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際洲:伶仃洋之吻
東方的地平線上露出了魚肚白,浩渺如煙的伶仃洋又開始了喧囂。濤聲陣陣,碧浪激涌。即將貫通的粵港澳大橋宛如一條蜿蜒的巨龍,從伶仃洋的深處騰空而起,在碧藍的海天之間騰云吐霧,美侖美奐,宛若一幅如夢如幻的畫卷,充滿了深長的詩情畫意,栩栩如生地展現(xiàn)在面前,讓人感到無限神往。
“狗日的潮汛,你今天再為難我們,老子還是與你沒完。”尋聲一望,在吊臂林立的東人島工一角的水泥地上,呆坐著一個三十來歲戴著近視鏡的小伙子,神情冷峻,直望著西面海域的振華三十號浮吊出神,根本沒在意屁股下面的海水。
在西邊六十米遠外的地方,有一串若隱若現(xiàn)的圓狀小黑點,那是一道保障安全沉放E三十三號沉管的人工環(huán)形圍島,E三十三號沉管將沉放在環(huán)形圍島的正中位置。
而這一道圍島,就是他向隧道工程指揮部提的建議,在沉放E三十三號沉管基床四周筑一道屏障,既能阻擋、減輕海潮帶來的泥砂沖填基床,他還在圍島上面插綁了七支帶有聲納技術的潮汛聲納監(jiān)測儀,還可隨時測量潮汛的力度,推測出近期的潮汛的變化,近而第一手掌握近日的潮汛規(guī)律。
完全不用想象,他是粵港澳大橋隧道工程的的海汛監(jiān)測員。雖然工作普通,而有他一手記錄的數(shù)據(jù),隧道工程指揮部就能決定沉放E三十三號沉管的日期和時間,責任相當重要,簡直就是整個隧道工程的開路先鋒。
潮汛帶來的涼意依舊襲人,海風呼呼地吹打著他消瘦的臉龐。他抿了抿干枯的厚辱,摸出褲袋里的對講機看了看,時間好五點正,他立即起身,來到離即將沉放E三十三沉管的最近的地方觀察。
“看來比昨天這一時間高出不少,但較之昨日中午或下午,降了許多。”憑著深厚的業(yè)務知識和豐富的工作經(jīng)驗,他得出了初步的結(jié)論。
經(jīng)過一年時間的努力,粵港澳大橋隧道工程進入了最后的貫通環(huán)節(jié)。E二十八號沉管沉放之后,指揮部切實從安全角度出發(fā),避開非常接近沉管浮運要求的極限值,改變安裝次序,而采取這一最安全的方式,由東向西安裝后面五節(jié)沉管,E三十三號沉管沉放在E二十九號和E三十號之間位置。
在沉放沉管前,用津平一號在接近五十米深的水下挖出四十八米寬、最大四十八點五米水深的溝槽,之后鋪上兩米厚的大塊石,再用振動錘把塊石夯平,后讓潛水工作人員鋪上一層一點三米厚的小碎石,基床平整度控制在四十毫米之上。
要安全地沉裝這塊型狀象三明治,重量達高達六千噸的E三十三號沉管,工程難度可想而知。深海作業(yè)不同于江河湖泊下面作業(yè),受潮汛影響較大,稍有不慎,就會出現(xiàn)位置偏移,而沉放E三十三沉管的誤差又不能超過十五毫米。
按照隧道指揮部計劃,E三十三號沉管本來是在前一天就沉放,不想一場巨大的潮汛來襲,沉放E三十三號沉管的日期只好延改。沉放E三十三號沉管的重要性誰不知道,這可是粵港澳大橋隧道工程東西貫通的重要標志,別說我國橋梁隧道工程界極為矚目,就是全世界橋梁隧道工程界都非常矚目。
想到汛情是大事,關系到粵港澳大橋工程的能否全面貫通,戴著近視鏡的小伙子拿起黑色對講機大聲喊道:大澤,大澤。我是海汛觀測中心的付強,你馬上把橡皮艇開到西邊來,我要去看圍島看汛情。”
“大澤聽到,大澤聽到。馬上趕到!馬上趕到!”對講機里,馬上傳過來一個小伙子的聲音。
大約過了三分鐘,一只紅色橡皮艇自東一顛一簸地駛了過來,他起身下到海邊。沖鋒舟一停,付強就登了上去,穿上救生衣。橡皮艇馬上往前行駛,速度不是很快。駕駛橡皮舟的大澤回頭對身邊的付強說:“要不是這鬼潮汛, 我們的E三十三號昨天就沉放上了,真媽的人算不如天算!”
