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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韓松精選集》讀后記及采訪錄
    來源: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微信公眾號) | 董仁威 韓松  2018年11月20日16:33

    讀后記

    2018年11月16日,在成都的霏霏冬雨中,我從聚點快遞扛回了沉沉的一箱書。打開一看,原來是韓松寄來的他新出的精選文集,一套共六本。初掃了一眼,看見其中一本名叫《我一次次活著是為了什么》,這幾個字一下子擊中了我的心扉,把我問住了。回想我一生死過三次,家屬三次得到我的病危通知書,其中有一次心臟停跳了一分多鐘,有過“靈魂出竅”的瀕死體驗。當我活過來后,就不太怕死了,越不怕死,越不得死,而且,還越活越起勁,我還真不知道,上蒼一次次讓我活著,不讓我死,是為了什么?

    讀韓松的文章,最迷人的地方,是不定文章中的哪句話,小說上的哪個故事,會引起你的聯想,使你思索人生,思索社會,思索自然,思索宇宙萬物,從而讓你對許多事物的認知上一個層次。

    韓松的這套精選文集,包含再版的長篇小說《紅色海洋》及《火星照耀美國》,還有兩部中短篇小說集《苦難》和《冷戰(zhàn)與信使》,《苦難》是新作,大多還沒有正式發(fā)表過,《冷戰(zhàn)與信使》包含了韓松曾獲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的《再生磚》,成名作《宇宙墓碑》等中短篇小說;《我一次次活著是為了什么》是一部首次出版的隨筆雜文集,還有一部詩選《假漂亮和蒼蠅拍手》,亦是初次面世。

    長篇小說《紅色海洋》、《火星照耀美國》及《宇宙墓碑》,我反復讀過多次,并在我寫的《韓松評傳》中極力推薦。《再生磚》,我曾在“京東文學獎”的直播終評會上用重慶話朗誦,把自己感動得熱淚盈眶,在場聽眾和直播觀眾為此落淚的也大有人在。

    不過,韓松的科幻小說,在中國讀者中,褒貶不一,分歧很大。韓松的科幻小說,愛的人愛得不得了,恨的人恨得了不得。我聽一個權威人士說過,在某個評審會議上,曾有人將韓松的科幻小說“一言以蔽之”曰:“臟!”

    說實在的,我最初看韓松的小說,也被其中的“生殖器”、“強奸”之類的“污言垢語”嚇了一大跳,經常習慣性地閉上眼睛,不忍卒讀。可是,睜開眼睛,多看幾遍,就不覺得“臟”,反而感到了“美”,詭異而華麗的美。極丑之后感到的思維之美、哲理之美、科學之美。

    認識這種美,是需要時間的。中國文學界,首先認識了這種美。茅盾文學獎獲得者阿來說:“韓松以難能可貴的認真和執(zhí)著堅持寫作了幾十年,他的小說詭異而華麗,深沉而熱烈,實在別具一格,為文學開辟了新的道路。”

    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戴錦華在“京東文學獎”評委會上,盛贊韓松的科幻小說,并說她要推薦給她的學生看,評委會并用全票通過給予韓松的長篇科幻小說《驅魔》以京東文學獎科幻類圖書大獎,獲獎金20萬元。

    中國科幻共同體主辦的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評委會也一致通過,給予《驅魔》最佳長篇小說金獎。

    在中國北京舉行的第八屆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頒獎典禮上,由星云獎組委會和未來事務管理局發(fā)起并組織的一群中外“韓粉”集體用中文和外文誦讀了“韓松語錄”,其中有因研究韓松作品而成博士的飛氘,以及吳巖教授的意大利留華博士研究生彩云,她正在做關于研究韓松的博士論文,以及BUTU、甘甜、Raeka、魏然、張中江、尚紫薇等,臺上站了一大片。他們背著韓松,悄悄地彩排了多次,作為此次頒獎典禮上最后的神秘壓軸節(jié)目,在韓松手捧長篇小說金獎之后登場,深情的誦讀讓全場觀眾感動得一塌糊涂,也讓韓松“無語凌噎”,再度返回臺上與眾人合影留念這一激動時刻。

    韓松的作品有什么迷人之處呢?評論者給韓松的作品戴過不少“高帽子”。有人說,韓松的作品是“技術時代的聊齋志異,電子囚籠中的卡夫卡”,“華人世界反烏托邦的新長征”,都有些道理,但是,我總覺得似乎有些牽強。

    其實,韓松的作品就是韓松的,誰也不是,他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你在文學上找不到相似的類型,有人說他是后現代主義的,但是,后現代主義是以否定一切事物意義為特征的,而韓松的作品卻往往是“有意義”的。你在科幻中也找不到相似的類型,韓松的作品風格,不同于科幻誕生二百余年來中外任何一部科幻小說。

    那么,韓松的作品究竟是什么?我不是一個專業(yè)的科幻理論研究者,只是一個傳記作者而已,拿不出答案。我想聽聽韓松自己怎么說,于是,我通過微信釆訪了韓松。

    釆訪錄

    董仁威 問:能告訴我出版《韓松精選集》的背景嗎?

