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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哎呀,聽聽這小孩子” ——安徒生童話在中國的推介與翻譯
    來源:文匯報(bào) | 楊焄  2019年01月18日08:35

    范泉編譯《安徒生童話集》

    由于周作人身體力行的揄揚(yáng)鼓吹,安徒生逐漸為更多人所了解。絕大部分譯本都像周作人所期盼的那樣使用白話,可惜尚未能嫻熟自如。為了不至于讓讀者對外來童話產(chǎn)生過多隔膜,有的譯者還做了一些歸化改造。依據(jù)不同讀者的實(shí)際需求,有些譯本還做過相應(yīng)的刪改。

    丹麥作家安徒生畢生創(chuàng)作了160多篇童話,自晚清民國之際逐漸傳入中國,引發(fā)了讀者持續(xù)不衰的熱情。個別作品如《皇帝的新衣》,更是由于諸多機(jī)緣,激起了許多人的勃勃興致,不斷地進(jìn)行推介、翻譯、摹仿、新編、探源和比較。今人對此雖然稍有論列,但或輾轉(zhuǎn)承襲而不無訛謬,或語焉不詳而多有闕略。仔細(xì)鉤沉排比相關(guān)史料,不僅能夠藉此考索晚近以來文學(xué)觀念的遞嬗演進(jìn)以及學(xué)術(shù)風(fēng)氣的蛻變流轉(zhuǎn),更能引導(dǎo)我們深入窺探在其背后所折射出的社會心態(tài)。

    最先向國人介紹安徒生的是任職于商務(wù)印書館的孫毓修,他從1909年起主編《童話》叢書,第一集內(nèi)就包括《海公主》(即《海的女兒》)、《小鉛兵》 (即 《堅(jiān)定的錫兵》)等安徒生作品。他還陸續(xù)發(fā)表評論,頻頻述及其人其作。如在《讀歐美名家小說札記》(載1909年《東方雜志》第六年第一期)中介紹道,“安徒生Anderson者,丹麥人也,以說平話聞于時,著Fairy Tales。人人誦習(xí),至今不廢”, “恒喜以詼諧之辭,強(qiáng)小兒而語之,使聞?wù)卟恍付鴰子诘馈F涓腥酥伲m良教育者不能及也”;在《神怪小說》(載1913年《小說月報(bào)》第四卷第四號)中則將他譽(yù)為“丹麥之大文學(xué)家,亦神怪小說之大家也”,“其腦筋中貯滿神仙鬼怪,呼之欲出,是誠別擅奇才者也”;隨后又在《神怪小說之著者及其杰作》(載1913年《小說月報(bào)》第四卷第六號)里進(jìn)一步指出,“安徒生之書,時而花妖木魅,時而天魔山魈”,“當(dāng)其閉置一室,凝神靜思之頃,不啻變其身為神怪”。雖然并未言及《皇帝的新衣》,也時有牽強(qiáng)比附,但這些意見還是成為后人評述時的重要參照。

    緊隨其后,周作人發(fā)表《童話略論》(載1913年《教育部編纂處月刊》第一卷第八冊),尤為強(qiáng)調(diào):“著作童話,其事甚難,非熟通兒童心理者不能試,非自具兒童心理者不能善也。今歐土人為童話,唯丹麥安兌爾然Anderson為最工,即由其天性自然,行年七十,不改童心,故能如此。”盡管未暇詳加論說,可敬慕之情已溢于言表。只是或許受到紹興方言的影響,將“Anderson”譯作 “安兌爾然”,不免讓后來的讀者略感陌生。他稍后在《丹麥詩人安兌爾然傳》(載1913年《叒社叢刊》第一期)中有更為翔實(shí)的評議,在臚列作品時特別提到了《皇帝的新衣》:“言皇帝好衣,有二駔儈言能織美錦,舉世無匹,唯下愚之人或不稱其職者視之則不能見。帝厚償之,使制衣。二人張空機(jī)作織狀,使者往視,見機(jī)上無物,而不敢言,唯返報(bào)盛稱其美。帝親臨檢,亦默而退。及袞衣已成,二人排帝使裸,加以虛空之衣。皇帝乃從百官,警蹕而出。觀者夾道,見帝裸行,咸莫敢聲。安兌爾然于此,深刺趨時好而徇世論者。”魯迅在當(dāng)時的日記中曾有記錄:“又得二弟信,附安兌然卮言二篇。”(《壬子日記》1912年10月12日,《魯迅全集》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年)可知周作人正嘗試翻譯安徒生童話,并和兄長有過交流切磋。此處雖然只是撮述概要,但已經(jīng)粗具始末,一些特定譯名如“駔儈”,也和他數(shù)年后正式發(fā)表的譯文一致。魯迅對此看來也很有興趣,日后在雜文里還涉筆成趣地提到過“安徒生童話里的‘皇帝的新衣’”(《“……”“□□□□”論補(bǔ)》,收入《花邊文學(xué)》)。