“指揮部命令已下,載運E三十三號沉管的振華二十八號浮駁,估計早就出了牛角島船塢到路上了,今天務必沉放E三十三號。”話本來多的付強扶了一下被海風海水吹打歪了的眼鏡,一看到了一號海汛傳感監(jiān)測儀前,他把手里的對講機給了大澤拿著。
早潮一浪高過一浪,轟轟拍打著環(huán)狀人工圍島。付強坐的橡皮艇,象在潮起的海面跳舞一樣,時而躍起,時而跌落,還一連打了三個旋飄。他和大澤的衣褲早被海水澆透了,身上涼嗖嗖的。
衣褲早被海水澆透了,身上涼嗖嗖的。眼看就要抓著綁插有標著一號數(shù)字帶有聲納技術的海汛監(jiān)測儀的圓柱金屬桿,可橡皮艇老是顛來蕩去。
已經(jīng)空抓三次了,付強一咬牙,伸出了大半身子,才一把抓住那條圓柱金屬桿,而后趴著圍島,扭著脖子,等看清儀表上紅線旁邊的黑色數(shù)字后,他又才松手滑回橡皮艇,把數(shù)字記錄在防水記錄儀上。對于海汛監(jiān)測儀數(shù)據(jù)的重要性,付強最清楚不過了,有了這一組組數(shù)字,指揮部就能決定能否沉放沉管。
抹了一把被臉上的海水,付強右手一指:“我們?nèi)ザ柋O(jiān)測點上!”橡皮艇又繼續(xù)繞著圍島由北向南蕩來蕩去,花了將近一個小時,他才把圍島上七支海汛監(jiān)測儀表上的數(shù)據(jù)一一查錄完。
直到這時,東人工島才開始沸騰,對講機里的呼喊聲此起彼伏。付強拍了兩下濕漉漉的衣服,直接趕到辦公室,擦干兩手,馬上把記錄儀上的七組數(shù)據(jù)輸錄入電腦,立即上傳到總指揮部。
大約過了五分鐘,付強拿起拿起對講機,調(diào)到顯示劉總的頻號:“劉總劉總,今天第一組海汛數(shù)據(jù)已上傳。”
“付強付強,第一組數(shù)據(jù)收到,第一組數(shù)據(jù)收到。今天上午八點半、十點半,下午兩點半、四點半,請準時上傳海汛最新數(shù)據(jù)。請準時上傳海汛最新數(shù)據(jù)!”對講機里,立即響起副指揮長劉明響亮的聲音。
“付強聽到,付強聽到。今天上午八點半、十點半,下午兩點半、四點半,準時上傳海汛最新數(shù)據(jù)!”關掉對講機后,他正要起身出門洗臉,放在辦公臺上的手機嘟地響了一聲,一看是葉萍發(fā)來的微信:“不要讓我久等,爭取讓我早一點兒吻上你!”
“總算還有良心!”他馬上回了一句:“保證明天天黑之前,我們在深海下面接吻!”他關掉手機,依舊放回辦公臺,而后出辦公棚,來到一只水龍頭前,揭下眼鏡,捧起水先沖了幾把臉,而后洗了一下滑哩滑嘰的胳膊。
太陽出來了,紅紅的,曬在身上暖暖的。付強可以清晰地看到浮停在東邊海域載振華三十號浮吊。
就是這天,他從凌晨五點開始,六次乘大澤的橡皮艇去圍島查取潮汛數(shù)據(jù)上報到隧道工程指揮部,灰藍色的工裝干了又濕,濕了又干。下午五點二十分,他終于看到浮運E三十三號沉管的振華二十八號浮駁緩緩地移向振華三十號浮吊,第開組潛水員下水再次清理基床,補漏突擊隊整裝進入了隧道東入口進了E四號沉管。
打開對講機里,里面馬上響起指揮長的聲音:“振華三十號,準備接移E三十三!振華三十號,準備接移E三十三號!”“振華三十號收到,振華三十號收到。接移E三十三號準備工作就序!接移E三十三號準備工作就序!”