    韓 松 答:這是我第一次出版“精選集”。感謝漢唐陽光、未來事務管理局與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的編輯和工作人員,他們以極大的熱情和友情,為我出版這個精選文集。它包含長篇小說《紅色海洋》及《火星照耀美國》,這兩部是再版,因為之前的已經賣完了,有讀者希望重印;中短篇小說集《苦難》和《冷戰(zhàn)與信使》,前者是新作,大多還沒有正式發(fā)表過,后者包含了我獲中國科幻銀河獎、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世界華人科幻文藝獎、星空獎、引力獎等的作品;隨筆雜文集《我一次次活著是為了什么》和詩選《假漂亮和蒼蠅拍手》,這兩部是新嘗試,收錄了一些“另類”之作。

    今年是我寫作科幻小說三十六年,這次再版的書,都沒有刪節(jié)。另外,還大膽收入了一些作品,以前一直無法出版(可能以后也難有機會再版),比如《天涯共此時》、《脫母》等。鳳凰文藝出版社的領導很開明、開放和勇敢,讓我感動。

    董仁威 問:三十六年不是整數,有什么特別的象征意義嗎?

    韓 松 答:今年是世界科幻誕生兩百周年,是我寫作科幻第三十六年,總共三個十二年。第一個十二年,一九八二年我作為初中學生寫出第一篇發(fā)表的科幻,到一九九四年,這幾乎就是中國科幻最艱難的時期,也是新生代們在《科幻世界》單槍匹馬的支持下不顧一切埋頭寫作的時期;一九九四年到二零零六年,是新生代嶄露頭角集中爆發(fā)的時期,我的第一部選集《宇宙墓碑》、第一部長篇《讓我們一起尋找外星人》,以及后來的《火星照耀美國》和《紅色海洋》,都在這個階段出版。二零零六年到二零一八年,是科幻受到社會關注的時期,越來越多的人看科幻。二零一零年復旦組織的新時期文學研討會首次邀請科幻作家,這年我的《地鐵》出版,之后又連續(xù)出版《高鐵》、《軌道》、《獨唱者》、《醫(yī)院》系列等。去年我的長篇小說第一次獲獎(星云獎,感激董仁威先生等人赤手空拳創(chuàng)立這個大獎,并把它發(fā)展到如今的規(guī)模和影響)。這個階段,迎來了中國科幻的大爆發(fā),二零一零年《三體》單行本發(fā)行,隨后劉慈欣和郝景芳都獲雨果獎,還有更多的年輕作者風起云涌,寫出了世界水平的作品。

    木星的公轉周期為十二年,所以,中國古代用木星來紀年,稱“歲星”。后來又將這十二個部分命名,就是“地支”。三十六又是天罡數。可以說,完成了一個輪回。

    三十六年,書寫了中國科幻為了夢想而奮起直追的記錄。

    接下來,對于我來講,是倒計時了,已為時不多。懷著感激地活著并寫作。

    董仁威 問:這六部書的封面都很漂亮,誰是作者?

    韓 松 答:當初封面設計,替換了設計師,才成就了這樣的完美。最初的設計公司,是漢唐陽光找的,是為“阿城文集”做封面的一個設計師,但不熟悉科幻。設計成了一種像是工業(yè)機械講義的圖。提出修改,但法國留學歸來的設計師不愿意改動一筆。這時我講到BUTU(布兔),為我很多書做過封面。就找到了BUTU。她是了不起的插畫師。

    六個封面都是BUTU畫的,非常精彩,她也是我的作品《地鐵》、《高鐵》、《火星照耀美國》首版的封面畫師。BUTU敏感、細膩而神秘,她好像長有另一雙眼睛,能見到凡人見不到的世界,她筆下展現出來的藝術魅力,已遠遠超越科幻。我對她滿懷欽佩而感激。

    值得一提的是,BUTU今年剛剛還榮獲了第九屆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最佳美術作品金獎。

    董仁威 問:今年是世界科幻誕生兩百周年,聽說你去科幻的誕生地拜謁過?

