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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神秘的宣漢土家祭司文字
    來源:光明日報 | 李貴平  2019年02月03日08:44

    宣漢縣文化學(xué)者收集的祭司文字 李貴平攝/光明圖片

    2018年12月中旬,北京大學(xué)、清華大學(xué)、北京師范大學(xué)、北京語言大學(xué)等十多位資深教授來到四川宣漢縣,他們被當(dāng)?shù)氐耐良摇凹浪疚淖帧蔽恕?/p>

    這些在語言、文字學(xué)領(lǐng)域頗有造詣的教授們十分詫異:神秘而不知淵源的祭司文字是怎么流傳下來的?這些文字對破解“巴蜀圖語”之謎有什么作用?它為何被認為是研究遠古巴人歷史的活化石?

    女祭司“拜師”山中老者

    自古以來,川東宣漢縣被認為是個“山高皇帝遠”的偏僻之地,歷史上處在遠古巴國的北部核心區(qū)域,四周層巒疊嶂,溝谷縱橫,峽谷幽深。按宣漢土家文化研究會會長張國述的說法,20世紀70年代初,這里還保持著刀耕火種的農(nóng)耕習(xí)俗。

    宣漢縣某賓館會議室,擺在北京教授們面前的土家祭司文字,看著既有趣又神秘:造型逼真,字體簡化省略,高度抽象化、線條化,似乎一個個鮮活的形象躍然紙上,述說著遠古巴人的勞動創(chuàng)造和戰(zhàn)爭場景;而其中的靈符(桃符)味道,又和漢字書法中的狂草相似。

    這些古老文字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呢?教授們對這個問題頗感興趣。

    20世紀70年代末的一天,時任河口鄉(xiāng)干部的張國述,在路過四村茅坪時意外了解到,附近自由一村八隊有兩位叫余慧全、余慧蘭的道姑,她們制作的針織繡品非常精美,上面繡有一種狀若“靈符”的奇怪圖案;當(dāng)?shù)厝嗽犛嗷廴榻B,這是一種極為古老神秘的祭司文字。祭司文字!酷愛鄉(xiāng)村民俗文化的張國述,胃口被足足地吊起來了。

    后來,擔(dān)任了宣漢縣政協(xié)副主席的張國述,決心使祭司文字重見天日。無奈兩位道姑早已離世,張國述等人走遍當(dāng)?shù)?0多個村查訪她們的傳人,但幾十年過去了,一無所獲。

    2013年3月在縣政協(xié)會上,張國述偶然得知,趙昌平委員居然就是那兩位道姑的傳人,并當(dāng)場書寫了270多個土家祭司文字。張國述驚喜不已。然而趙昌平總有些閃爍其詞,似乎不愿意說太多。難道她有什么隱情?

    這一年夏天,張國述和縣政協(xié)文史委主任杜欽、土家文化研究會副會長向本林、文化館桂徳承等人,決定去探訪趙昌平。為了不碰壁,他們先委托曾教過趙昌平的兩位老校長出面做工作,好說歹說,終于讓趙昌平道出了實情:20世紀60年代初,鄰近的開縣滿月鄉(xiāng)有個民間巫師,利用土家祭司文字進行秘密聯(lián)絡(luò),裹脅落后群眾策劃暴動,后來,一些幫其抄寫串聯(lián)文告的鄉(xiāng)民大多受到處理……趙昌平心有余悸,生怕禍從口出。

    趙昌平,1968年7月出生在宣漢縣馬家灘一戶土家族家庭。1980年,她小學(xué)畢業(yè)后出家到樊噲鄉(xiāng)龍頭山,1988年拜龍泉土家族鄉(xiāng)武圣宮的余慧全、余慧蘭為師,潛心修煉。武圣宮一帶山高林密,路險坡陡,幾乎與世隔絕。歷時五載,趙昌平深得余慧全、余慧蘭的真?zhèn)鳎瓿扇考浪竟φn。二余去世后,趙昌平繼承其衣缽,成為第十八代土家祭司,開始了她低調(diào)的祭司生涯。