    葉君健譯《安徒生童話和故事選》

    偏愛安徒生的魯迅、周作人兄弟,對相關(guān)評論也有所關(guān)注。數(shù)年后,周瘦鵑將編譯的英文小說修訂匯編為《歐美名家短篇小說叢刊》(中華書局,1917年),其中有安徒生(周氏譯作“盎特遜”)的一篇《斷墳殘碣》。正文前另有《盎特遜小傳》,傳末總結(jié)說:“綜其生平著述,以神怪及寓言小說為多,而意中皆有寄托,非徒作也。有《丑鴨》‘The Ugly Duckling’(此篇夫子自道)、《錫兵》‘The Tin Soldier’、《皇 帝 之 新 衣》‘The Emperor’s New Clothes’、《火絨箱》‘The Tinder Box’諸篇,篇幅雖短,寓意卻深,其狀物寫生,絕富興趣,歐美兒童僉好之。”“神怪”之論無疑承襲自孫毓修,但已明確將《皇帝的新衣》視為安徒生的代表作,稱道其言近旨遠(yuǎn)而妙趣橫生的特色。《叢刊》出版不久就引起早年編譯過《域外小說集》的周氏兄弟的注意,為此特意撰寫評論(載1917年11月30日《教育公報(bào)》第四年第十五期,原無署名;后擬題為《〈歐美名家短篇小說叢刊〉評語》,收入《魯迅全集·集外集拾遺補(bǔ)編》),尤其表彰此書“每一篇署作者名氏,并附小像略傳,用心頗為懇摯,不僅志在娛悅俗人之耳目,足為近來譯事之光”,對那段針對安徒生的評介應(yīng)該也極為認(rèn)同。——附帶提一下,周作人在《魯迅的故家》(上海出版公司,1953年)中回憶,魯迅看到《叢刊》之后,“很是欣慰,特地?cái)M了一個很好的評語”(見該書第四分《補(bǔ)樹書屋舊事》第十二則《辦公事》);而在《魯迅的青年時代》(中國青年出版社,1957年)中則說,魯迅將該書“帶回會館來,同我會擬了一條稱贊的評語”(見該書《魯迅與清末文壇》篇)。《魯迅全集》在編輯時根據(jù)前文將此篇?dú)w入魯迅名下,卻絲毫不提后文,恐怕有些欠妥。

    《歐美名家短篇小說叢刊》問世后風(fēng)行一時,對安徒生的大力推介自然會引發(fā)讀者的好奇。沒過多久,陳家麟、陳大鐙合譯的安徒生童話集《十之九》(中華書局,1918年)就應(yīng)運(yùn)而生,選譯的六篇中恰有《國王之新服》,這也是這則童話的首個完整漢譯本。兩位譯者與中華屢有合作,因而出版方在宣傳時不遺余力,在《本局出版各種小說提要》(解弢《小說話》附錄,中華書局,1919年。從題名看,《提要》應(yīng)是中華書局所擬,今人多誤以為解氏手筆)中,除了概述全書內(nèi)容外,還提醒讀者留意,“其最奇之兩篇”,一為《牧童》,“一為《國王奇服》,國王既好奇服,有二織工獻(xiàn)織無形之衣,衣惟忠智者見之。

    國人懼受不忠不智之名,均詭云見衣。于是國王乃著無形之衣,裸體游于國中”,予以鄭重推薦。而強(qiáng)調(diào)其構(gòu)思的新奇不凡,大概也道出了譯者的擇取標(biāo)準(zhǔn)。

