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到永平，都與茶有關。十年前的某一天，陪昆明植物研究所的楊研究員到永平水泄鄉(xiāng)考察茶葉種質資源，第一次知道我印象中只有泡核桃與黃燜雞的永平，居然還有那么多藏在深山人未識的古茶樹。第四季冰川雖然暴虐，位于瀾滄江流域古茶還是躲過了一劫，在永平縣水泄鄉(xiāng)等地大量存活下來。第二次到永平，順著博南古道的歷史線索，既遇見了扎根于永平民間的茶席，還有幸與金光寺的住持同為一盞茶開光加持。生命歷經枯萎、重生與綻放，茶文化在博南古道生生不息。后來到永國寺參觀，周遭同樣有許多古茶，它們生長在永歷皇帝和他的部將李定國西逃的路上。傳說永歷皇帝與部將李定國在寺里喝過茶。舉杯，少了君臣之間的關系，取而代之的是茶湯漾蕩的友情。

永平人不僅用茶葉招待客人，他們還以茶葉為祭品，敬奉神明與祖先，與其進行溝通，這是茶在一個地方的浸潤。相比較其它茶區(qū)，永平縣屬于后發(fā)者，但后來者居上，險了這里的茶農勤勞，還由于縣委、縣政府發(fā)展綠色經濟的戰(zhàn)略考量與謀篇布局。水泄鄉(xiāng)獅子窩的村民羅正良，用了三年時間與茶親密接觸，可是由于關鍵技術沒掌握好，做出來的茶總是受到消費者詬病。2007年，他只身去了臨滄、普洱等茶區(qū)拜師學藝，終于補上了他茶葉生產中的短板。后來，他自己則又將女兒打發(fā)到昆明，到更大的茶企學習。大平坦茶園的管理人員楊育輝同樣在普洱、臨滄一些茶企學習過，現管護著一萬多畝茶園。見到他時，他正在帶領采茶工采茶，他對我說：茶園管理他不敢掉以輕心，因為一款茶品的好壞，茶園是第一要素。他離開云龍老家來到大平坦茶園已經14年了，要說經驗他已算老資格，但說到茶園管理，他總是謙虛得像個小學生。

到大平坦采訪，沒有人知道楊育輝的名字，都只喊他“茶四爺”。2003年10月1日，借永平縣招商引資的契機，楊育輝帶著姑父云龍縣大栗樹茶廠創(chuàng)始人尹何春的囑托，只身來到大平坦村拓展大栗樹茶廠茶葉種植原料基地。他先選擇承包150畝寡薄的山地進行平整，開溝，然后試種上茶苗，在當地人不解甚至冷嘲熱瘋中，等到了一棵幼苗從拔節(jié)、分糵、開花到可以開采。2007年春天，150畝茶園葉開始采摘。樣品送檢后的評價頗高，回甘好，香息重，茶氣足。原來，貌似貧瘠的大平坦，完全可以賦予一片茶葉天然的回甘與掛杯的香息。這讓大平坦人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此刻的楊育輝手捧茶杯，杯中起伏跌宕的茶葉像點頭的鳳凰，似是向他祝賀。群眾種茶的熱情有了，楊育輝又義務地擔當起了技術的指導把種植技術傾囊傳授給群眾。說到種茶，談到致富，大平坦人就想到楊育輝，并親切地稱他為“茶四爺”。

永平不僅有茶，還有成片的千年古茶。今年“名家筆會下的永平”采風活動時，文聯張繼強主席特邀我到了水泄鄉(xiāng)獅子窩村大河溝小組，拜訪了一棵古茶王。這棵古茶樹王，站在一個稍陡的坡上，看上去除了蒼桑感，還有生命蓬勃的印象，盡管基徑及分枝都覆蓋著厚厚的苔跡，每一片葉子都活得生機盎然。樹高9.8米，基徑130.2厘米的古茶，專家推算樹齡至少千年以上，在滇西也該算王了。當然，云南茶區(qū)古茶樹很多，被稱這王那王的也很多，我也去面見過不少，但永平大河溝的這棵茶樹王有王者風范，每年僅春茶一季就可以摘70多公斤鮮葉。茶樹王的茶葉十分耐泡，口感細膩，香息飽滿，在它身上沒有很多古茶身帶的澀苦。更多的古茶樹生長在茶王周邊，多在地埂上艱難地生長，樹齡在三百年左右的比比皆是。當地的一位老人告訴我，過去古茶不值錢，很多茶樹就被砍伐掉了，因為影響地里的莊稼，那是一個解決吃飯為第一要務的年代，誰還容得下茶樹杵在地里攔腳絆手地活著。所以，能存世古茶樹多在地埂上，陡坡上種不了糧食的地方，因此躲過一劫。

古樹茶好賣是2006年以后的事了。村民羅正國老人說，過去做出來拿到街上要被當假茶沒收的野生古樹茶，2007年后卻成了搶手貨。人們這才開始重新審視那些行已淡出視線的古茶樹，依舊不屈不撓地活著。因為古茶，讓一個個寂寂無名的村子開始引起人們的關注，獅子窩熱了，說到古樹茶，繞不開這個當年窮得一塌糊涂的村子；大河溝因為那棵茶王被炒得讓一些人憂傷一些人興奮；阿古寨天天有茶商出入，偉龍人因為古茶蓋起了洋房。擁有古茶資源的人家興高采烈，把古茶砍去的人家懊悔不已。那又有什么辦法呢？歷史的走向無法讓人未卜先知，更何況是身處饑餓時代的樸實的農民。