    趙昌平說,這些年在縣里的支持下,她整理抄錄了3400多個祭司文字,現(xiàn)一共掌握了5371個。張國述他們證實,這在整個川東地區(qū)都是絕無僅有的,趙昌平祭司在川東民間名氣很大。

    趙昌平說,在2013年時,自己記得的祭司文字只有270個,2015年,她匯集川東開縣、城口、萬源等地同道回憶尋找,又征集到360來個。而最終能大面積收集到祭司文字,則得益于一位怪異老人。那天在宣漢縣,她把這段“奇遇”告訴了筆者,聽起來竟有些像武俠小說里的情節(jié)。

    她說,2016年夏,自己在山里遇到一位長相奇特、性格孤僻的游山老人,老人說他藏有土家祭司文字的字典,可以拿出來使用,但前提是使用者先賭咒,不許拍照,只能手抄,還得收錢。

    “我每次上山抄祭司文字,都要按那怪老頭的要求,背著沉重的糧食肉菜炊具、香蠟紙燭、紙筆墨硯去找他。每次抄書老頭都不斷變換地方,凈是找些沒有人煙的荒山野嶺;抄一會兒,他又會突然改變地方。我只好跟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爬這座山、翻那座巖。老頭翻一頁我就抄一頁,絕對不準任何人動他的書,而且抄一頁他收一次錢。當(dāng)時天氣嚴寒,雪花飄飄,我凍得手腳麻木,抄著抄著筆墨就凍在一起,只好用火烤熱后再接著抄。他如果覺得麻煩了,立馬卷書走人。”至今講起這事兒,趙昌平還有些哭笑不得。

    見證巴國興衰的活化石

    同一縣域,先是在羅家壩巴人遺址發(fā)現(xiàn)大量帶有“巴蜀圖語”銘文的文物,又在土家族民間發(fā)現(xiàn)土家祭司文字,當(dāng)?shù)貙W(xué)者們認為這絕非偶然,二者之間肯定存在某種聯(lián)系。

    2017年秋,宣漢縣請來幾名北京的考古學(xué)家嘗試為這些文字定型、注義、分類。專家們趕赴宣漢考察發(fā)現(xiàn),這些文字既古老又年輕。說它古老,因為絕大多數(shù)是象形文字,一個字就是一幅畫,生動活潑,充分抓住了事物的本質(zhì)特征,比如該字形的“男”“女”,就直接繪出生殖器標(biāo)識,既有利于識別辨認,又反映出原始的生殖崇拜。說它年輕,是因為這種“土得掉渣”的文字,在川東地區(qū)民間民俗活動中,一直潛流般廣為傳播,波瀾不驚。

    一脈相承的土家祭司文字,起源于何時呢?趙昌平介紹,她師傅生前說,這種文字比儒釋道三教還早3800年,是由巫師一代代傳下來的。

    四川省歷史學(xué)會會長譚繼和在觀看趙昌平釋讀了大量祭司文字字譜后認為,從趙昌平祭司所述其祖先十八代來看,如以30年為一代已達540年以上,也就是說,這種文字至少可上溯到明代;如果進一步查一查她的師父和祖師,查一下為什么只在女性中傳授,再查查這些文字同道教符箓的關(guān)系,或許,就可以上溯到古代巴人文字的傳承關(guān)系。

    譚繼和說,這類文字是土家族的秘傳文字,突破了土家“無文字”之說,非常重要。巴人是土家人的祖先。學(xué)術(shù)界公認“巴蜀圖語”是巴人文字的雛形,或許土家祭司文字就是巴蜀圖語的延續(xù)。巴蜀圖語,是指在三峽流域、四川盆地考古發(fā)現(xiàn)的象形表意的刻畫符號,起源不晚于商代,呈現(xiàn)在川東北地區(qū)巴人墓中的陪葬品上。他認為,宣漢土家祭司文字,是國內(nèi)繼云南納西族東巴文字之后,發(fā)現(xiàn)的另一種祭司文字,很可能為至今不認識的“巴蜀圖語”找到破解途徑。

