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盛斌:縣城長大了
一個人的一生大都在路上行走。大凡都會經(jīng)過求學之路、成家之路、立業(yè)之路,然后,就會在一個地方安頓下來,過著相對固定的工作和生活。這個地方,可以是你生于斯長于斯甚至終于斯的地方,也可以是你很長一段時間在此棲身立命的地方,還可以是你初踏之地較為陌生慢慢地把她當做第二故鄉(xiāng)的地方。我現(xiàn)在棲居的這個縣城,就蘊含交織著這樣幾個因素,以致于當我每每離開她的腹地,她的疆域,在另一處尋找所謂的視覺快感和精神美餐的時候,不能不記住她的存在,惦記她的溫暖,感念她的今夕,沉醉她的夢鄉(xiāng),巴不得早早地返回這里,習慣已經(jīng)習慣多年的工作節(jié)奏,享受已經(jīng)享受多年的生活樂趣。就像一位詩人所說的,一個地方,只有在你離開她之后,才會明白她的珍貴,才會懂得她的友好。
這個地方,準確地說,是我現(xiàn)在詩意居住的這個縣城——麻陽苗族自治縣高村鎮(zhèn)。在共和國的泱泱大地上,麻陽縣城雖只是顯現(xiàn)在湘西武陵大山深處的一個行政區(qū)域名稱,然而,卻牽縈著多少鄉(xiāng)民的情懷,定格著多少游子的眷念,顯影著多少族人的記憶。我第一次走進她的懷抱,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之初的八月,那還是手筆填寫高考志愿的年代,按照班主任交代的時間,我掐算好時間從離她60公里的拖沖公社保洞溪大隊田坳這個偏僻苗寨步行8公里土路,走到公社駐地搭班車來到位于縣城錦江小學隔壁的教育局原辦公樓填寫志愿。其時縣城給人的深刻印跡在城南不外乎一個汽車站、一個火車站以及稻田、菜園、農(nóng)房簇擁著的尚未硬化的一條富州南路。城北,作為縣城的老城區(qū),木質(zhì)結(jié)構(gòu)和磚混結(jié)構(gòu)的民房相對集中,人流自然密集,但炫目的城市標志除了一個禮堂、一個行政辦公大院、一個露天體育廣場之外,也只有修建于富州北路的百貨公司、飲食公司、電影院,牽引著人們消遣娛樂的腳步。縣城的主要功能布局,大體集聚在時為富州大橋以北的老城,人口不過2萬。城南、城東和城西呢,大部分還是原高村鄉(xiāng)的村落,當時難以想象會變成今日縣城區(qū)域的黃金寶地,變成縣城不可分割的有機部分。
也想不到,當初在這里住了一個晚上的縣城,和著我的升學夢想一同酣睡了一夜的小鎮(zhèn),在過了11年之后的1991年,就成為我今生再也離不開的故地。據(jù)口碑傳說和史料記載,苗鄉(xiāng)縣城有三個稱呼,一曰高村,在盛唐時間隸屬于江南道,治州于公元586年,距今已有1332年歷史。相傳,元世祖十年(1273)滕姓祖公仲四次子稟二先居落腳田這個地勢低洼的地方(低村),長子稟一居車頭。因為低村容易遭受水淹,次子稟二遂遷往地勢較高的瓦渣弄二王殿居住,故名高村。高村就是現(xiàn)在縣城的城關(guān)鎮(zhèn)。二曰富州,那是因為古時的這里屬南方蠻夷之地,沙礫遍布,草芥漫野,土貧壤僻,過著窮困生活的先民渴望過上富足的生活、富裕的日子,便生發(fā)出一個賦予美好向往寓意的名字“富州”。三曰“魚鎮(zhèn)”,這是因為小城形似魚跳龍門,城北至今還有一個叫“魚尾巴”小名的地名,而且自古以來,錦江河穿城而過,先民漁獵生活習俗源遠流長,釣魚、網(wǎng)魚、賣魚、吃魚是一道至今揮之不去的古鎮(zhèn)生活圖景。如今的高村,自于1953年3月成為麻陽縣治所在地之后,她的古風雅韻在得以傳承光大的同時,越來越彰顯出現(xiàn)代文明的氣息和都市時尚的格調(diào)。她就像一位在歷史的長河中沐風浴雨的苗家妹子,長得越加豐滿越加俊美了。
清晨,最好是趕上朝暾初露的時候,當你登上縣城西花園的文名山森林公園的游步道,抵達山頂?shù)奶烊鹚χ菛|遠眺,你會發(fā)覺,澄明碧藍的天空之下,拱出了一幀占幅12平方公里的靚麗畫卷,陳展在流淌翠云碧霧的錦江河兩岸,鱗次櫛比的高樓、錯落有致的小區(qū)、大小分布的廣場、飛躍溪河的大橋、平闊油亮的街道、黛瓦琉蓋的民房,構(gòu)成了畫幅的主色塊,生氣四溢地充盈著你的視野。城在畫中,畫在城里,一塊塊花圃就像點綴在縣城胸襟的佩飾,一條條街道就像捆扎在縣城腹部的腰帶,猴子巖、鴛鴦島則像縣城鼓起的肌腱。縣城正在長高,縣城正在變大,這是你在高處遠看得到的縣城印象。
