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葉:萬物賦詩
可能,世上最能體現(xiàn)萬有引力的是詩歌。
或者說,詩歌本身就是一種殊異的萬有引力。
這個想法源于一首小詩,記不清最初是什么時候讀到的,不經意的幾眼便記下了,有時會莫名地想起來,覺得好,又說不出究竟好在哪里。它看上去過于簡單,甚至單調,只需小學二三年級的詞匯量,卻又透出一種逸宕和真率。幾乎是透明的,卻縱是大詩人也不敢輕易這么寫。危險而又迷人。
江南可采蓮,
蓮葉何田田。
魚戲蓮葉間,
魚戲蓮葉東,
魚戲蓮葉西,
魚戲蓮葉南,
魚戲蓮葉北。
為人父之后,感覺自己對這首樂府詩的理解似乎又進了一層。那是在娃八九個月時,妻購置了一個爬行墊,直徑一米四,邊緣隆起,內里平展,圓,軟,輕,厚。當我們吃飯或做事時,就把娃丟在墊子上,頭朝著我們,我們會不時看看他,當我們講了笑話或忙于別的什么而稍稍慢待了他,再回頭時,他已經側對著我們,或是一雙小腳丫對著我們,他像一根時針,在墊子里作不規(guī)則的自轉,有時一百八十度轉瞬完成,有時哪怕轉動十度也需要很久。妻在爬行墊的周邊放了一些“玩具”,如鈴鐺,球,書,鑰匙,計算器,遙控器,音樂盒。他一點點地探索,不管什么都要去摸一摸,甚至咬一咬。他有時會爬出墊子,妻趕緊又把他請了回去(怕著涼)。一次,不知怎么受了傷,指頭流了血,但是未見他哭或喊叫,若無其事甚至透出一種陶醉狀,爸爸和媽媽的焦急倒顯得大驚小怪,也正是這一幕將我引向江南采蓮曲的情境,他不就是那條自千年前的詩歌中游出的魚么,周遭這個圓,就是他的四方,東,西,南,北;這個“戲”,這個蓮葉(墊子)就是他的世界,他的宇宙。這幅畫面本身就是一首詩,對他來說,它們都是詩的,活的,有趣的。
天真最難。我希望他一直葆有,還有就是這無名目的專注,壁立千仞的專注。
看《阿賴耶識論》也有過類似的觸動,廢名此書不可謂不深邃博遠,不過在第二章“論妄想”中講到牛頓好奇于蘋果為什么不往天上落時,他請出了自己的孩子,在四歲兒童的眼里空空的天空下起雪來是十分奇異的,于是問:“爸爸,雪是什么時候上去的?”我時常會把這句話和張棗《天鵝》中的詩句聯(lián)系在一起——“宇宙充滿了嘩嘩的水響”。天地宇宙與個人之間,仿佛突然接通了,有什么東西涌蕩起來。
杜甫說,“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其間的遠近,大小,輕重,尤其是這種縱橫,充溢著宇宙的氣息。樹葉是向下飄落,而長江以滾滾之姿之勢橫向而來,流動的是時間,也是生命,時間和生命在書寫,在彼此應和。在遙遠的大不列顛,塞繆爾·約翰遜有言:“對于一個詩人,萬事萬物皆有用。”在他心底,沒有什么對詩人而言是沒有用的。W.H.奧登認為“詩歌沒有使任何事發(fā)生”,某種意義上,反過來也是成立并饒有意味的,即萬事萬物均可能使詩歌發(fā)生。清代魏源在《詩比興箋》序中說“魚躍鳶飛,天地間形形色色,莫非詩也”,也是這個意思。由此,也可以說萬物之間是平等的,自由的,平等于詩,自由于詩。
不妨說得更堅決些,萬物賦詩——它們在生,在長,在變,在化,在不斷完成或者完善自己(有時不得不以破壞的方式)。萬物本身是詩,同時又在創(chuàng)造詩。
