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批評豈能只“抬轎子”“貼標簽”?
近期,文壇動靜不小。先是在上海,一場圍繞李洱的長篇小說新作《應物兄》的研討會讓評論家們“吵了起來”,評論家程德培感慨,對話雙方較真地“你來我往”,這樣的場面已經(jīng)“久違了”。
圍繞文學所展開的觀點對撞不僅讓評論家覺得酣暢,創(chuàng)作者有所收獲,也為業(yè)界注入一劑強心針。對于長期浸泡在雞湯化、八卦化以及標簽化的所謂文藝評論,猶如久旱逢甘霖,同時也映照出業(yè)界與公眾對于當下文藝批評的不滿足。在一團和氣、一片贊美聲中,誰來抵達文學的深處,帶來真正與時代相呼應的文藝批評?
“文藝批評就應該以批評為主,這不該是需要展開討論的話題。”上海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主席汪涌豪說,“文藝批評要建立權威并產(chǎn)生深遠影響,首先要對文藝批評有敬意和誠意。在深入研究作品的同時,提升自己的理論學養(yǎng),堅守批評家的獨立性,出于公心給出真知灼見,才能贏得創(chuàng)作者和公眾的認同和尊重。”
擲地有聲的文藝批評讓位于“抬轎子”和“貼標簽”
“現(xiàn)在的作品一問世,千篇一律的好話、套話評論太多,什么‘石破天驚’‘十年來最好’‘當下舞臺難得一見’‘個人藝術生涯巔峰’……事實上你把這些評論的定語稍微改頭換面,把作品名字替換成另一部作品,也同樣成立!”一位評論家對于當下“一團和氣”的作品研討會很不忿。
聽慣了“抬轎子式”的贊美,真實真誠的思想交鋒之聲,自然顯得尤為珍貴。開完《應物兄》的研討會,程德培感慨:有的研討會被開成了新書宣傳會、表彰會,已經(jīng)很久沒有如此激烈的討論了。要知道,中國文壇曾有過由一篇文學評論引起一場社會大討論的現(xiàn)象,全民為純文學而歡欣鼓舞。
如今,文藝創(chuàng)作繁榮,文壇和舞臺均新作涌現(xiàn)。一些評論人反倒有些“招架不住”,相比于沉下心來寫一篇文藝批評,他們更傾向于在各類研討會間來回趕場。一本數(shù)十萬字的小說尚未讀完,雖能憑借“自身積累”和“長期觀察”談上一二,可其準確性與真誠度難免要打問號。“標簽式評論”也屢見不鮮。一部新作甫一問世,評論人便急于貼上“當代紅樓夢”“圍城2.0”等標簽。這樣的標簽自然奪人眼球,且不論作品水準能否與經(jīng)典相媲美,時代的變化、作者的匠心,都被淹沒在簡單類比之中。
當然也不乏有“批評”的。可難免有人小心翼翼地拿捏著“好話”與“壞話”的比例,九句好話過后,奉上一句“撓癢癢”式的意見。拿某部舞臺作品來說,問題的核心在于對文本內(nèi)涵挖掘與人物表演塑造的關切少了,可是在那些“撓癢癢”的意見里,這里服裝換一換,那里舞美色調(diào)亮一點等表面問題反倒頻繁被提及。凡是建議,自有其道理,可其作為文藝批評的含金量無疑打了折扣。
長期被油膩的、應酬式的贊美包裹,創(chuàng)作者聽不到真實有深度的文藝批評,自然對其日后發(fā)展無所助益。而缺乏擲地有聲、言之有物的“聲音”,無疑將文藝作品的價值拱手讓位于市場營銷語境的商品屬性。一本新書出版后,在店家或書封等醒目位置永遠繞不開成名作家、學者、商人甚至不相干網(wǎng)紅的“聯(lián)袂推薦”。精英對文學作品的推薦在讀者心目中的分量被“暢銷榜單”“知識付費產(chǎn)品”所替代。內(nèi)容推介上,自媒體青睞“嘔心瀝血數(shù)十年”的勵志故事,而展現(xiàn)一代人的精神風貌與深入體察時代特質(zhì)的內(nèi)容卻不常有。
批評不等同于吵架、唱反調(diào),有價值的認可甚至比批評更稀缺
當然,業(yè)界為近期敢于爭論的文藝批評氛圍振奮,呼喚有質(zhì)量的批評之聲。不過,批評不等同于倡導吵架、唱反調(diào),為了批評而批評與“一團和氣”同樣是過猶不及。在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何平看來,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評論家基于各自知識背景、文學觀念,提出不同意見不是難事。而相比較之下,有思想深度的“認可”、有創(chuàng)作導向性的“總結”,甚至比一些批評更稀缺。他說:“我們真正缺少的,不是字面意思的‘批評’,而是有獨立價值判斷的文藝評論。”
文學作品中有多少對于人的精神世界的探求,文藝批評就該有多少啟發(fā)更深入思考、更廣泛共鳴的發(fā)問。1985年,韓少功以發(fā)表在《作家》上的一篇《文學的“根”》,提出“文學有根,文學之根應深植于民族傳統(tǒng)的文化土壤中”。表面上,以賈平凹、阿城和李杭育等作家為代表的“尋根文學”,是透過個體的真實經(jīng)歷去書寫鄉(xiāng)村;但在更深層次上,他們是在尋找民族文化、民族文學的自我,尋找散失在民間的傳統(tǒng)文化價值,尋找中華民族的文化之根。
時至今日,中國的鄉(xiāng)村正在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不少創(chuàng)作者已將手中之筆描繪這樣的深刻變革,探求普通百姓的喜怒哀樂背后的精神實質(zhì)。評論界能否準確捕捉到這些作品的內(nèi)容變化、群體風格與創(chuàng)作得失,并為他們命名、為他們發(fā)聲、促進他們的創(chuàng)作,從而引發(fā)業(yè)界、讀者乃至全社會的關注?這恐怕是文藝批評亟待關注和反思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