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明:載片月華暖千家
一
秋夜,玉宇碧澄,月光如水。三輪車夫朱玉平,載著客人,滑行在寬闊的大街,溜走在狹窄的小巷。月光將她孱弱的身子時而與三輪車融合在一起,看不清她略顯白皙的臉;時而漸漸伸長,身影像一襲黑色的幔幕,徐徐地鋪在她身后依然是黑色的公路上;時而前投,頭影上的兩條辮子上白色的發(fā)結(jié),像兩朵花,綻放在她身前的斑馬線、隔離帶上。
她問客人:“到哪兒?”客人回答:“聽說江濱大道月夜很美,想看看長江邊的月亮。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朱玉平笑著問:“叔叔,你念的是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吧?”客人吃驚了:“姑娘……你拉三輪……還會背唐詩?”“我讀中學(xué)時,我們陳老師教我們背誦過許多唐詩。”“沒有繼續(xù)讀書?”“家里困難,到城里打工,事情難找,就租人家的三輪跑跑。”“可惜了。你家有多困難啊?”玉平?jīng)]有回答。她心里浸泡著苦水,但她不想讓客人知道。“叔叔,到了。”
客人下車,馬上撲向大堤:“哦,天幕,多空闊,長江,多溫馨,長江月,多明麗,長江堤,多寧靜!”客人忘了給錢,玉平稍稍等了會,騎車掉頭了。“姑娘!”客人喚住了她:“謝謝你!”掏出一百元錢,“不用找了。”“不行,只收三元呢。”一老一少,在月光下推來擋去。最后,老人讓步了:“十元,你不收叔叔生氣了!”玉平點點頭:“你記下我的電話,回去時我來接你,不再收費了。”
三輪車載著月華,繼續(xù)在街道滑行。大橋頭,一位少年向她招手。她停下,看到橋邊坐著一位四十多歲的女人,女人裹著一張毛毯。玉平問:“病了?怎么不趕出租車?”“出租車不愿意搭病人。”玉平將女人抱上車:“上哪家醫(yī)院?”“哪家近到哪家。”女人聲細若蚊蠅。“不好。還是人民醫(yī)院吧。”玉平建議。“那兒遠兩里路。”“遠怕什么?醫(yī)院好,治病才好。孩子,扶好你媽媽。”玉平再次建議。病人上了車,玉平邊騎車邊問:“孩子,你爸爸呢?”孩子低著頭,不愿回答。女人聲細若蚊蠅:“跑了,說是找錢,實在是躲我的病。”玉平心里一動,想起半癱在床的丈夫,晚上不能陪他看電視,眼睛濕潤了。三人無語,三輪車輕輕地滑行著,溶溶的月光篩下來,三輪車籠罩在細膩膩的光暈里,像編織著一部動人的童話。氛圍有些婉約,童話有些凄迷。
到了醫(yī)院,玉平掏出錢,掛號;玉平扶著女人進急診室;玉平躬著腰背著女人上樓,到住院部。醫(yī)生說:“繳費!”玉平身上只有百十塊錢,她有些為難,掏電話找姐姐求助。女人說:“小妹妹,我有醫(yī)保卡,你替我刷一下。”玉平松了口氣。
一切辦完,玉平出了醫(yī)院大門,大門外,月光如水……
二
秋季的白天,秋陽熙和,天高云淡。朱玉平背著丈夫,慢慢地挪動,爬上街道辦事處的民政辦公室。這是她每個月都必須來辦的一件事。她的丈夫,在部隊服役時,受了傷,下肢近于癱瘓。她每個月需背著丈夫到這兒來領(lǐng)取丈夫的生活費,報銷醫(yī)藥費。一切手續(xù)辦完。科長問:“小朱,你上個月的低保還沒有領(lǐng)。”玉平回答:“不用領(lǐng)了,我已經(jīng)有工作了。”
“什么工作啊?你別硬撐著。像你家這種情況,政府是不能不管的。”
“政府就業(yè)辦,與交通局有關(guān)部門聯(lián)系,給我租了輛三輪車。我白天要照顧愛人,晚上兒子放學(xué)回來后,可以照顧他爸爸,他們就安排我晚上拉三車輪車。運氣好,每晚上能掙七八十元,吃飯什么的不缺了。”
“你呀,就是要強。哦,對了,你對你愛人不離不棄,辦事處給你們評了模范夫妻、和諧家庭獎,除發(fā)獎狀外,還獎勵一千元錢呢。”
朱玉平笑了:“評了這個獎,我高興。”
告別了科長,朱玉平又背著丈夫到就業(yè)辦,她要好好謝謝他們幫自己提供了找錢、自食其力的條件。她特意準備了一盒十來元錢的“龍鳳呈祥”香煙,她還不知道工作人員是不是抽煙,抽不抽這種煙。她想,這沒關(guān)系,心意到了就好。
三
下午,兒子說是星期天,要陪爸爸到溫泉風(fēng)景區(qū)去玩玩。朱玉平準備了到山上去吃的鹵豬頭肉、煙熏豆腐干、臘豬耳朵等,還特意買了一瓶“歪嘴”郎酒。丈夫苦悶時,喜歡喝一杯,高興時也喜歡喝一杯。她不能讓他吃野餐時,少一種味道。接著,她將丈夫坐的輪椅,檢查了又檢查,確保安全后,他們一家出發(fā)了。
溫泉風(fēng)景區(qū)真好。到了山上,丈夫指著林地對兒子說:“當年,我和你媽媽讀高中時,班上搞野炊,我們一塊在高大的松樹下,踏著軟軟的松針,跳啊唱啊,山間的小溪跟著唱,天上的白云跟著舞……”朱玉平深情地喚了“家福……”丈夫問:“什么事?”玉平說:“你記得嗎?搞野炊時,我們幾個女同學(xué),在你臉上糊了一臉的煙灰,還弄臟了你的白鋼板襯衫,你很不高興。我拉你到林邊的堰塘去洗臉,你竟偷偷地親了我一下……”“記得,記得。就是那次,我告訴你,我要去參軍!”兒子叫起來:“好哇,你們搞早戀!”
玉平和丈夫都笑了。
四
晚上,滿月懸掛中天,朱玉平又騎著三輪車,碾著一地月光,行走在人們需要她服務(w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