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谷一憶《鄉(xiāng)戀》 文藝創(chuàng)作不應獨此一家
2018年10月20日,北京國際攝影周開幕,李谷一在開幕式晚會獻唱《鄉(xiāng)戀》。資料圖片/視覺中國
1979年,北京,隆冬。六位志同道合的音樂人在錄音室躍躍欲試,他們希望改變以往一成不變的創(chuàng)作方法。在作詞、譜曲、配器、演唱方面,他們大膽地進行了變革,催生了一首全新的抒情歌曲——《鄉(xiāng)戀》。
一石激起千層浪。《鄉(xiāng)戀》一經(jīng)推出,便卷入風口浪尖。很快,《鄉(xiāng)戀》被扣上“靡靡之音”“小資情調(diào)”“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帽子,主唱者更被貼上“黃色歌女”的標簽。
40年間,《鄉(xiāng)戀》逐漸被“平反”、被正名。40年后,那時卷入輿論漩渦、成為眾矢之的的演唱者李谷一被評為改革先鋒,成為改革開放勇立時代潮頭、銳意改革創(chuàng)新的百名先鋒模范之一。
除開歌唱風氣之先的《鄉(xiāng)戀》外,李谷一演唱的《邊疆的泉水清又純》《絨花》《潔白的羽毛寄深情》《我和我的祖國》《故鄉(xiāng)是北京》《難忘今宵》等眾多曲目都已成為經(jīng)典之作,陪伴和影響了一代代觀眾。
1月7日,在李谷一的家中,新京報記者獨家專訪了這位年逾七旬、依舊精神矍鑠的改革先鋒。李谷一表示,正是改革開放和解放思想給了她倔強和霸蠻的底氣,昔日的靡靡之音才沒夭折。
《鄉(xiāng)戀》推開文藝界變革的一扇窗
1944年,李谷一出生于書香門第,是一位典型的湖南辣妹子。她先后學習舞蹈、花鼓戲,而后又轉行從事歌唱。
湖南出辣妹子,她們敢想、敢做,不信邪。對于自己的性情,李谷一常跟旁人提及,“你別看我小家碧玉、比較秀氣,但是干起活兒來,就像個爺們兒。我在劇團也是這樣,上吊桿兒,背燈光箱,很多男同志干的活兒,我都干。”
正是這位霸蠻的湘妹子,在改革開放之初,推開了文藝界變革的一扇窗。
《鄉(xiāng)戀》的詞作者是馬靖華,作曲是張丕基,由李谷一演唱,是中央電視臺制作的旅游風光片《三峽傳說》的插曲。
“那時候,音樂創(chuàng)作的路子有些僵化、一成不變,歌曲必須響、必須亮,必須都是驚嘆號。只有一種辦法、一種模式來創(chuàng)作和演唱所有的歌曲,來演繹人物、表達情感。”李谷一接受新京報記者采訪時回憶。
在李谷一的認知中,任何優(yōu)秀的藝術不能只有一個門類和手法,就得百花齊放。“如果天天給你吃紅燒肉,你吃不?天天給你吃海參,你吃不?天天給你吃魚,你吃不?人的胃口是多種多樣的,文藝創(chuàng)作也是,不能僅有唯一,只能有唯多。唯一就不對了,物極必反,百姓就會反感。”
《鄉(xiāng)戀》一反常態(tài),在作曲、作詞、配器和演唱方面都做了極大的變革,使得作品不再高高在上、褪去了說教色彩,更具人性化,更輕柔,更甜美。
與新京報記者交流至此,李谷一便現(xiàn)場唱起:“你的聲音,你的歌聲,永遠印在我的心中……”
一經(jīng)推出,《鄉(xiāng)戀》立刻引起軒然大波,遠遠出乎主創(chuàng)者們的意料。“靡靡之音”“黃色歌女”“小資情調(diào)”等批判,撲面而來。
在煎熬中收到觀眾幾百封來信
作為《鄉(xiāng)戀》的演唱者,李谷一很快被推上風口浪尖。
“元旦以后,一家報紙刊載了一篇文章,公開說我是李麗君,臺灣有個鄧麗君,大陸有個李麗君。某個領導跑到某工廠作報告說,李麗君的歌不許聽。”