保羅·策蘭說,“每一物,每個人都是詩歌,駛向它物,具有它物形狀的詩歌。”進一步而言,事物與事物在相互創(chuàng)造。就像魚在發(fā)現(xiàn)蓮葉發(fā)現(xiàn)萬物,孩子在探索周遭探索萬物,這也是周遭和萬物在塑造魚和孩子。即便是敵對的雙方,也在相互塑造并創(chuàng)造著對方。在史詩《奧德賽》里有一段寫道:“眾神降災禍于人類,為讓后世有東西可以頌唱”。這可聯(lián)想到博爾赫斯關于麥克白的名句:“我殺死了我的君主,為了讓莎士比亞構思他的悲劇。”也就是說,災禍、困苦也可能以逆向的激勵的方式賦詩。哲人看了看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詩人走近說“茫茫大塊,悠悠高旻,是生萬物,余得為人”,“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我也相信,荷馬另有屬于他的荷馬。亦即,源頭之前還有源頭,同樣,萬物賦詩亦可能無止息。終究,我是萬物之一,萬物又皆備于我,萬物在創(chuàng)造自己,同時相互創(chuàng)造。
《尚書·舜典》:“詩言志,歌永言”。《毛詩序》:“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可惜的是,缺乏一步步深入的探勘與追問。孔子對于詩歌有很多教益,如“興觀群怨”。不過,這更多的是指詩歌的社會功用和意義,而不是本體意涵;“思無邪”有一定的本體性,關涉到誠與真與正等。
兩三千年來,關于詩之為詩,詩之所是,更多的是由詩人在實踐和具體文本中不斷叩擊、汲取和推動。
在我看來,詩歌是一種殊異的萬有引力,是萬物之間的相互辨認與應和,神秘而又具體,詩人就是那個用文字“重新發(fā)明”萬有引力的人,使得萬有引力獲得文本的形狀,完成“詞與物”向“詩歌與萬物”的轉化。
“老杜作詩,退之作文,無一字無來處。”黃庭堅此語在漫長的時期內推動了詩歌發(fā)展,也見證了詩歌的歲月靜好,然而隨著時勢的易轉,恰恰是這樣的觀點漸漸束縛了舊體詩歌的進一步發(fā)展。又因了更多的力量的疊加,乃至后來黃遵憲會直陳:“俗儒好尊古,日日故紙研。六經字所無,不敢入詩篇。”一方面是不敢,一方面是不能,不知如何,或是即便將一些新的語詞引入了詩篇也處理得不倫不類。事實上,還是有黃仲則、納蘭性德、龔自珍等詩人寫出了卓越的詩篇,但是,理論上具有無限可能的舊體詩卻“突然”露出十分脆弱的一面。所以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儒與俗儒的問題,也不是個人的問題,而是語言本身之危機的一種爆發(fā)。整體上很難于舊體詩內部自我破局并創(chuàng)新,以應對來自外部世界的沖擊。
之所謂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而萬物還在不斷生長,損益,化轉。19世紀中后葉至20世紀初,天下遭遇世界,前現(xiàn)代遭遇現(xiàn)代,太多的新問題襲來,新事物誕生,新詞匯涌現(xiàn),固有的語言和思維體系受到嚴重挑戰(zhàn)。胡適也正是在此意義上稱新詩的誕生是一種大解放,“因為有了這一層詩體的解放,所以豐富的材料,精密的觀察,高深的理想,復雜的感情,方才能跑到詩里去。五七言八句的律詩決不能容豐富的材料,二十八字的絕句決不能寫精密的觀察,長短一定的七言五言決不能委婉達出高深的理想與復雜的感情。”面對大變局,舊體詩在萬有引力方面顯得力不從心,從命名、對話到綜合創(chuàng)造,而這正是新詩的一個巨大契機。回到最初,孔子說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其前提就是基于詩歌語言能有更大的包容能力,敘事能力,賦形能力。這種巨變有過幾次,如五言詩和七言詩之于四言詩,如宋詞之于唐詩,而新詩的崛起不單單和舊體詩有關,還關乎世界詩歌、世界政治思想科技等,于是形成了非常豐富而多樣的面貌。
