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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浩然和他的朋友們
    來源:河北作協(xié)(微信公眾號) | 梁秋川  2018年09月18日09:04

    蕭也牧:浩然的文學(xué)指路人

    1955年,浩然醞釀一部農(nóng)民走上合作化道路的小說,隨后用業(yè)余時間創(chuàng)作出長篇小說《狂濤巨浪》。其時浩然的工作單位是北京的俄文《友好報》,他將稿子就近交到中國青年出版社的收發(fā)室。

    1957年1月22日,浩然接到中國青年出版社一位未報姓名人的電話,約他第二天到出版社二編室主任吳小武家里談?wù)剬Α犊駶蘩恕返囊庖姟:迫粚⒋耸赂嬖V記者部的同事朋友賈玉江,他們都認為出版社將要出版那部長篇小說。從賈玉江那里浩然得知“吳小武”就是自己仰慕已久的名作家蕭也牧。

    蕭也牧原名吳小武,其長篇小說《鍛煉》建國初期在《中國青年》雜志連載,小說描寫知識分子與工農(nóng)結(jié)合,是“活”的、“真”的知識分子形象的首創(chuàng)典范。接著,《人民文學(xué)》又發(fā)表了蕭也牧的短篇小說《我們夫婦之間》,并很快被搬上了銀幕。短篇小說《我們夫婦之間》顯示出蕭也牧在藝術(shù)上的探索和跨越。但是,就因為這種探索和跨越,蕭也牧成了中國當(dāng)代文學(xué)史上第一個挨棍子的作家。其后,蕭也牧恢復(fù)了吳小武的原名,來到中國青年出版社干起編輯工作,一干就是十年出頭。叢刊《紅旗飄飄》,長篇巨著《紅旗譜》、《紅巖》的出版發(fā)行,都有他不可磨滅的功勞。

    浩然不僅讀過蕭也牧的這兩個作品,從心底也真是喜歡。但是,從對蕭也牧無情的批判和口誅筆伐里面,二十幾歲的浩然也悟出了一個殘酷的道理:搞文學(xué)創(chuàng)作,鬧不好也會犯政治錯誤。蕭也牧雖然在文壇上消失了,但他并沒有在浩然的記憶里消失,在心里,浩然對蕭也牧依舊仰慕。從《河北日報》調(diào)到北京,浩然第一次逛東安市場的舊書店,發(fā)現(xiàn)一冊單行本的《鍛煉》,沒看價錢貴賤,從書架取下就買了。

    第一次接觸仰慕之人,浩然心里有些發(fā)憷,請賈玉江陪自己一同前往。

    蕭也牧的衣著、長相出乎浩然的意料:蕭也牧又高又瘦,肩背微駝臉龐黑,眼睛不大卻格外明亮有神,厚唇闊口,極富表情,讓人感到親切。一身藍制服,不僅不合體,還極不整潔,露著里邊駝色的毛衣,袖口掛著被磨斷的線頭。猛然看去,像個剛下班回到家里的修理工。只有談起話來熱情和藹、細聲慢語,透露出一點文弱書生的氣質(zhì)。

    蕭也牧掐滅了還沒吸完的煙,拿出浩然的那包稿子,在桌子上放下之前,先抻過一張舊報紙墊在下邊,然后坐到浩然跟前,細聲慢語地談起對稿子的意見。不僅對作品的結(jié)構(gòu)、人物的設(shè)置這些藝術(shù)技巧問題談得很細致,對浩然很有啟發(fā),就是對內(nèi)容,也就是對農(nóng)村的生活和人物,同樣談得頭頭是道,符合情理。蕭也牧肯定了小說鄉(xiāng)土氣息的濃厚,作者對生活有獨到的感覺和一定的表現(xiàn)能力,但建議浩然從寫短篇開始。

    這誠然是一次退稿的談話,浩然卻沒有感到難堪,甚至沒有絲毫的掃興。蕭也牧平和的態(tài)度令浩然折服,對蕭也牧的信任,不知不覺就在浩然心里產(chǎn)生了。正因為如此,浩然的寫作熱情和信心,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有所增強。

    談話持續(xù)時間不短,浩然他們起身告辭,蕭也牧和他的妻子李威一直把他們送到大門口。浩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一條花格子圍巾忘在了蕭也牧家,返身去取,結(jié)果又讓蕭也牧夫婦再次把他送到大門口。

    回家的路上,浩然就買了一套《契訶夫短篇小說全集》,選購了一些“五四”時期名家的短篇小說集。回到家里,浩然便將《狂濤巨浪》的手稿束之高閣,按照蕭也牧的指點,從短篇小說入手苦練基本功。