“音協(xié)的有關人士也做我的工作,希望我改變一下唱法,重錄《鄉(xiāng)戀》。”
“我們樂團的領導也告誡我,‘如果再這樣唱下去,樂團便沒有適合你表現(xiàn)藝術才華的土壤了,只好請你另謀高就,最好是回湖南’。”
李谷一回憶,當時的種種批判中,樂團領導的批評,自己最難接受。“當時,沒有團領導批判自己的演員,一般都是護犢子,哪有父母把自己孩子往外推的,這種情況是少有的。所以,外面批得就更猛烈了。”
雖然聲討之勢愈加猛烈,但李谷一心里有底氣。
李谷一首要的底氣,便是改革開放以來提倡解放思想的氛圍和時代環(huán)境。
“沒有改革開放給予的平臺和底氣,你不可能去和他們硬頂。因為他們要給你戴帽子很容易,靡靡之音也好,黃色歌女也好,他們要打你的棍子,是很容易的。”李谷一對新京報記者表示。
李谷一的另一底氣則是觀眾的支持。被輿論裹挾之時,大量觀眾給李谷一寫信,極力聲援。當年,僅存在李谷一家中的信件就有幾百封。李谷一說,自己是帶著淚水看完這些信件的。
“因為改革開放,觀眾的思想也覺悟了,對文藝的看法也變了,眼睛也睜亮了。為什么李谷一的歌那么好聽,就不讓她唱?為什么不是社會主義的?為什么就是靡靡之音,是走資本主義道路?”李谷一說。
此外,李谷一能挺過那段煎熬時期,和她與生俱來的湖南妹子性情息息相關。
“我的動機是好的,我歌唱的是人間真善美,我運用的技巧和唱法也是對的。你說我反黨、反社會主義,我不服氣!”那時,身處輿論中心的李谷一異常篤定,“我就是個倔脾氣,我就說,那你要打,就打吧。你不讓我這么用,我就這樣用!你不要我這樣唱,我就非要這么唱!”
對于湖南妹子的脾氣,李谷一將其精煉為四句:吃得苦、耐得煩、不怕死、霸得蠻。
沒有改革開放就沒有文藝的多元化
直到1983年,《鄉(xiāng)戀》引發(fā)的爭論才畫上了休止符。
當年,在央視春晚后臺,四部電話熱線不斷響起,來自全國各地的觀眾紛紛致電,要求聽李谷一演唱《鄉(xiāng)戀》。
幾經(jīng)權衡,坐鎮(zhèn)現(xiàn)場的廣播電視部部長吳冷西和導演組最終拍板、順應民意。隨即,《鄉(xiāng)戀》的旋律響起,李谷一的歌聲傳遍大江南北。
四十年逝去,回憶往昔,李谷一不禁嗟嘆:“那時我34歲,如今已74歲。現(xiàn)在看來,如果沒有改革開放,國內(nèi)的歌曲就不可能出現(xiàn)多元化,只會一元化,只能運用一種聲音、一種技巧、一種情感,那就太單調(diào)了。如果沒有改革開放,沒有解放思想,《鄉(xiāng)戀》的唱法不可能那么成功、那么受百姓歡迎。”
隨著風波平息,李谷一和那些曾經(jīng)批判她的領導、專家也漸次和解了。
“其實,歷史事件的發(fā)生,往往就是一件事、一個人,然后它就會發(fā)生像地震一樣的震級。當年持批判態(tài)度的人,他們保守,固有著他們的那一套,想要他們所要的東西。但是時代在前進,人民也在覺悟,文藝創(chuàng)作更應該百花齊放,獨此一家是不行的。”李谷一說。
當年,在崔健和搖滾樂尚有爭議之時,李谷一也曾頂著壓力邀請崔健演出,給予支持。
對此,李谷一對新京報記者表示,自己不是那種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人,任何藝術門類,我們都應該試一試,看一看觀眾的反映。
“藝術表現(xiàn)形式和流派的存在,應該以觀眾的接受為評判。剛開始出現(xiàn)的時候,可能很多人接受不了,但絕不能以我們個人的喜好和局限去限制別人。”李谷一說,“當初大家對搖滾有顧忌,之前迪斯科就像洪水猛獸,而今不也成了老頭老太太們跳廣場舞的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