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舟·獸舟》:為生存改造基因
生存壓力是物種進化的最大動力。
在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下,物種之間的生存競爭加劇,生存壓力陡增。所以,自洪荒之中誕生的人類文明在不斷進化的過程中,一直熱衷于改造環(huán)境,讓自己的生存環(huán)境更加舒適。
不斷看到自己強大的改造力量后,人類漸漸生出了“人定勝天”的自信,直到大自然開始猛烈反撲……
當海底地幔緩緩隆起,海水開始淹沒陸地時,人類又打起基因的注意——希望依靠科技增強自身的適應(yīng)性,妄圖在這場生存競爭中立于不敗之地。至少、至少別輸?shù)锰珣K……
早在2003年,人類就已發(fā)現(xiàn)了基因中的“演化奧秘”:編碼蛋白質(zhì)中,基因領(lǐng)域和負責(zé)基因調(diào)控的部分,僅占整體的2%;其余98%屬于“閑置領(lǐng)域”。隨著研究深入,人們發(fā)現(xiàn)正是閑置領(lǐng)域中的非編碼RNA,決定了生物外觀及生物機能的復(fù)雜性。
也就是說,兩種生物即使形態(tài)迥異,它們的基因組也可以是相同的。
在海洋時代來臨時,人類活用了“演化奧秘”——用人類的基因組,創(chuàng)造出和人類外形完全不同的生物,以此適應(yīng)彌漫著烈日與暴雨的海洋環(huán)境。
也正是這種基因微調(diào)技術(shù),《魚舟·獸舟》中的人類的進化之路分成了三條線。
沒被改動的原生人,龜縮在稀缺的島嶼上,利用高超的科技鞏固陸權(quán)。他們制造出各種人工智能體,并沿島建立起自動化武裝,以此隔絕外界的“異類”。他們被稱為“陸人”。
微調(diào)過的人類被稱為“海人”。他們只能在海上慘淡經(jīng)營,但好在多了個生殖技能——人魚雙生。海人的每次生育都是雙胞胎:一個人形,一個魚形。雖然形體迥異,兩者的基因卻是相同的。魚形者又被稱為“朋”。
魚形胎兒誕生后會被放進大海。如果大難不死,它會在人形胎兒進入第二性征發(fā)育階段時,從大海歸來,成為他的“魚舟”。
團聚后的一人一魚會慢慢培養(yǎng)感情。大人們會教人形孩子唱“掌舵者之歌”,讓他們學(xué)會通過歌聲來操縱魚舟。這歌聲不單單是一種聲音,還是二者間的情感交流方式。基于血脈,增于情感,二者牢牢地簽訂了一個“終生契約”。
等時機成熟后,海人會在魚舟后背的外骨骼上搭建房子,成為魚舟的“寄生者”。有了魚舟的助力,他們便能抵抗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展開新的生活。
這就是基因微調(diào)賦予海人的進化法寶。
然而,像進化如此玄妙的事,并不是人工能完全掌控的。
循著血脈的呼喚歸來時,有些魚舟發(fā)現(xiàn)它的人類同胞已經(jīng)不在了。它們只能孤零零地游蕩在海上,像無家可歸的棄兒。慢慢地,這些魚舟變成了獸舟,向島嶼內(nèi)陸進發(fā)。它們找到了進化的新方向。
就像洄游產(chǎn)卵的海魚,獸舟們在大洋里孕育新的生命,然后到島嶼內(nèi)陸開始繁衍。如此一來,獸舟一族成功克服了“人工干預(yù)”的枷鎖,走出了一條嶄新的進化之路……
這讓人想起了《侏羅紀公園》里的那句經(jīng)典臺詞:“生命總會自己找出路的”。
同樣的人類,三種不同的進化方向,彼此糾纏。這就是《魚舟·獸舟》宏大的故事背景。
熟悉日本文學(xué)的朋友都知道,日本作家普遍熱衷于探索人性。他們有種能力:不論多宏大的故事,都能落筆在細膩的人物情感上。他們善于在娓娓道來地敘事中,抒發(fā)人物情感,并通過人物的遭遇來探討宇宙、生命、演化等宏大主題。
《魚舟·獸舟》這個悲劇故事,就源自一起孩童的“惡作劇”。
海人因為人魚雙生的生殖技能,被陸人視為異類。為了保護孩子的心靈,陸人將這個秘密隱藏起來,直到孩子的第二性征開始發(fā)育才告訴他們。
