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行:印象老屋
老屋早已換成了新樓,可老屋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記憶里、浸入我的骨髓中、融入我的血液里,讓我此生都難以忘懷。老屋承載了我兒時的歡樂與夢想,記憶了我的成長與心向璀璨,見證了歲月與時代的變遷。
老屋比我還老,而且老得毫無痕跡。小時候,常聽母親說起,那還是計劃經(jīng)濟(jì)時代,她和父親成家時連一片瓦片都沒有,還是靠借鄉(xiāng)親的房子才給自己安了一個家。出于對家的渴望,父母一成家就開始謀劃蓋自己的房子。可蓋房哪是說話那么簡單,說蓋就能蓋。俗話說得好,蓋房三年想。想什么呢?蓋房子一是得有地,二是得有資金,三是得有材料。在那個物質(zhì)非常匱乏的年代,除了蓋房子的地可以用自家的自留地外,資金和材料都不容易。請木工、泥瓦工等所需的工錢父母通過采取換工的方式來解決。而蓋房子的材料,父母只能用節(jié)衣縮食省下來的糧票、布票等有價票據(jù)去換取建房必備的而自己又解決不了的一些材料,如石灰、瓦片等。而自己能做的,如土坯、沙石、木材等都是父母如春燕銜泥般,辛辛苦苦好幾年才備齊了的,舉全家之力,幾經(jīng)周折終于蓋成了日思夜想的前后兩間土坯房。這就是我家的老屋,我童年的天堂,青年的明月光,老年安魂入夢的歸宿。
印象中的老屋有兩層。一樓前一間是廚房,后一間是臥室。廚房里有灶臺與餐桌,臥室里擺有兩張連鋪床,一家人生活在這兩間屋子里,有點窄,也有點擠,但其樂融融。后來有了我以后,兩位哥哥就安排睡樓上了,而且還是帶著小伙伴一起。哥哥他們睡覺前經(jīng)常在床上鬧著玩,由于二樓是木板,隔音效果一點都不好,樓下住著覺得非常吵。好在父母的提醒有一定的震懾力,不論樓上鬧得多歡,只要父母干咳幾聲樓上就會知趣地如鴉雀一般無聲了。不過有一次他們幾人鬧得實在是太歡,居然有人從樓上直接掉了下來,幸好手里還抓了一把傘,宛如坐降落傘一般,落在一樓地板上才一丁點事都沒有,但父母還是被嚇得可以,下決心要給我們再添兩間房。
當(dāng)時恰逢改革開放,農(nóng)村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zé)任制的實施極大調(diào)動了農(nóng)民的積極性,生產(chǎn)力得到了空前的解放和發(fā)展,農(nóng)民不僅解決了溫飽問題,而且錢袋子也慢慢鼓起來了。此時要加蓋房屋資金和材料已不再是問題,而建筑用地卻成了我家房屋加蓋的最大攔路虎。老屋的左邊是已有幾百年歷史的廖氏宗祠,右邊是別人家的菜地。父母只有求爺爺告奶奶,好話說了一大通,最后用自家最好的自留地與右邊別人家的菜地置換,才使房屋加蓋的用地問題勉強(qiáng)得以解決。由于受用地的限制老屋被擴(kuò)建成非常不規(guī)整的L型四間房。樓上樓下共8間,全家居住環(huán)境大為改觀,已經(jīng)是夠住的了,因而我被單獨安排在最靠右的那一間,滿心歡喜,如過年一般。由于是新房,雖墻仍然是稻田里的泥土做的土坯砌的,但父母還是用白石灰將四周抹得雪白,用水泥將地板抹得平平整整,室內(nèi)與現(xiàn)在城里的商品房并沒多少差別。清晨伴隨著鳥兒清脆的叫聲醒來,晚上伴隨著蟲兒的低鳴進(jìn)入夢鄉(xiāng),人住在里面心里是美美的。改革開放后,有許多的期刊雜志封面封底刊有眾多的美女明星照,少不更事的我隨手剪下幾張貼在屋子四周,還用毛筆歪歪斜斜地寫上幾幅“天道酬勤”、“世事我曾抗?fàn)幊蓴『伪卦谖摇薄ⅰ翱嘈娜颂觳回?fù)……”等之類的字幅張貼在墻上自勉,居然還不知天高地厚地將老屋比作諸葛先生的臥龍崗、劉翁的陋室、杜詩圣的草堂……在此夏練三伏、冬練三九,一派豪氣沖天,牛氣逼地的樣子,讓大人看了一定會覺得好生的幼稚可笑,可他們居然裝著視而不見。這個還真的要感謝他們,是他們讓我在老屋里保留了比天高的“野心”,與比紙薄的尊嚴(yán),讓我后來擁有了走四方的勇氣與擔(dān)當(dāng)。
流年似水,就這樣,老屋伴隨著我的成長一天天老去。由于當(dāng)年砌墻用的是石灰漿,外墻又沒有粉刷,40多年后,暴露的墻有些斑駁、皸裂,猶如一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老人的皮膚。屋頂上的青瓦在風(fēng)霜的打磨下已完全變成了黑色,有的已經(jīng)長滿了青苔,在父母的打理下依然排列得井然有序,如一隊隊匍匐的列兵。老屋對開的大門由于沒上過漆,白白的門板已是灰楚楚的,開著幾道小裂縫,大門的底端還被家里原先養(yǎng)的一條狗“阿黃”咬成了一個大大的“狗洞”。
幾十年的歲月蹉跎,我與大哥已經(jīng)住進(jìn)了城里,老屋已被在家做互聯(lián)網(wǎng)外貿(mào)的二哥換成了一幢鋼筋混凝土的令城里人都羨慕不已的五層小洋樓。可老屋是一種家的信念,即便我們身居城里也只是將城里的房當(dāng)作住所而已,在我們的潛意識里唯有老屋才是家的方向。老屋是一種根的象征,若沒有了老屋城里有再多的房子也是如無根的浮萍,始終找不到靈魂的安放之處。老屋是一種記憶的色彩,它記載了我人生的酸甜苦辣,記載著我當(dāng)年在老屋常抬頭看過的柳梢的月、檐角的星,記載著我從這背起行囊奔向遠(yuǎn)方。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落日懷故鄉(xiāng)。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對老屋的懷念如抽絲的老繭愈久愈綿長,如老屋的陳釀愈久愈濃香,揮之不去,不招自來。老屋是一種念想和牽掛,有了它,才有了對家和親人深深的牽掛,拳拳的眷戀。有了它,才會有我夢里的童年,心的歸宿,在每一個夕陽西下的黃昏,屋檐下就會飄蕩著母親喚我回家吃晚飯的長一聲短一聲的喊聲,心就能像孩提時那樣將歡笑一陣陣散開,灑落在田間地頭,火急火燎地踏碎一路殘陽,朝著炊煙輕籠、柴火飯香味彌漫的老屋奔去。
而今盡管老屋已不復(fù)存在,我只能來到老屋舊址,二哥的新樓,但每當(dāng)我抬腳跨進(jìn)門檻的一剎那,一種難以平復(fù)、原始古樸的情愫就會涌動全身:終于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