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故事》:是的,村上先生,塞林格也讓我們感到溫暖
你讀過《麥田里的守望者》嗎?根據維基百科統(tǒng)計的數據,這本書每年在全世界銷量有一百萬冊,不斷有新的讀者去探尋塞林格創(chuàng)造的“麥田”。
村上春樹是J.D.塞林格的狂熱讀者,在日本已有《麥田里的守望者》譯本時,他重譯了這本書,并且撰寫了譯者序言作為導讀,但是塞林格的代理人并沒有接受這篇序言,貫徹塞林格拒絕被解讀的立場。而村上春樹并不甘心,最終在與人合著的《塞林格戰(zhàn)記》中收錄了這篇序言,完成作為粉絲的心愿。村上春樹曾說:“塞林格讓我感到溫暖,《麥田里的守望者》不再讓自己覺得孤獨。”
“我會站在一道破懸崖邊上,我要做的就是抓住每個跑向懸崖的孩子——我是說要是他們跑起來不看方向,我就得從哪兒過來抓住他們。我整天就干那種事,就當個麥田里的守望者得了。”這是全書點題的一段話,主人公霍爾頓·考爾菲爾德被引用最多的一句話。青春,從孩童向成人過渡的這個階段,青年人敏銳地覺察到了成人世界無數荒謬可笑的規(guī)則,覺得他們虛假而失敗,而自己卻被迫要進入那個世界,這怎么能不讓人心生反抗?每個初次窺見成年社會運行法則的青年人,都能從霍爾頓身上找到認同感,從而覺得“不再孤獨”。這段譯文也來自塞林格的一位狂熱粉絲,譯者孫仲旭也是在已有一個中譯本的情況下,重新翻譯了《麥田里的守望者》,與前輩施咸榮的譯本并行。
《麥田里的守望者》因描寫青春期的反叛而具有一種普世的號召力,但作為文學家的塞林格,魅力的最大值卻是體現在他的短篇集《九故事》之中。
《九故事》收錄的是塞林格從1948年到1953年的九個短篇,其中有七篇曾發(fā)表在《紐約客》雜志,其中的《抓香蕉魚最好的日子》和《為艾斯美而寫——有愛也有污穢》是公認的塞林格短篇杰作。這部短篇集是他自《麥田里的守望者》之后出版的第一本書,此時的他還沒有完全跟世界“斷交”,成為傳說中的“隱士”。
《抓香蕉魚最好的日子》發(fā)表于1948年1月31日的《紐約客》雜志,這是塞林格發(fā)表在《紐約客》的第一篇作品,標志著他終于被美國的精英編輯團體接受,成為了“《紐約客》的作者”。在此之前,他已經連續(xù)被《紐約客》拒絕了近六年。1941年,二十二歲的塞林格向《紐約客》投稿了七次,被拒絕了七次。到1941年12月,《紐約客》終于接收了《麥迪遜的小叛亂》,這是“麥田里的守望者”霍爾頓·考爾菲爾德的第一次出場。這個故事原本預計在21日刊出,但是12月7日,日本轟炸了珍珠港,美國參戰(zhàn),《紐約客》撤下了這篇小說,認為它“不宜出版”。1942年春天,塞林格參軍,后來,他在諾曼底登陸日的猶他海灘,在阿登戰(zhàn)役的戰(zhàn)場,也在許特根森林戰(zhàn)役的戰(zhàn)場。這都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著名的激烈戰(zhàn)役。戰(zhàn)爭的經歷改變了塞林格,在《九故事》的好幾篇里,都可以看到戰(zhàn)爭的傷痕:《抓香蕉魚最好的日子》中的西摩飽受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的困擾,用手槍結束了生命;《為艾斯美而寫——有愛也有污穢》中的X中士精神崩潰,還得時刻面對殘忍射殺小貓的戰(zhàn)友;《康涅狄格州的威格利大叔》中的埃洛伊絲因戰(zhàn)爭失去了“唯一一個能讓我笑的男孩”。
這九個故事溫暖在哪里呢?隨處可見。《抓香蕉魚最好的日子》里,西摩跟小女孩西爾比在海灘邊抓香蕉魚的場景,完全看不出他是精神疾病患者;《笑面人》里,頭領約翰·蓋蘇德斯基給孩子們講的悲傷的“笑面人”傳奇;《在小船里》,波波跟兒子萊昂內爾的溫情互動;《為艾斯美而寫——有愛也有污穢》中那個“愛”的部分,一個因戰(zhàn)爭破碎的人如何重新變成“一個完好無缺的人”;《泰迪》中的天才少年對人生的深刻洞察,“在我看來生命是一匹贈予之馬”……
塞林格的溫暖在于,他將對人性的污穢和失敗呈現給我們,但也告訴我們,還有人在努力去愛,去療愈自我和他人。“生命是一匹贈予之馬”,這句話出自英語俗語“不要去檢查一匹作為禮物贈予的馬的嘴巴”,生命本身就是禮物,接受它吧,懷著感恩,不要挑剔。塞林格筆下的孩子永遠那么聰慧,成人則深陷各種麻煩難以自拔,這是塞林格對青春和純真的懷念,也永遠能擊中那些由純真的孩子變成困難的成人的讀者。
《九故事》從情感層面能打動愛它的讀者,從文學技法方面,更是啟迪了無數作家。2012年,《紐約客》雜志做了一期專題,邀請作家說說他們最常重讀的是哪本書。青年作家邁萊·梅洛伊說:“我讀過某本書之后,常常會再聽有聲版,但是我唯一重讀了三次(或許不止三次)的紙質書就是塞林格的《九故事》。它讓我理解了一部短篇故事集應該是什么樣的。”她的體會并不是個例,中國作家馬原和蘇童都從《九故事》中獲得了關于寫作的啟發(fā),馬原說:“我跟蘇童這種職業(yè)化程度很高的小說家可能會覺得,從小說意義上(相比《麥田里的守望者》)《九故事》的價值更容易被我們捕捉到。”
塞林格的《九故事》甚至建立了一種短篇集的標桿,告訴作家們應該要怎么寫才算是一部好作品,短篇集可不是隨意拼湊幾篇故事就能成事的。生于1936年的美國作家唐·德里羅算是塞林格的后輩,2011年,也就是塞林格過世之后的第二年,他出版了短篇集《天使埃斯梅拉達:九個故事》,算是對前輩的致敬。
《麥田里的守望者》出版之后,塞林格深為名氣所累,極為厭倦公眾對他的解讀和窺探。1953年,他從紐約的公寓搬到了新罕布什爾的鄉(xiāng)間宅子,開始躲避世人。《九故事》出版于1953年,之后,他在世時僅有《弗蘭妮與佐伊》(1961)、《抬高房梁,木匠們;摩西小傳》(1963)兩本書與讀者見面。據說,塞林格一直在寫作,只是不想出版。他的遺產執(zhí)行人尊重他的意愿,拒絕了村上春樹的譯者序,也拒絕用任何圖像和文字間接闡述他的作品。所以中文版的封面只有純凈的顏色作為書的表情。無論如何,如此拒絕我們的塞林格先生,您的文字依然給我們帶來了溫暖,謝謝您。
(“塞林格作品全集”中文版日前由譯林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