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神磊磊談金庸:我三觀的底色是金庸奠定的
10月30日晚,金庸先生去世的消息傳來,在所有的社交媒體上刷屏。兩個多小時后,公眾號“六神磊磊讀金庸”推送了《我再也沒有后臺了》,僅用了8分鐘,點擊超過10萬。30日晚上23點半,記者撥通了六神磊磊的電話,聽他再一次聊起他最熟悉的金庸。
六神磊磊在文中提及,自己一直沒有機會見見金庸先生本人,而金庸先生也極可能“根本不知道這個小號的存在”。但是,對于萬千讀者來說,“六神磊磊”這個名字確實和“金庸”有了一種奇妙的聯(lián)系。在媒體做了八年記者的六神磊磊,憑借將金庸小說里的故事和人物與時事評論相結合的寫作,獲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而“六神磊磊讀金庸”作為自媒體所創(chuàng)造的奇跡,恰是金庸影響力的一種獨特證明。
六神磊磊
新京報:看到金庸先生去世的消息時,你正在做什么?那一剎那的反應是什么?
六神磊磊:我在陪親戚吃飯,在喝稀飯。看到的時候我是有點無措,然后我自己在家里走來走去,不知道坐在哪里,然后就坐在了馬桶上,好像馬桶上比較有安全感。我在馬桶上坐了快兩個小時。我自己以前當記者,跑了很多突發(fā)事件,但這也是第一次好像碰到一個突發(fā)事件是自己處理不了的,是跟自己有關,好像是當事人的這種感覺。
但最難過的肯定是老先生的家人,我還好。我的這種心情,和魏萬、李陽冰送別李白,杜甫的粉絲送別杜甫不一樣。他們是很孤獨地喜歡自己的偶像,因為那個時代沒有人理解他們的意義,但有億萬的華人都在緬懷金庸,喜歡金庸,所以大家是一起分擔的。
新京報:你曾經(jīng)默默想過金庸先生去世的時刻嗎?有提前設想過自己在這個時候想說的話嗎?
六神磊磊:從來沒有過,我想過見到他會說什么,但沒有想過他去世。而且我想象我見到他的情景是這樣,可能人很多,也沒有機會單獨見面,可能是混在一大堆人里面,也可能是匆匆地講上幾句話,也沒有機會說完,他也聽不清,我想過這樣的情景。
新京報:在“六神磊磊談金庸”成為一份事業(yè)之前,金庸小說給你最多、影響你最多的東西有哪些?
六神磊磊:我自己三觀的底色是金庸奠定的。金庸小說里面的兩種東西,我覺得很寶貴。他有兩句話,一句話叫做“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比如說郭靖抵抗外族入侵,比如張無忌反抗暴元,這個是家國情懷,這是他書里的一個價值,一個主心骨。另外一句話是,“憐我世人,憂患實多”,這是《倚天屠龍記》里面明教的教歌。就是他的書里除了家國,還有人道,他對他筆下的眾生是悲憫的。這個悲憫是一個一流的作家,一個一流的思想者應該有的東西。所以金庸我覺得他是巴爾扎克的外軀,雨果的靈魂。家國和人道,這是特別寶貴的東西,在當時的很多作者里面是讀不到的。
《倚天屠龍記之魔教教主》中的明教《倚天屠龍記之魔教教主》中的明教
新京報:雖然你以前談過,但是在這個時候,還是想再問一次,你覺得為什么金庸能有如此之大的影響力?
六神磊磊:影響力這個方方面面太多了,幾句話說不清楚,你比如說想象力,對吧?生動的情節(jié),深厚的人物,對吧?巧妙的故事,精湛的文筆,還有他深厚的學養(yǎng),等等。但是最后打動人的,高出其他作家的幾個方面,一個是人性,他對人性的挖掘領先于其他的人,另外一個家國,就是我剛才講的,你會被他的家國情懷感染,這個是根植在中國人骨子里的東西。
還有一個就是人道主義,你能讀到他對人的悲憫。這種悲憫不只是對那些被迫害的、在戰(zhàn)亂中失去生命的、被殘害的、被荼毒的那些底層,他對筆下寫的所有的人,都帶著這樣的悲憫。比如說那些被扭曲的人,比如對復仇扭曲的人,林平之,游坦之,還有對愛情扭曲的人,阿紫,何紅藥。以及被權力扭曲的人,人有權力,他就會變,像東方不敗,洪教主等等這樣的人,他對他們都有一種悲憫。這是他高于同時代其他人的地方。
我們改革開放以后的文壇,我們有痞子寫作,有那種傷痕寫作,有農民寫作,對吧?可是我們沒有什么?我們沒有士大夫寫作,沒有一個文人敢出來說我是士大夫,我懷著家國情懷去寫作。可是金庸是士大夫寫作,有的時候真的過了很多年回頭看,哇,原來他有這樣的價值,這個說遠了。
新京報:你沒有見過金庸先生,他也極可能并不知道你的這個公號,但這個公號影響力這么大,你覺得你和金庸、和金庸小說的讀者們是怎樣一種關系?
六神磊磊:我開始寫這個公號就是好玩,我從來也沒有想過這個號要寫成什么樣,也沒有想過要去怎么解讀金庸的小說,都沒有想過。這可能就是緣分吧,讓我能跟金庸先生能用這種方式——不要臉地說——結緣。
新京報:金庸對作為70后的你有這么大的影響,那你覺得他還會繼續(xù)影響到我們下一代或者再下一代的少年嗎?
六神磊磊:我覺得會的。閱讀他的方式會改變,讀他原著的人不會像以前那么多,他們可能更多的是先看電視劇,然后其中一部分人對原著感興趣,會看原著,但是這是一種很正常的現(xiàn)象。因為成為經(jīng)典之后,讀它的人反而沒有那么多了。比如你看我們今天有多少人真的去讀《紅樓夢》,或者今天有多少人真的就看過《三個火槍手》、《基督山伯爵》,對吧?不太可能再出現(xiàn)中學人手一本的現(xiàn)象,但這個沒關系,經(jīng)典就是以這種方式存在的。
新京報:所以你以后會繼續(xù)和以前一樣談金庸、寫金庸嗎?
六神磊磊:這個不影響的。你看杜甫過世1300年了,后世千家注杜,一千家人都在給他的詩作注釋,曹雪芹離開幾百年了,多少人在研究《紅樓夢》。這個不影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