代那驚人的創(chuàng)作力將他推上了這批人的頂峰。

菲利普·羅斯自評

《波特諾伊的怨訴》的接受度

很多人聲稱受不了其中的手淫。但那是愚蠢的。大家都知道手淫。他們真正受不了的是對一個猶太家庭描寫的殘酷程度。

作為一個猶裔美國人

我對身為猶太人的意味一清二楚，這一點都不有趣。我是美國人……首先是美國人……這是我的語言。身份標簽跟一個人實際上如何生活毫無關(guān)系……我不認為自己寫的是猶裔美國小說。我不買那些談?wù)摵谌宋膶W(xué)和女性主義文學(xué)的混賬文字。這些標簽無非為了加強某些政治題目罷了。

如何比較厄普代克和貝婁對世界的燭照

對當下世界的呈現(xiàn) 我挖個洞，把我的燭光打進洞里。

他的文學(xué)替身

我是羅斯還是祖克曼？都是我……誰都不是我。

他的廣度

純粹游戲和絕對嚴肅是我最好的朋友。

工作

通往地獄之路是由進展中的作品鋪就的。

年老

激情依舊，但你變了——你老了。對女人的渴望變得更痛苦。性在哀憐中產(chǎn)生前所未有的力量。

恐懼死亡

害怕籍籍無名，害怕自己不是活著的，簡單地說，害怕沒能感受生活，沒聞到生活。但今天跟我十二歲時的區(qū)別在于我想開了，不再覺得人要死真是大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