詩人唐湜認為:“穆旦也許是中國能給萬物以生命的同化作用(Identification)的抒情詩人之一。”言外之意,不是每個詩人都有這樣的能力。事實上,也不是詩人的每首詩都有這樣的能力。這不僅僅是漢語新詩所遇到的一個特殊情況,放眼世界、世界文學,這是時代對文學的一種挑戰(zhàn),也蘊含文學對時代的一種克服。卡爾維諾的觀點頗有深意和代表性,他認為假如用來說明和思考一樣東西的詞語和概念,尚未得到應用,也沒有按照恰當?shù)闹刃蚧蛞饬x去放置,那么我們就無法確知它,“文學的戰(zhàn)斗,正是走出語言界限的努力,是努力向可講述的邊緣以外延伸,而使文學行動起來的,正是對詞語以外的東西的呼喚。”“現(xiàn)代文學的力量,就在于它意識到要賦予詞語所有社會或者個人意識沒有說出的東西,這是文學始終在發(fā)起的挑戰(zhàn)。”
是的,發(fā)起挑戰(zhàn)。新詩藉此又恢復了漢語的“天真”。從這里,詩人和詩歌語言一起踏出新的路(小說等文學樣式也有類似情況)。盡管這一過程是緩慢的,波折的。
新詩的作者是將一切“重新”作為詩。有道是,一代有一代之詩歌。一方面,德先生、賽先生、議會、憲政、火車、蒸汽機、天演論、最后的晚餐、英特耐雄耐爾等新語詞的劈面而來(而今新事物新說法更是層出不窮),改變著詩歌的語言生態(tài);另一方面,一個個既有語詞也在調整自身,擦亮自身,抑或尋找新的所指,新的組合與可能,“蝴蝶”便是一個迷離的例子。傳統(tǒng)意指主要有三個:一,作為自然界的一個生命,“塵縈游子面,蝶弄美人釵”(李白),“陌上花開蝴蝶飛,江山猶是昔人非”(蘇軾)。二,關于夢與真,“莊生曉夢迷蝴蝶”(李商隱)。三,與梁祝相關的化蝶的旨趣,這在詩歌和各種筆記、戲文中均有體現(xiàn)。
現(xiàn)當代很多優(yōu)秀的漢語詩人都自覺不自覺地面對過這只蝴蝶。如果說胡適筆下的“兩個黃蝴蝶,雙雙飛上天”還主要是延續(xù),接下去將看到這個語詞意涵的不斷跳躍,轉化,以及與新語詞新思維的重新組合,并進一步跳轉,這些都隱約可見外來科技、思想以及修辭的影響。
歐陽江河筆下的蝴蝶有時依舊關乎夢與愛,不過他說“蝴蝶本身也是夢”,“蝴蝶是一天那么長的愛情”,蝴蝶的指涉和時空關系已經與古典時代頗為不同。
在張棗的《梁山伯與祝英臺》中,“他們每天/讀書猜迷,形影不離親同手足”,那對蝴蝶早存在了,“看他們/衣裳清潔,過一座小橋去郊游。”她想告訴他一個比喻,卻感到自己“被某種輕盈替換”,一種“陌生”的東西隔在其間,“這是蝴蝶騰空了自己的存在,/以便容納他倆最芬芳的夜晚:/他們深入彼此,震悚花的血脈。”蝴蝶“騰空了自己的存在”,這頗具象征意味,幾乎是對時代和語詞的雙重提示或者說警示。如果說這還更多地指向過往,那么《十月之水》里的一句話則仿佛從另一角度折射了蝴蝶的命運:“當蝴蝶們逐一金屬般爆炸、焚燒、死去/而所見之處僅僅遺留你的痕跡”。金屬般爆炸,焚燒,死去,這種集束性書寫在舊體詩歌中幾乎是無法體現(xiàn)的。而正是這樣金屬性、爆炸性的言說充滿了現(xiàn)代性——從表象到內里的纏繞與奔突。