    宣漢土家族文化研究會考證認為,當(dāng)年秦滅巴后,巴人文字被嚴令抹掉,巴人文化被強勢的中原文化所掩蓋,亡國遺民被剝奪了使用自己文字的權(quán)利。秦皇“焚書”、漢武“罷黜”,對巴人文字的流傳都是致命打擊,巴人文字幾乎失去了流傳的條件和渠道,似乎戛然而止,后人只能從巴墓陪葬物中發(fā)現(xiàn)一些文字的蛛絲馬跡。幸好,2013年祭司文字的現(xiàn)世大致可以證明:巴人文字的流傳,有另一條暗道——原始宗教祭祀的傳承。

    祭司文字是怎么流傳下來的呢?宣漢縣地,古為殷商部族,土著民族為巴人。公元前11世紀,周武王滅商,“以其宗姬封于巴。”(《華陽國志》),即武王伐紂時有功被封為子國,縣地即屬巴國領(lǐng)域。公元前316年,巴人被秦惠王所滅,國破家亡后,巴人文字被避難的祭司(巫師)帶進了山高林密、溪水湍急、道路險絕的巴山大峽谷。這與“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復(fù)出焉,遂與外人間隔”之情景有些相似。這樣的世外桃源,巫師大行其道,民間巫風(fēng)烈烈,世代香火不絕。祭司文字便以巫師為媒介,祭祀活動為載體,在不知不覺中暗暗流傳至今。

    正是這些祭司使用的文字,陪伴巴國走完興衰之路,又經(jīng)歷劫難,走到今天。2018年12月中旬,北京大學(xué)、清華大學(xué)等十多位教授來到宣漢縣天臺鄉(xiāng),在民間收藏家丁耀庭家里,看到他收藏的許多老物件上刻的文字符號,也與祭司文字有所對應(yīng)。現(xiàn)場,清華大學(xué)中文系主任李守奎教授有些吃驚地說,這些文字符號包羅萬象,囊括了天文、地理、人文三大類別,反映了土家人的原始宗教信仰和自然崇拜、鬼神崇拜、生殖崇拜等;這在整個中國南方都很鮮見。

    祭司文字納入北大課題

    北京來的教授們經(jīng)調(diào)研后發(fā)現(xiàn),宣漢縣祭司文字的讀音,有的和西南官話對應(yīng),有的和古漢語對應(yīng),有的還難以解釋,因而一時還無法斷定它是什么年代的什么文字,畢竟缺少有關(guān)文獻資料和出土文物的印證。但他們認為,不論結(jié)果、定論怎么樣,這種文字都是非常重要的,對其研究也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

    著名文化學(xué)者、《科學(xué)中國人》雜志社社長張剛指出,祭司文字若能找到更多的文物、實物支撐,有可能會成為解開“夏商周斷代工程”之謎的一把鑰匙,通過這些原始文字,來論證夏朝及夏朝文字在歷史上的真實存在。

    陳保亞、孔江平教授主持的北京大學(xué)中國語言研究中心,有一個“語言的流動與變遷”國家級課題,目前,他們已將宣漢祭司文字納入這個課題中。陳保亞表示還將帶領(lǐng)自己的助手和博士生再去宣漢,收集整理更多的資料,從文字源流、使用范圍、傳承環(huán)境、考古論證、文字結(jié)構(gòu)、語音語法等方面進行分項研究。“只有搜集到更多物證、人證、書證,才能準確地斷代和定位,還原其歷史面目。”陳保亞說。

    (作者:李貴平,系華西都市報—封面新聞副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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