    然而《十之九》并沒有令所有讀者感到滿意,“凡外國文人,著作被翻譯到中國的,多是不幸。其中第一不幸的要算丹麥詩人‘英國安得森’”,周作人在《隨感錄(二十四)》(載1918年《新青年》第五卷第三號;又改題為《安得森的〈十之九〉》,收入《談龍集》,開明書店,1927年)開篇就略帶戲謔地發(fā)難,原因是此書竟將作者署為 “英國安德森”(周氏誤記作“安得森”)。想來譯者是根據(jù)英譯本轉(zhuǎn)譯的,未予細(xì)究便想當(dāng)然地?cái)喽ㄗ髡邅碜杂悺2贿^這并非絕無僅有的誤會,上述《本局出版各種小說提要》也同樣說“原著者英國安德森”;而趙景深還調(diào)侃過某戲院的廣告,居然稱安徒生為 “德國文學(xué)家”,“陳家麟等的《十之九》曾請他老人家硬入了英國籍,現(xiàn)在百星大戲院又逼他改入德國籍了。英、德本為世仇,不知安徒生在泉下當(dāng)作何感想,怕不左右做人難也”(《安徒生的玻璃鞋》,載1929年《文學(xué)周報(bào)》第七卷),足見當(dāng)時對安徒生的了解仍然多有隔膜。如此敷衍草率,在“自認(rèn)是中國的安黨”的周作人看來,當(dāng)然忍無可忍。經(jīng)過仔細(xì)比勘,他對譯筆也多有詬病,如文辭過于古奧,“把小兒的言語,變了八大家的古文”;內(nèi)容也時有舛誤,“刪改原作之處頗多,真是不勝枚舉”。覆核原書,都不算求全責(zé)備的苛論。比如書名當(dāng)取自《莊子》的“寓言十九”,盡管古雅別致,可和原著并無關(guān)聯(lián),對普通讀者而言也略嫌艱澀。至于向壁虛構(gòu)的內(nèi)容,更是層出不窮。如 《國王之新服》中說國王“又派一大臣,曾為國殺子,不可謂不忠;曾入海算沙,不可謂不智”,“為國殺子”典出《左傳》,“入海算沙”源于《景德傳燈錄》,都是譯者添油加醋的筆墨。如此無中生有,和周作人指摘的另一例——“小克勞思騙來的牛,乃是‘西牛賀洲之牛’”——簡直如出一轍,“這豈不是拿著作者任意開玩笑么?”

    趙景深譯《安徒生童話的藝術(shù)》和《皇帝的新衣》

    耐人尋味的是,周作人逐一指摘各篇譯文,卻唯獨(dú)沒有涉及《國王之新服》。這大概是因?yàn)樗?dāng)時正在增訂校閱《域外小說集》(上海群益書社,1921年),書中也收有“丹麥安兌爾然著” 《皇帝之新衣》。與《十之九》相較,雖無憑空生造之弊,可依然使用文言來翻譯,遣詞造句也就不免多有遷就。如敘及皇帝率領(lǐng)群臣前往巡視,“朝臣環(huán)視久久,亦無所見,唯皆贊嘆曰:‘錦甚美!’又請帝制以為衣,日內(nèi)大酺,當(dāng)有行列,可御以出。眾皆大悅,稱錦美不絕聲。帝于是賜駔儈以武士勛章,懸諸衣紐,又進(jìn)職為織造大臣,錫號曰織科學(xué)士”,非但“織造大臣”“織科學(xué)士”戲仿了古代職官名號,“大酺”“駔儈”“錫號”等詞匯也稍顯生僻。周作人對此心知肚明,在《域外小說集序》里并不諱言,“我看這書的譯文,不但句子生硬,‘詰屈 (按:原文為誳)聱牙’,而且也有極不行的地方,委實(shí)配不上再印”,并坦陳“其中許多篇,也還值得譯成白話,教他尤其通行。可惜我沒有這一大段工夫”。既已如此,當(dāng)然不便“五十步笑百步”地再去譏嘲別人。增訂本《域外小說集》另附有 《著者事略》,輪到安徒生時說:“安兌爾然天稟殊異,老而不失童心,故絀于常識而富于神思。其造童話,即以小兒之目,觀察庶類,而以詩人之筆寫之,故美妙天成,殆臻神品。詞句簡易,如小兒語,而情思亹亹,喜樂哀愁,皆能動人,狀物寫神,亦入妙境。”對其運(yùn)思命筆贊不絕口,盡管并未特指,可既然只選譯了 《皇帝之新衣》,顯然認(rèn)定此篇最能彰顯作者才情。他接著又評論道:“唯轉(zhuǎn)為華言,即失其純白簡易之長,遂不能仿佛百一。近有譯者,言是搜神志怪一流,則去之彌遠(yuǎn)矣。”一方面希望后來的譯者能夠如實(shí)傳達(dá)原作的風(fēng)神情韻,另一方面則將矛頭直指孫毓修,認(rèn)為“神怪”之類的斷語有悖事實(shí)。此后還有譯者對此再予駁正,正如陳敬容所言,安徒生童話“雖然想象極其豐富,但又極合人性”,“并不是徒涉虛玄,或者完全流于神怪”(《丑小鴨·譯者序》,駱駝書店,1948年)。可見隨著譯介工作的不斷深入,最初的膚廓印象也會逐漸得到修正。