故事里的男孩和女孩,正是調(diào)皮搗蛋的年紀。孩子們各有各的幫派,并紛紛比賽玩刺激的游戲。這是悲劇地前兆。
有天,男孩發(fā)現(xiàn)一條魚慢慢靠近女孩家的船。而且這條魚特別親近人,趕都趕不走。男孩就想用火藥制成煙花,嚇唬嚇唬它。這個提議讓所有孩子都興高采烈,包括女孩。
然而,男孩搞錯了火藥的分量。他放多了。
那條魚被炸得皮開肉綻,身受重傷,流出的鮮血甚至把附近的海水都染黑了。它發(fā)出瘆人的哀嚎,離開了女孩家的船……
事發(fā)后,孩子們才知道,那條魚就是女孩的一母同胞,也就是她的朋。
這場從天而降的惡作劇成了一種原罪,也徹底改寫了這三個角色的命運。
女孩的朋在身體和心靈遭受重創(chuàng)后,失去了做魚舟的機會和希望。它變成了孤獨的獸舟,在進化的道路上展開新的廝殺。
女孩從此沉浸在陰郁之中,不能自拔。她的心靈永遠定格在得知秘密的瞬間。在隨后的生命里,她一直在想辦法彌補自己的過錯,直到“殺戮事件”發(fā)生,才完成了真正地救贖。
男孩成了族群中的異類。他無法過正常的日子,只得告別父母,獨自到陸權(quán)政府那里祈求生活。他的朋也因此變成棄兒,從此走上截然不同的進化之路。
我永遠也忘不了男孩離開時的場景。
那天,天空十分陰沉,雨越下越大。女孩站在碼頭上一語不發(fā),默默地目送男孩離開。男孩的船在海上風(fēng)雨飄搖,漸行漸遠,最后消逝在漫天的銀線中……
大雨就像一堵移動的墻,將兩人越推越遠。他們都太過膽怯,太過冷淡,沒能打破這堵墻。從此他們天各一方,再也沒有相依為命的機會了。
離別的場景就是一個寓言。
男孩背井離鄉(xiāng),越走越遠。在漫長的漂泊歲月中,他受盡孤獨困苦,最終變得麻木、冷漠。他成為陸權(quán)政府的看門人,專門負責(zé)獵殺登島的獸舟。
女孩則一直原地踏步——終生都糾結(jié)在往事中。族人為了懲罰她,禁止她學(xué)“掌舵者之歌”。其實,沒了“朋”,她就算學(xué)了也沒用。可她非要偷偷練習(xí),還成了一名流浪歌手。
那些疲憊不堪的人們,聽到她的歌聲后,眼睛里就會閃出重生般的光輝。
后來,她聯(lián)系上一個追蹤獸舟的公益組織,找到了她的朋。
在命運的安排下,男孩、女孩、獸舟三個主角在分別了十幾年后,重新相聚。只是,這次是在陸權(quán)政府的炮口下。
當獸舟在內(nèi)陸同伴的呼喊聲中,奮力登島時,女孩沖到它眼前,大聲唱起掌舵者之歌。她的一生都在為這一刻準備。她想把獸舟引回海里,救它一命。
她飽含深情的聲音是那么美妙動聽,那是用真情和生命演繹出的歌謠。
然而,這個獸舟已經(jīng)不是當年的魚舟了。原來的血脈親情成為新進化的累贅,早就被獸舟拋棄。它體內(nèi)孕育的新生命,才是真正強勁的驅(qū)動力。
所以,獸舟毫不留情的攻擊了女孩,自動火炮的彈藥也傾瀉而出,殺戮開始了……
這是一個凝練的短篇,極為經(jīng)典。
作者通過講述男女主角的悲劇故事,引申出了對進化的思考。文中的三大主角就正好對應(yīng)設(shè)定的三條進化路線。
在女孩死后,男孩更加麻木、冷漠,且終生都要與獸舟為敵。
正如陸人的選擇:抱殘守缺、龜縮一隅,在進化的路上做殊死地掙扎。
女孩和她的朋則被合葬在了大海里,它們終于能在一起了。
正如海人的進化:從海上出生,最后魂歸大海,和大海融為一體。
獸舟孕育出的新生命,是未來的象征。它們生在海上,長在陸上,體型適中,更適應(yīng)海陸兩棲的環(huán)境。和人類擁有相同基因組的它們,將是人類最強勁的競爭對手。
故事結(jié)尾,島嶼里傳來獸舟綿延不絕的歌聲。那是進化的悲歌,也是人類的挽歌……(《魚舟·獸舟》曾刊登于《科幻世界·譯文版》2017年7期)
寫完《魚舟·獸舟》之后,作者上田早夕里顯然是意猶未盡、思緒澎湃,她以故事里的宏大世界觀為前身,又寫出了更加精彩的長篇巨著《華龍之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