孫文波的《獻給布勒東》是一首關于詩歌的詩,關于寫作的詩,重點在近年,但因布勒東的身份與影響,以及蝴蝶等豐富的意象,此詩又隱含著較為整全的詩歌史指涉。第一句便有意味:“語言的火車轟隆隆駛過,我站在/一片荒地里成為看客”。當“語言的火車”駛過,太多的事物和語匯被裹挾著轟響而至,腳下的土地不是荒地卻也有了幾分荒地的樣子,只是無法真的成為“看客”。本詩涉及幾個層次,“一個叫蝴蝶的女人,幾個叫民工/的男子”,“民工”的時代性鮮明,而“叫蝴蝶的女人”的存在則隱隱召喚著漫漶的歷史文化。后來出現(xiàn)了“一個叫小提琴的女人,/幾個叫老板的男子”,而這依舊未能引向作者渴望的(先鋒)詩歌,但“叫小提琴的女人”和“叫老板的男子”,彰顯了外來文化的力量,以及資本混沌的威權。
我知道,我還要向山上再走一段,
進入到刺槐、塔松和野酸棗中間,
腳踩著積雪和落葉,才能在重重
的喘息聲中,聽到我想聽到的詩。
作者還要向上、向山上再走一段,“刺槐、塔松和野酸棗”,意味著結結實實的詞與物,也意味著帶有陌生化的奇意和野意。“積雪和落葉”則可理解為古老的歷史與凜冽的傳統(tǒng)。問題是,經過“重重的喘息”是否真的可以收獲心心念念的詩歌?
類似的重新命名與再造,令人想到《百年孤獨》里所說的世界之初,許多事物還沒有名字,提到的時候需要用手去指。而這種指稱注定不會一勞永逸,很可能將一次次到來,也就是說,不斷有新的事新的物新的存在樣式到來,需要新的指認乃至創(chuàng)造。
早在1920年代周作人就說:“新詩的第一步是走了,也并沒有走錯,現(xiàn)在似乎應走第二步了。我們已經有了新的自由,正當需要新的節(jié)制。不過這第二步怎樣走法,我也還說不來……”后來的事實印證了他的話,很多可能在展開,很多問題卻也并未解決。隨著新詩的實績越來越卓著,謎題也越來越突顯。當萬物和世界涌入詩篇,各種理念、手法和風格爭奇斗艷,創(chuàng)作上的自由度越來越高,卻也越來越需要一種節(jié)制。此時,節(jié)制也是一種創(chuàng)造。萬物賦詩,是萬事萬物或每一事物與詩人的相互發(fā)現(xiàn),相互創(chuàng)造——以限制作為一種動力,一種起點。
新詩萌生和發(fā)展的過程是一個不斷觸碰詞語之界限的過程,也是一個詩歌不斷祛魅的過程。新詩的能量得到釋放、張揚的同時,伴隨著平仄、格律等的淡化,以及樣貌的散文化,不時有人表示看不懂,看不下去,或看不到唐詩宋詞那種洗煉、儀式感以及充滿生命活力的美,于是在經歷了逾百年的探索后,越來越有待于一種復魅,或者說“賦魅”。“自由詩比格律詩更難寫,所以我寫自由詩。”木心這話俏皮,卻也搖曳著一番甘辛之后的弦外之音。
有個反向的例子引人深思,魯迅、郁達夫等曾熱心于新詩者為什么后來寫起了舊體詩,且寫得遠比他們的新詩更引人注目?終究,舊體詩的能量沒有耗盡,還有新的可能。新詩要發(fā)展,還有賴于發(fā)揮舊體詩乃至博大傳統(tǒng)的優(yōu)長之處,但希望能切實地回到原典,回到精神的源頭,而不是浮皮潦草,始于功用,終于裝飾。
“萬物沒有不能入詩的,也可以化腐朽為神奇。所以說呢,我是覺得詩歌最重要的,我們古人,中國詩學思想強調的是境界。”多多是在現(xiàn)代漢詩藝術上走得非常遠的一位,他的這句話有相當大的代表性。我們打破的東西很多,拿來的東西很多,建立的東西也堪稱耀眼,卻還是較為有限的。也許新詩的境界或者說意境與古典詩歌并不完全一樣,但詩歌從來都是悅人、感人乃至弘人的,雖說賦詩與賦魅均不是那么容易,卻總是有著無盡的空間與可能。