    由于周作人身體力行的揄揚(yáng)鼓吹,安徒生逐漸為更多人所了解。顧均正在翻譯《水蓮花》(開明書店,1932年)時就說: “自從周作人先生在《新青年》上介紹他的作品之后,就引起許多人的注意。他的童話,陸陸續(xù)續(xù)有人在各種報(bào)章雜志上翻譯出來。”其中也包括多種《皇帝的新衣》譯本。有些譯者直接受到周作人的啟發(fā)和引導(dǎo),如趙景深先后翻譯過 《國王的新衣》 (載1920年《少年雜志》第十卷第十二號)等作品,并匯為《安徒生童話集》(新文化書社,1924年),在《短序》中便致以謝忱:“我們的大孩子周作人先生對于我 《安徒生童話集》的編印,有莫大的勉勵。他十分的期望這本書出版,并為我籌畫應(yīng)該選譯的篇名。”有些譯者則參考借鑒過周作人的譯文,如樊仲云翻譯的《皇帝之新衣》(載1922年《中華英文周報(bào)》第八卷第188、189期》)將騙子譯作“駔儈”,就沿用了周氏的譯法。與此同時,相關(guān)評論的不斷引介,也會促使人們將目光逐漸集中到《皇帝的新衣》之上。張友松翻譯的丹麥評論家Boyesen所著《安徒生評傳》(載1925年《小說月報(bào)》第十六卷第八期)評論道:“在我看來,全部里最可寶貴的要推《皇帝的新衣》(The Emperor’s New Clothes),那種用意的新穎,和所指摘的情形之普遍,真是拿到任何時代任何國度都湮沒不了它的特長。世人對于社會上一般人的意見之尊重,和所謂‘習(xí)尚’之嚴(yán)酷制人——這些事受人譏評,從沒有像這篇這樣的又確切又詼諧。”對其立意的新奇深刻和內(nèi)容的幽默詼諧推崇備至,想必會令眾多譯者躍躍欲試。當(dāng)然,由于不同譯者水平高下有別,翻譯理念互有出入,所據(jù)底本又各不相同,所以譯文質(zhì)量也就難免參差不齊。

    周瘦鵑《歐美名家短篇小說叢刊》中收錄的安徒生小說《斷墳殘碣》

    絕大部分譯本都像周作人所期盼的那樣使用白話,可惜尚未能嫻熟自如。荊有麟翻譯的《王的新衣》(載1925年《民眾文藝周刊》第11號),說起騙子裝腔作勢的場景,“他們豎起兩架織機(jī),做作的形容,仿佛他們在那作工,可是織機(jī)上邊是沒有一件東西的。在要求上他們雖然是很熱心,要求那美麗的綢絹和最好的黃金,可是這些個東西他們都把它放在自己的衣袋而空虛的在織機(jī)上工作,并且還作到很深的夜里”;冷亮翻譯的《帝王底新衣》(載1933年《藝風(fēng)》第一卷第五期),提到國王準(zhǔn)備一探究竟,“他知道雖然就是有妨礙,當(dāng)他記憶一個蠢笨者或做事不稱職的人,定不能看見此種制造的情況。他想,一定的,我自己本身是不冒險(xiǎn),我另外吩咐一人,傳達(dá)織縫匠及他們的工作底消息,在煩擾我自己關(guān)于此事之前”,盡管都還不算太過費(fèi)解,可總覺得生硬拗口,讓人聯(lián)想起魯迅在翻譯兒童文學(xué)時的感慨:“凡學(xué)習(xí)外國文字的,開手不久便選讀童話,我以為不能算不對,然而開手就翻譯童話,卻很有些不相宜的地方,因?yàn)槊咳菀拙心嘣模桓乙庾g,令讀者看得費(fèi)力。”(《〈小彼得〉譯本序》,收入《三閑集》)受到原文制約的翻譯比起單純的創(chuàng)作來,顯而易見更容易顧此失彼而左支右絀。