    韓 松 答:今年初,我赴瑞士,感謝施建國先生和聶曉陽先生的幫助,我得以來到日內瓦湖畔,謁訪了一八一八年瑪麗·雪萊女士寫作《弗蘭肯斯坦》時住過的舊居。湖光山色,宇宙在上,我所看到的萬物已存在了一百三十八億年,人類在這顆星球上也出現了五百萬年,我湊巧出生在這段可以用科幻來表達對世界的感觸的片刻時光中,參與人類對宇宙的終極思考,怎能不心存感激呢。這似乎專屬于西方的科幻,在一百多年前進入中國,如今,中國科幻又反向輸入西方。像這部文集里的一些作品,也被譯成外文在國外發(fā)表出版。我對譯者們致以衷心的謝意,他們證明了科幻是一種世界語言。

    董仁威 問:這套文集印了多少?

    韓 松 答:詩選《假漂亮和蒼蠅拍手》印了三千冊,《紅色海洋》印五千冊。比十四年前的初版八千冊要少。是考慮到我的科幻,是小眾。喜歡的很喜歡,不喜歡的那是真的討厭到不行。我也建議出版方少印。這里面,有一千冊是用打包形式,裝入封套,紀念品那樣。其他的則可以拆散賣。

    我的書,是熱愛科幻、善待于我的一些朋友的友情出版,比如二零零四年的《紅色海洋》初版,是好友李重民的力挺;二零一零年的《地鐵》,是小姬、越江、BUTU她們的支持。這次編輯出版“韓松文集”,也是這樣,是應多年的朋友、漢唐陽光的尚紅科先生的要求,并得到了未來事務管理局小姬她們的幫助。我每次擔心出版社虧本,都一勸不出,二勸少出。它們靠出我的書,賺不了什么錢。

    另外我對我寫的文字,是自卑的。我是利用繁忙的工作之余的時間碎屑,匆匆寫下。已有搞主流文學的人評論,很粗糙,根本談不上文學。這我完全贊同。面向讀者做宣傳時,每每有一種欺騙般的惴惴不安。

    但我還是希望大家購買這套選集,一個主要的原因是為了支持BUTU畫的封面,那真的是讓人嘆為觀止的藝術,值得收藏,這些畫,當作為經典流傳。BUTU是能看見另外世界的人。再就是,也為了支持鳳凰文藝出版社這樣的主流出版社,讓它今后還能再出科幻。我跟這家出版社是有緣分的。二十年前,我的《火星照耀美國》(即《二零六六年之西行漫記》)是送給這家出版社的,但被編輯退稿了。這回能由同一家出版社再版《火星照耀美國》,說明了中國科幻正在獲得更深入的理解、贏得更廣泛的支持,這是好事。

    董仁威 問:你認為,科幻在中國的進程,會不會像歷史上反復發(fā)生的那樣,再一次被打斷?

    韓 松 答:對此我不能確定,正如難以回答人類未來的命運將會怎樣一般。許許多多的科幻已經描述了人類結局的種種可能,有的悲觀,有的樂觀。不管今后會是怎樣,我都要對我現在作為人的活著而額首稱謝,因為我或許本來可能成為一頭豬、一只羊的,那樣我哪怕對世界有所體悟,也無法用文字表達出來。

    董仁威 問:你對中國科幻的前景有什么看法?

    韓 松 答:我初中寫科幻到現在,一直沒有中斷。我見證了中國科幻在改革開放后的高潮、跌落與復興,它是這個國家現代化的晴雨表,也是大國崛起雄心的表達,乃至苦難風暴過后的彩虹映射。大概因為如此,科幻才在今天成了一種火熱的社會和文化現象,被許多人討論。不少人還正在把科幻小說改編拍成電影,以創(chuàng)造一個史無前例的新局面,這里面,就包括我的《紅色海洋》、《火星照耀美國》和《冷戰(zhàn)與信使》。又一次,中國科幻似乎進入了一個繁華喧騰的時期。我恭逢其時,內心彌布糾結的感激。

    董仁威 問:你為什么要寫作科幻,怎么堅持下來的,如何跟本職工作協調的?

    韓 松 答:我有時說是因為興趣和愛好,有時說是由于家人、朋友、同事和領導的鼓勵支持,有時說是作為現代人需要有豐富的想象力并關注科技對人性的改變,有時說是我們不應該停留在過去而應該面向未來,有時說是因為要讓自己擁有一個跟別人不一樣的世界。最近我則是這樣覺得的:每個人都有責任,把自己在這個片斷宇宙中的經歷,盡可能記錄下來,留給另一個宇宙中的我看。因此,我要代表那個未知的我,對此刻的我,道一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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