站在茶樹王面前，我無法臆想它身上的劫難，但我清楚它之所以還能活得神清氣爽，恐怕離不開這里的年平均氣溫與夠它享用的降雨量吧，土壤的酸堿，所處的海拔都是茶樹王生存的基礎。古茶給生活帶來的變化是明顯的，土木結構房被推倒，取而代之的是小洋樓，人背馬馱的情形已不多見，微型車摩托車在村子里進進出出。當然，殺雞取卵式的采摘，甚至出現了摻雜使假。獅子窩村委會也意識到，過度的商業(yè)行為使古樹茶價格嚴重背離價值，這無異于竭澤而漁，非但起不到保護作用，反而會助推無序競爭。為此，獅子窩村村委會積極引導茶農集中管理，避免大樹茶資源遭到破壞和村民的利益受到損失。然而，隨著古茶價格的飚升，在古茶樹保護上，靠村民自覺的行動與村支書聲嘶力竭的搖旗吶喊，古茶樹依舊處在風口浪尖上，有些不法分子除了偷采之外，盜挖古茶的現象屢禁不止。為此，永平縣政協在2017年度的工作中將古茶樹資源的保護工作作為對口聯系林業(yè)工作協商專題，通過深入茶山實地調研、督促掛牌保護等方式，使全縣古茶樹資源的保護工作取得了顯著的成效。2016年和2017年縣政協又分別以提案和部門對口協商的形式進一步對保護與開發(fā)工作進行督促問效，促進了古茶樹各項保護與開發(fā)政策措施的落實。當然，古樹茶是永平茶業(yè)的優(yōu)勢與特色，進行保護性開采也是必要的。水泄鄉(xiāng)獅子窩村從合理開發(fā)利用的角度出發(fā)，引進和培植從事古樹茶生產加工企業(yè)三戶，組建專業(yè)合作社1個，全力推動古茶樹種質資源的繁育、種植、品牌開發(fā)等工作。隨著保護與開發(fā)措施的深入推進，古樹茶的價值得到良好的體現，讓獅子窩這個有6個自然村，氣候冷涼，世世代代以種植玉米為生的村，不論是村容村貌，還是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實現了徹底的改變。這些習慣于薅鋤、犁田耙地的村民，學會了把一片茶葉變成產品的諸多工藝。2018年獅子窩古樹茶在春茶采收期間，每公斤鮮葉價格達到了60—80元，每公斤成品茶葉價格達600—1800元。也就是這一年的春茶季，永平縣古樹茶春茶產量達6000公斤，實現產值540萬元，茶農直接增收200多萬元。

永平縣有800多年的種茶歷史，也難怪順著博南古道，依次可以看到存世的古茶群落里，既有野生型的，也有野生近緣型的，還有過渡型的。古樹茶與野生茶的總量畢竟有限，永平縣委縣政府把產業(yè)的重點放到98%的主板上，良種茶才是茶產業(yè)發(fā)展的未來。由于歷史的原因，永平縣的茶葉生產發(fā)展緩慢，只到1980年以后，隨著農村經濟的持續(xù)、穩(wěn)定發(fā)展，茶葉的種植面積才達到1萬多畝。三十多年過去了，全縣有茶葉面積5.67萬畝，全縣涉茶農2252戶、12390人，茶農人均茶葉純收入388元。大量茶葉產出之后，縣委政府又把目光放在品牌建設上，目前已注冊登記的產品有永平綠茶、碧螺春、怡神綠茶、大坪坦生態(tài)茶、佛園春、佛園香、龍崗翠羽等。當人們總是苛責市場不景氣，無良商家太多，卻很少捫心自問，對待一片茶葉的態(tài)度與真誠。是的，在大平坦茶園管理人楊育輝看來，每一片茶葉都住著一顆高貴的靈魂，住著晝夜的長短，日影的高低，土壤的酸減，氣溫的差別。只有善待，生產出來的茶產品才會贏得市場，贏得消費者的口碑。

永平有茶的古老歷史，更有茶的致富的案例。大平坦村的經驗表明，扶貧只要“精準”，再貧瘠的地塊也會有豐收。在一般人盲目的看法中，這個海拔超過2400米的山上，除了能種少量的苦蕎和蘿卜還能有什么希望呢？但經過扶貧工作的深入，不是也把優(yōu)質茶品云抗10號、鳳慶清水9號等系列等11個優(yōu)良茶品種植成功了嗎？通過多年來的發(fā)展，大平坦村生態(tài)茶園面積現已達18000多畝，今年全村茶葉總收入近900萬元，昔日的荒山成為了今天村民脫貧致富的“金山”。永平縣不僅孕育出了優(yōu)質茶產品，也成為培養(yǎng)茶業(yè)技術人員的搖籃，僅大平坦就有150多人取得了初級茶葉制作證書。但大平坦人還不滿足于單一的茶產業(yè)，他們正試圖走茶旅結合的路，讓到永平來玩的游客沿著博南古道行走，向左可拜謁千年古樹茶，每一片葉子幾乎浸潤了中國文化的基因與密碼；向右可以抵達離天空最近的茶園，從采摘到揉捻，可以從炒制到出品，體會茶農的辛苦與幸福。

溯源博南古道，茶是記憶里的一片美好；而今，一片茶葉搭載著扶貧攻堅的重任，飄香永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