    為了不至于讓讀者對外來童話產(chǎn)生過多隔膜,有的譯者還做了一些歸化改造。步揆翻譯的《皇帝的新衣》(載1924年《興華》第二十一卷第二十六期),說起第一位大臣奉命探察,“老丞相眼光在眼鏡里透出來說道:‘漂亮呀!可愛得很!這樣的花紋顏色好極了!我一定要告訴皇帝說我很滿意這美錦!’兩拐子說:‘我們聽你這樣說,歡喜得很。’”與此類似的還有甘棠翻譯的《皇帝的新衣》(收入甘棠譯述《安徒生童話》,商務(wù)印書館,1934年),將這位大臣譯作“老宰相”。毋庸贅言都考慮到讀者的接受程度,才會采用“丞相”“宰相”“拐子”等譯法。斐成翻譯的《皇帝的新衣》(載1927年《兒童世界》第十九卷第十九期),講到皇帝外出巡游,“最后一個小孩發(fā)銳聲喊道:‘真有趣呀!那皇帝頭戴金冕,足登粉靴,卻只穿了襯衫,并沒有著上龍袍!’”不厭其煩地將原作中簡潔明快的一句“他什么衣服也沒有穿”敷演鋪排了一番,連續(xù)用了 “金冕” “粉靴”“龍袍”等本土讀者耳熟能詳?shù)姆椕Q。雖然脫離原文較遠(yuǎn),但閱讀時的親近感肯定油然而生。

    依據(jù)不同讀者的實(shí)際需求,有些譯本還做過相應(yīng)的刪改。樊仲云精簡過許多內(nèi)容,如開篇時譯作:“昔有一帝,性好新衣,日惟于更衣殿中,審視華服,衣彼易此,以觀其最適己意者為事。”只是略陳梗概而已。這是由于他采取中英對照的形式,本意在指導(dǎo)初學(xué)者研習(xí)英語,原作的英譯已經(jīng)刪繁就簡,所附的漢譯也唯有亦步亦趨。趙景深在最初翻譯時對結(jié)尾做

    過刪節(jié),說到眾人齊呼“國王身上一件新衣服也沒有!”就戛然而止,興許因?yàn)檫@原先是說給妹妹聽的睡前故事,“講到后來,我不知自己是講的什么,我便睡熟了,伊也許也早已睡熟了”(趙景深 《安徒生童話集·短序》)。數(shù)年后他修訂譯文(收入趙景深譯《皇帝的新衣》,開明書店,1931年),才補(bǔ)上了原來的結(jié)局。范泉翻譯的《皇帝的新衣》(收入范泉編譯《安徒生童話集》,永祥印書館,1948年),為了便于小讀者能在課余讀到更多名著,同樣做了不少壓縮。比如安徒生在介紹皇帝的喜好時,有一通夸張戲謔的描寫:“他每一天每一點(diǎn)鐘都要換一套衣服。正如人們一提到皇帝時不免要說‘他在會議室里’一樣,人們提到他的時候總是說:‘皇上在更衣室里。’”(據(jù)葉君健譯《安徒生童話和故事選》,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78年)就被刪削殆盡,情節(jié)雖然變得更為緊湊,但也損失了不少搖曳多姿、妙趣紛披的神采。

    張友松譯《安徒生童話的來源和系統(tǒng):他自己的記載》

    安徒生的作品素以明白曉暢著稱,然而仔細(xì)比對各家譯文,仍能發(fā)現(xiàn)在理解時偶有異同。比如當(dāng)小孩子一語道破真相后,荊有麟譯作“——呵天,聽候赦罪的聲音罷。這父親說著”;冷亮譯作“‘諦聽天真爛漫底忠告!’他的父親請求說”;步揆譯作“他的父親說,‘哎呀,聽聽這小孩子’”;而葉君健譯作“‘上帝喲,你聽這個天真的聲音!’爸爸說”。即便同一位譯者,前后也會有變化,如趙景深一開始譯作“他父親罵他道:‘好不曉事!’”后來則改為“父親說:‘這孩子好不曉事!’”面對孩子的童言無忌,這位父親究竟是膽顫心驚,還是痛切斥責(zé),抑或是鼓勵有加,幾乎讓讀者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早期諸家均據(jù)英、日譯本轉(zhuǎn)譯,至葉君健才依照丹麥文翻譯,公認(rèn)最為確切,無疑最可采信。不過此處表述本來就比較含蓄,不同譯者或受底本影響,或據(jù)個人體會,仔細(xì)尋繹其言外之意,由此產(chǎn)生分歧也是翻譯中屢見不鮮的正常現(xiàn)象。

    (作者為華東師范大學(xué)中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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