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云|百華:從一首童謠說起
因為舉家進城居住,屈指算來已是5年沒回老家了。前些日子幾位兒時朋友電話相邀,回到久別的老家。
老家離縣城較遠,地處慈利、桃源兩縣交界的沅水支流龍?zhí)逗优希蛔呗柸朐频拇笊桨欉≈虚g。土、漢族雜居,自然條件極差,除了山還是山,稻田極少,但森林茂密,飛禽走獸擠滿山村。幾年前,由于交通閉塞,經(jīng)濟十分貧乏。村民除了興種雜糧外,主要靠狩獵營生,歷史上就是打獵之地。因而村民多是獵手,最著名的獵手叫史庭生,綽號史老怪。說他怪,有兩個原因:一是槍法準,獵技精,除了使槍外,施套、放炸、設弩都是好手,一般獵物都難逃出他的手。俗話說,一獵二熊三老虎,意思是一般人不敢去碰,他打野豬是常事。解放初期,他和父親用籠子連續(xù)施過兩只老虎,曾親眼見過,都是王字頭。二是他在村里享有盛名,全村數(shù)十個獵手均是他的弟子。故他很自信,脾氣古怪。6年前,我去他家采訪,有意勸他不要再打獵了,動物是人類的朋友,應和平相處,別傷害它們。他卻說,你難道不曉得我們這里千百年都是靠狩獵為生,不狩獵靠什么養(yǎng)家糊口。并得意地說:“野物野物,口中之物嘛。你忘了小時候童謠是怎么唱的,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呀。”他說的話沒錯,過去的童謠是這樣唱的。我講了很多關于動物保護法的知識,可是他搟面棒吹火一竅不通。
這次回家,驅車沿著盤山路先到他家。迎面是一幢四層樓的新磚房,屋后是一片翠竹。他不在家,車在他的禾場上停下等他回來。場上有幾個兒童玩耍唱著兒歌:“一二三四五,上山看老虎。”我心中一驚,問:“小朋友你唱錯了,應是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兒童們異口同聲說:是看老虎,不是打老虎。我又問:這是哪個講的?他們爭著說:“學校老師講的老虎是保護動物。史爺爺也講老虎只能看不能打。”我又問:“哪個史爺爺?”有個兒童爭先告訴我,“他就是我的公公叫史老怪,你認識他嗎?”我不由肅然起敬,難道他改邪歸正了!
一會兒,一輛灰色小車也在史家大院里停下了。下車一看原來是村支書和史老怪。他們見我一臉笑臉。我開玩笑地問:“史大伯你又上山打老虎了?”他搖搖頭說:“你怎是老眼光看人,我早就不操舊業(yè)了。”
村支書姓劉,三十出頭,他稱我們?yōu)槭澹菑膹V州打工發(fā)財后回家當村官的。他告訴我們,史大爺?shù)淖兓艽螅苍S禽獸與他前世結得有冤有緣吧!村支書講了幾個有趣的故事。
“文革”中期那年,他怕喜鵲吃他的種谷,在秧田周圍撒下了毒藥谷子,一下子毒死7只喜鵲。從此喜鵲與他結仇了,常來騷擾他。連他種的雜糧蔬菜都不放過。近些年,喜鵲又在他家屋前樹上做窩,不再與他爭食了。前年,不知從哪里竄來一只小猴兒,睡在他的牛欄邊。當他走到小猴面前,用手撫摸它的頭時也不動彈。他仔細檢查,發(fā)現(xiàn)猴兒后腿受傷了,好像是骨折。他趕急打電話到獸醫(yī)站,請來獸醫(yī)為其敷藥包扎,并將猴兒抱進房中親自看護,吩咐家人給它喂好食吃。半個月后,終于把猴兒治愈了,花錢近千元都不心疼。后來,他捎信讓動物園收去了,臨別時他還流了眼淚。
前年是他滿85歲生日,一個姓王的弟子為了孝敬他,給他打了一只野雞,由于槍法不準,未能致命,只傷翅膀,送來給他作為壽禮。只望師父高興的,沒想到給弟子劈頭一句:“你怎么還打野雞,我給你講過多少回了,就是不聽,這次我不饒你了,給我寫個悔過書,復印幾十份發(fā)到全村去讓大家都明白動物是人類的朋友。”他的徒弟并無反感,當面認錯,并責令徒弟將野雞的傷治好放飛。他的徒弟果然按照他的話做了。有人將這件事寫成新聞,在《自然與人類》報上發(fā)了,反響極好。
村長的話使我耳目為之一新。沒想到環(huán)保意識已是如此深入人心了。
村長還告訴我們,過去的獵手如今變成種桃手,全村152戶,有143戶都種了獼猴桃和黃桃,銷路很廣,成了村里的主要財源,到年底基本上完全可以脫貧。我們非常感動當即表態(tài),也想寫點文字抒發(fā)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