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敏那里，他不考慮這個問題，為什么要撫慰人心？你們有沒有希望跟我有什么關系？我只想直面人性很多深層次的東西，不停地往前進發(fā)。他的那個努力是孤絕的，而且是一意孤行的，向著冥王星進發(fā)的那個感覺。

2011年，日本動畫導演今敏因胰腺癌過世，年僅47歲。同年，中國首屆獨立動畫電影論壇設置了“日本動畫電影大師今敏回顧展”單元，并設立“今敏獎”鼓勵中國動畫人的獨立創(chuàng)作。今敏在中國擁有相當數(shù)量的擁護者，關于他的作品是否被《盜夢空間》《黑天鵝》等知名電影借鑒、抄襲的爭議，也是社交網(wǎng)絡的常見話題。

在成為一名動畫導演之前，今敏是一位漫畫家。近期，今敏的漫畫短篇全集《夢的化石》在中國出版，讓中國讀者得以了解今敏漫畫創(chuàng)作方面的才華稟賦。11月24日，知名編劇柏邦妮，獨立動畫論壇“今敏獎”發(fā)起人、動畫導演皮三，知乎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張亮在今敏的新書分享會上，與眾人一同探討了今敏作品的魅力所在。

在分享會上，主辦方問道，如果今敏仍健在，整個動畫產業(yè)的格局是否會發(fā)生變化。對于這個問題，皮三回答道，日本動畫產業(yè)正處于衰退當中，而產業(yè)局勢不是一個人所能左右的：“整個行業(yè)的發(fā)展，宮崎駿也沒那么大作用，而且票房最好的也不是他們幾個。這個東西，個人確實決定不了一個時代。”

暖色調的宮崎駿，冷色調的今敏

今敏在他短暫的一生中，僅留下了《未麻的部屋》《千年女優(yōu)》《東京教父》《紅辣椒》四部動畫長片，其中《千年女優(yōu)》入圍奧斯卡最佳動畫長片，與宮崎駿的《千與千尋》共獲日本文化廳媒體藝術節(jié)動畫獎。與宮崎駿同拿一個獎項，對于當時的今敏來說，是一個不小的鼓勵。

今敏去世之后，今敏動畫的研究者經(jīng)常將今敏和宮崎駿的創(chuàng)作進行對比。在11月24日的新書分享活動中，編劇柏邦妮多次談到了二人的區(qū)別。宮崎駿作品的底色是明亮的，雖然他的作品思考了很多嚴肅的問題，諸如和平與戰(zhàn)爭、人類的未來、異化的資本主義制度，但宮崎駿的動畫會用一個撫慰人心的溫暖故事去呈現(xiàn)這些問題。但是今敏則相反，他沒有在宮崎駿的維度上進行思考。

“在今敏那里，他不考慮這個問題，這個問題不在我腦海里，為什么要撫慰人心？你們有沒有希望跟我有什么關系？我只想直面人性很多深層次的東西，不停地往前進發(fā)。他的那個努力是孤絕的，而且是一意孤行的，向著冥王星進發(fā)的那個感覺。”

今敏作品的底色是冷色調的，柏邦妮認為今敏對人性非常悲觀，而且他非常忠實地以悲觀的內核去呈現(xiàn)他的世界。“但是在你對現(xiàn)實如此的悲觀和對人性如此冷酷看待的時候，他的電影中又有一種暖意和信仰，讓你覺得非常可貴。”這一點或許在今敏動畫電影《東京教父》中體現(xiàn)得較為明顯，三個日本東京街頭的流浪漢在圣誕夜發(fā)現(xiàn)了一位哭泣的棄嬰，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決定幫這個同樣無家可歸的孩子尋找父母，在尋找過程中，三個流浪漢也找到了自己的精神歸屬。

雖然作品風格不同，但今敏和宮崎駿仍有很多共性。漫畫迷、知乎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張亮分享說，今敏和宮崎駿的電影都像畫出來的電影，他們的作品蘊含強大的精神力量：“有人會想到工作好累，但是你想到曾經(jīng)有人像今敏或者像宮崎駿那樣那么認真的做每一幀、做每一個線條，你會感覺到特別暖。”

動畫導演皮三認為，今敏和宮崎駿的成功都與日本動畫產業(yè)脫離不了關系。今敏身邊有發(fā)掘了他才華的動畫制作人丸山正雄。丸山正雄發(fā)現(xiàn)了今敏具有非線性敘事的才能，將他帶到了動畫產業(yè)。制作人能夠幫助動畫導演尋找資源，將想法和分鏡畫稿變成動畫電影。“動畫的制作量太可怕了，比電影大得多。當然導演更厲害，他還要創(chuàng)造這個世界。”