賦魅于限制:誠如一位朋友所言,自由詩最大的問題不是自由太少,而是限制太少。限制包括的東西頗為不少,僅就形式而言,不止一位詩人、學者指出通過一扇窗子看取這個世界,好的形式就是這扇窗子。“窗含西嶺千秋雪”,有了窗子,這千秋這雪便平添了新的意味與深度。絕句是否還有可能?八行詩呢?舶來的十四行詩是否可以在漢語中生出新的枝條?再飛揚些,可否進行某種組合抑或創(chuàng)格?以絕句或四行詩為例,戴望舒的《蕭紅墓畔口占》和卞之琳的《斷章》均屬妙品,言簡意永,勝過一千首散漫而無節(jié)制的詩作。
賦魅于聽覺:好的詩歌總是會成為生命或者生活的儀式,聲音性便是其中極其重要的部分。黑格爾說“詩在本質上是有聲的”,我國唐代“旗亭畫壁”,宋代“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則都是詩歌在聽覺上、在生命儀式上極好的例子。近代以來雖不乏探索者,不過并不十分理想。無論多少人貶抑徐志摩,他在聲音性乃至音樂性上的探索值得我們再思忖,可惜他未及走得更深,更遠。張棗和海子在詩歌的音樂性上有迷人的天賦,有時似乎隨意的命筆,便余音悠悠。“黑夜從大地上升起/遮住了光明的天空/豐收后荒涼的大地/黑夜從你內部上升”;“荒涼的山岡上站著四姐妹/所有的風只向她們吹/所有的日子都為她們破碎”;“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滿了南山”……這些貌似不經意便獲得的天籟之美,涉及押韻的問題,齊整與長短句的問題,語詞推動力的問題等,同時,無不讓我們思考那些非常本質又非常個人的語感與樂感問題。
賦魅于思:林徽因說,“認識這玲瓏的生從容的死”;昌耀說,“我想,我就是萬物,死過了,但還活著”;張棗說,“繼續(xù)這場無休止的爭論/訴說蝴蝶對上帝的體會”。現(xiàn)代詩一個凸顯的特點就是詩與思的相互辨認、融匯和推動,在一些詩人那里,“詩思”更是一同流淌涌動,如糖或鹽運行于水。就實績而言,這既是漢語新詩的一大亮色,又依舊有諸多不足,尤其是那種通透于世界而又內在于這片大地與自我的詩思。
賦魅于生命:在這個狂飆突進的時代,高新科技尤其是人工智能將會如何改變詩歌和審美?無論如何,有些東西總是相對恒久的,如生命的生長與參差之美,如靈魂的跌宕與暗香浮動,那種歷盡滄桑之后的天真,那種于一片繁復中的直見心性,那種雖由人為卻又如有神助的詩意,總是令人動容,并富于生命力。它們可能極為單純,也可能極具統(tǒng)攝力和綜合創(chuàng)造力。
賦魅于罪,賦魅于壓抑,賦魅于不可言,賦魅于未知未明,賦魅于無。
所有的詩與魅,最終都是在和時間以及一代代的讀者相征戰(zhàn),并隱秘合作,那是一種更為久遠而澄澈的擔當,超越一時一地政治和事件的宏大。正如帕斯所言,“詩永遠是一部未完成的作品。它永遠期待著一位新的讀者投身其中,為其封筆。古代偉大詩人的新鮮活力來自他們造就他人而又不失自我的能力。”
萬有之外另有一種可能。另有一種虛構與美。
一位批評家在紀念詩圣杜甫時說得好:“所謂‘賦比興’,在根本上不是修辭,而是將自身移入他人與萬物。”或許,亦可轉過來,將他人與萬物移入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