而我,更愿意從記憶的回廊里揭開一件小事,來見證縣城的成長。那是1996年10月,我們幾位文化工作者陪同一位來自日本的民間藝術(shù)家去城東的漫水村去參觀盤瓠廟,近距離地觀察雕刻在廟里橫枋上那個世界僅存的闡釋盤瓠文化現(xiàn)象的遺跡——盤瓠圖騰。我們一行先是從錦江賓館坐車到富州南路縣扶貧辦背后的通往沿江的小弄到碼頭下車,接著坐船過錦江到達對岸碼頭,下船后再上二十來級石蹬抵達盤瓠廟。當時那位日本友人就帶著有些懷疑惑又有些建議的語氣說道,這么美麗的小河,要是配上橋多美麗呀。隨行的導游回答道,會有的。是的,會有的。2003年12月,飛江而過的第一座大橋建成通車。之后的2015年、2017年,跨越錦江的浮石大橋、盤瓠大橋相繼竣工通車。現(xiàn)在要去漫水村,坐車過橋不再經(jīng)歷舟楫之勞,要比原來便捷許多、省時許多。如今穿越縣城的錦江就有三座大橋,穿越錦江支流堯里河除了原來修建現(xiàn)已擴建的堯里廊橋之外,還有西溪風雨橋、豪洛溪大橋、御龍灣大橋,以及通過富州路、建設(shè)路、新城路、橙香大道、濱江大道等縣城主干道與這些橋形成穿通連接效應的龍池大橋、車頭大橋等。是這些大橋的建成,強健了縣城的骨骼,通暢了縣城的血脈,讓縣城的物流變得越發(fā)活躍,縣城的人氣顯得越發(fā)旺盛。
如果說,路橋是一座城市的廊道,那么,公園則是一座城市的客廳。位于城北的錦江廣場,無疑是市民閑暇生活的好去處。在這里,跳廣場舞的、舞霸王鞭的、練太極健身道的、唱山歌花燈的人群,一年比一年增多,演出的節(jié)目花樣與內(nèi)容也一年比一年豐富多彩起來。人們來到這里,不完全是技藝的比拼、才藝的展示,更多的敞開心扉的交流,打開眼窗的對話。而寬闊的場地、清新的空氣、和煦的陽光、溫馨的河風,則是愜意人們樂此不彼的心靈雞湯。2018年7月新開園的長河公園,則被賦予更多人性化的設(shè)計,依照自然山體和地理布局,將游覽、休閑、健身融于一體,吸引了近在城東、遍及縣城的人們閑步悠悠小徑,舒坐蓋蓋閣亭,輕語碧碧湖畔,緩道翠翠山頂。晨光中,人們與金蝶銀雀対語歲月的花開花落;夕陽下,人們與和風山嵐共吟時光的家短里長。是啊,在你把周身的力量、把滿腔的熱血、把全部的心智都奉獻你所摯愛的事業(yè)的時候,抽抽時間之暇,理理空間之隙,帶著家人,攜著友侶,來到你所生活的城市客廳坐一坐,歇一歇,不正是對工作的一種最佳反哺么?不正是對家庭、對親人、對社會的一種最佳互動么?
從路橋和公園的改建、新建和擴建,我就分明地感受到,縣城長大了。當然,縣城的長大變化之處遠遠不止這些,更多的體現(xiàn)在縣城近年的立面改造和綠化、美化、亮化、凈化的成果當中,體現(xiàn)在包含城東、城南、城西在內(nèi)的城市元素延伸和民族文化符號彰顯里面,那就留給以后的文章來述說吧。但僅憑這些變化,我們就得感謝縣城建設(shè)的設(shè)計者和管理者的辛勤勞動和智慧眼光,更得感謝這個改革開放這個時代給縣城的發(fā)展灑下的政策雨露,才讓多少代先民的向往變成了現(xiàn)實,才滿足了12萬縣城居民不斷增長的美好期盼,才順應了城市宜居、宜業(yè)、宜商、宜旅的發(fā)展趨勢,才繪就了城鄉(xiāng)創(chuàng)新、協(xié)調(diào)、綠色、開放、共享發(fā)展的暫新藍圖。
縣城長大了。縣城還將繼續(xù)成長。當年,從縣城柴碼頭走出湘西、走向世界的文學大師沈從文,如果再一次來到這里,也許找不到他曾經(jīng)的足跡,但是他定會從眼前流過的錦江河中找到創(chuàng)作的靈感,以《長河》的續(xù)篇賦予文學化了的錦江河以新的時代意義。而與這個縣城相濡以沫、風雨共枕近30年的我,是越來越離不開她了。縣城既然推心置腹地接納了我,那么,即使歲月將我的頭發(fā)染成白雪,也要讓它一絲不留地落在她的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