對自己的否定，是很多創(chuàng)作者所欠缺的

今敏的作品在中國有很多鐵桿粉絲。他們特別忌諱把“今敏”兩個字寫到一起，因為“今”是姓，“敏”是名，鐵桿粉絲認為正確的寫法應該在中間空一格，寫作“今 敏”。皮三說他所舉辦的今敏紀念講座觀眾爆滿，說明今敏在中國很受歡迎。

皮三非常欣賞今敏的動畫風格。皮三認為今敏也是一名普通的創(chuàng)作者，在東京打拼的他和很多在北京漂泊的動畫人很相似。但今敏的風格非常多變，“這種導演不是一個風格一直扎下去，他非常的跳躍，這是我最初的印象，他是一個勇于突破自己的人。”

在做獨立動畫電影論壇時，一位評委告訴皮三“希望你們不要成為衰老的年輕人”，他看了一些作品，雖然作者是年輕人，但是作品相當陳腐、套路。而今敏則在不斷否定自己，接受新的事物。

柏邦妮也認同今敏是一位自我重復率很低的導演，在他的作品中很難找到模式化的痕跡。柏邦妮認為，日本另一位知名動畫導演新海誠的作品就是有規(guī)律可循的。新海誠在電影《你的名字》中反思了一個災難多發(fā)的國家，個體該如何看待悔恨和失去；當你的生活被災難摧毀，隨之而來的裂痕該如何彌合。新海誠的電影對這些問題交出了一份令很多人滿意的答卷。“新海誠這個級別的導演可以模仿，是有套路可以循的，你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成長軌跡和他的操作方式、他講故事的方法和努力的方向。但是像今敏級別的導演，你無法學習。”

柏邦妮認為今敏否定以往的作品、不斷推陳出新的特質是令人佩服的，這也是很多創(chuàng)作者所欠缺的。“導演、音樂家，都有這種感覺，好像特別容易進入某種體制。”但是推陳出新不意味著要追求年輕人，“我特別不喜歡一種觀點，好多創(chuàng)作人覺得革命人永遠年輕，我的電影里沒有荷爾蒙就得去死，一定要像年輕人一樣。我覺得完全沒有必要。有六十歲的導演才能拍出來的東西，像科恩、馮小剛、侯孝賢，我也很期待六十歲的今敏能拍出什么，但是永遠看不到了，這是我們的遺憾。創(chuàng)造者誠實面對內心和現(xiàn)在的生理情況，接受自己的生理衰老和心靈的成熟以及真實表達是不是更好一點。”

做“今敏獎”，不是為了推廣今敏

“為什么中國的獨立動畫獎，要用今敏的名字命名？”在新書分享會的提問環(huán)節(jié)，有讀者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今敏獎”的創(chuàng)始人皮三回答說，“今敏獎”是一個民間獎項，創(chuàng)設之時沒有考慮過國別的問題，而今敏能夠代表他心目中的獨立動畫精神。

2011年，皮三認為中國動畫缺乏學術討論，所以著手創(chuàng)辦獨立動畫電影論壇，同一年今敏因病去世。“今敏去世的時候我也很震驚，當時《新京報》讓我寫一個文章，寫完之后突然腦子里有一個想法，動畫論壇只有三個獎，我說應該有一個獎代表我心中獨立動畫的精神。”皮三認為今敏的作品能夠體現(xiàn)“獨立思考、趣味表達”的動畫創(chuàng)作精神，于是他致信今敏動畫的制作人丸山正雄，希望設立“今敏獎”鼓勵中國的獨立動畫。

當時今敏剛剛去世，丸山表示過一年在考慮。皮三于是再次致信，說今敏代表了動畫的獨立精神，這一次丸山同意了。“每次入圍的片子由他們三個評出，一個是丸山老爺子，一個是今京子女士（今敏妻子），還有一個是他的制片原史倫先生。”

柏邦妮問：“有那么多這么好的動畫給你們頒獎嗎？”皮三答道：“你沒看到這種獨立動畫的片子，有非常多的作品在歐洲或國際上獲獎。”

今敏獎評選出的作品都與今敏的動畫風格有類似之處。皮三稱設立今敏獎不是為了推廣今敏，而是希望幫助延續(xù)今敏所代表的動畫精神：“動畫論壇如果能出現(xiàn)一些像今敏一樣的人物，那是最有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