隨著接移E三十三號沉管的振華三十號浮吊的轟嗚,付強那顆心在胸膛里跳躍不止,就象想吻葉萍一樣,有一種說不出的沖動。
如同白晝的伶仃洋海面上,景象格外壯觀。在機器的轟鳴和人群歡呼聲中,振華三十號浮吊輕輕地接移過振華二十八號E三十三號沉管,緩緩地移向人工圍島。渾身酸痛的付強坐在東人工島邊上的水泥地板上,真想登上振華三十號浮吊,看一眼E三十三號沉管是如何沉落進伶仃洋的。
“我是一位潛水員就好了,可以鉆進海里,親自去查看有沒有偏移,偏移了多少。”他真是太累了,整整一個月,他每天坐橡皮艇要去五次圍島查記海汛的數(shù)據(jù)。
晚上七點半,對講里終于傳出E三十三號沉管沉放成功的聲音,付強沒有歡呼,沒有跳躍,而是取下眼鏡,抹了兩把涌出眶來的兩行熱淚,而后回到工棚,找出另一套工裝沖涼,再到食堂打飯,要了兩廳啤酒。
喝著啤酒,付強拿起手機又查看葉萍剛發(fā)來的一條微信:“干得不錯,值得嘉獎,自己犒勞一下!”他馬上回復:“你最辛苦,要保重身體!”
第二天一大早,付強又坐大澤的橡皮艇把圍島上的海汛監(jiān)測儀解下來抱上東人工島,雖然也是一身透濕,知道E三十三號沉管第一道堵漏工程昨天夜里就已完成,圍島即將撤掉,這是他在隧道工程建設中最后一次下海,他把七條海汛監(jiān)測儀用清水洗凈擦干后抱到保管器具的工棚,沖涼后換上一身干工裝。
吃午飯的時候,他就接到了指揮部通知,被編進了質(zhì)量監(jiān)控組,下午跟其他技術人員一起由東人工島的隧道口進入前一天貫通的地下隧道的一線作業(yè)區(qū),根據(jù)海汛實際情況,檢查督促后期的補漏工程。
下午兩點半鐘,借著亮明的燈光,跟著別的技術隊伍,他戴著一頂紅色安全帽,從東人工島的隧道入口進入,花了一個小時,先查看了前四條沉管的補漏情況。
剛一到前一天沉放的E三十三號沉管,就趕上隧道工程指揮中心綜合測量監(jiān)控室的多名工程師正在檢查堵漏情況,當他的目光移到那位手拿資料的年輕女工程師身上時,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馬上走過去。
“葉萍!”他一看到這位名叫葉萍的女工程師轉(zhuǎn)過身子,立即伸出頎長的雙手,一把把她抱在懷里,兩行滾燙的淚流簌簌沿著面頰往下淌。葉萍雙手吊著他的脖子,晶瑩的淚花在明亮的燈光下閃爍,揚起薄薄的溫唇,輕輕地吻著他的臉龐:“快去忙工吧,記得粵港澳大橋哪天通車,我倆哪天去領結(jié)婚證!”
知道他倆是一對戀人,隧道沉管工程一開工一年多,他倆就沒見到面,同事們當然是見怪不怪。
“我記住了,你多保重!”付強在葉萍臉蛋上親了一下,而后松開手,還輕輕地在她的肩膀上拍了兩下,接著轉(zhuǎn)過瘦長的身子,扶了一下近視鏡,他邁著大步,甩起膀子,立即前去追質(zhì)量監(jiān)控組的幾位同事,他那有力的腳步聲在四十多米深海下的隧道里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