    1957年,浩然利用養(yǎng)病的時間,寫出一部題為《新春》的十萬字的小說。小說里出現(xiàn)了地主和地主子女,土地改革被清算,被“掃地出門”,經(jīng)過曲折反復(fù)的痛苦和磨練,脫胎換骨變成新人,最后以優(yōu)秀分子當(dāng)選了縣人民代表大會代表,胸前戴上光榮花,被全體村民敲鑼打鼓歡送赴會為結(jié)局。浩然對這篇小說很滿意,幾經(jīng)修改寄給蕭也牧。蕭也牧收到稿子寫來一封回信,贊賞“作品的題材新,有深度”,是浩然“創(chuàng)作上的一個跨進”。電話里,蕭也牧告訴浩然:那部稿子有幾個情節(jié)稍加修改,就可以出版;因最近會議多,太忙,等把手頭的事情抓緊處理完,再商談修改加工的問題……

    不久,整風(fēng)運動變成了反右運動,浩然被報社從療養(yǎng)所召回參加運動。一個星期日,蕭也牧突然給浩然打來電話,約定中午在某處街上碰面。浩然如約來到,蕭也牧已經(jīng)等在那里。蕭也牧告訴浩然,在這次運動中他犯了錯誤正接受批判。蕭也牧交給浩然一個紙包,說:“你這小說,現(xiàn)在看有些危險,拿回去自己處理吧……”紙包里正是浩然在反右運動前寫的《新春》。此前,浩然一直認為這部小說是贊揚共產(chǎn)黨階級政策的正確和勝利,直到此刻,聯(lián)想起在運動中發(fā)生的許多事情,才感到這篇小說稿的危險是大而又大的。處在危難中的蕭也牧,如果想“立功贖罪”,無論將稿子作為罪證交給他所在的中國青年出版社,還是交到浩然所在的單位俄文《友好報》,浩然無疑都將被戴上右派的帽子。跟蕭也牧分手之后,浩然立即回家,將稿子一頁一頁地塞進火爐,直到全部都變成了灰燼……

    1962年9月的一天,久斷聯(lián)系的蕭也牧到家里看望浩然。“我們出版社想給你出個選集,把可以保留的上等品挑出來,印一本,做個小結(jié)。我覺得你現(xiàn)在可以寫長篇了,創(chuàng)作出一個代表作。”蕭也牧以十分堅定的語氣對浩然說:“我認為水到渠成了,要有信心。”

    蕭也牧的鼓勵,使浩然下了決心,年底便請了創(chuàng)作假,開始動筆寫《艷陽天》。

    浩然與劉紹棠:不打不相識

    浩然與鄉(xiāng)土作家劉紹棠,一個出生在1932年,一個出生在1936年,他們都生長在冀東農(nóng)村,兩人又幾乎同時做起了文學(xué)夢。劉紹棠天資聰敏,早就有了“神童”的美譽,在僅上過三年小學(xué)的浩然心目中自然就是一顆明亮的星。

    浩然第一次與劉紹棠相見,印象極為不好。那時,大興縣還屬于河北省,這一年鬧了水災(zāi),北京市派出一個代表團前去慰問。在《河北日報》當(dāng)記者的浩然也前去采訪,在工作中結(jié)識了剛從師范學(xué)校畢業(yè)、分配到《北京日報》當(dāng)記者的從維熙。因為知道從維熙是劉紹棠的好友,便向他表示要與劉紹棠交個朋友的愿望。從維熙當(dāng)即表示沒有問題,讓浩然星期天到報社找他,再約上劉紹棠,讓兩個人見見面。

    星期天,浩然一早從記者站所在地的通縣趕到北京城,來到《北京日報》。傳達室的門衛(wèi)告說從維熙還沒有來,于是便站在院子里等,一直等到快中午,仍不見從維熙的蹤影。好在從維熙的宿舍離報社不遠,浩然便決定到那里去找。進了從維熙宿舍所在的胡同不遠,浩然便看到從維熙和另一個年輕人迎面走來。那人胖胖的,有點兒黑,戴著近視眼鏡;不用問,他一定就是劉紹棠。浩然大步迎上前去。從維熙見了浩然,發(fā)了一下愣,立刻停住腳步說:“你說的事兒讓我給忘了。”他指指身邊那個胖乎乎的人介紹說:“這就是紹棠。”浩然趕緊朝劉紹棠伸出手。劉紹棠看了他一眼,伸手跟他握了握,客氣地笑笑。從維熙又介紹浩然,劉紹棠臉上的笑模樣像凝住了,他打了個難解其意的手勢,眼神不再對著浩然,聲明他現(xiàn)在很忙,就連中央大報的記者采訪,也得事前約定時間。很抱歉,諸如此類。而且話音一落,舉步前行,不再理睬浩然。從維熙見此光景有些不好意思,追上前去想解釋幾句,可惜他本來就有點兒口吃的毛病,一著急更結(jié)巴起來,一句話沒有說完全,劉紹棠已經(jīng)向東走出很遠。見此光景,浩然的一腔熱情變得灰冷,勉強對此時正在難為情的從維熙打個圓場,就匆匆而回。

    過了二十一年,對劉紹棠有了更多的接觸,有了較深的了解,浩然才開始有所覺悟。浩然在一篇文章中說,只有自己也成了“名人”,被文學(xué)青年們纏得煩躁不堪,才理解明白了劉紹棠當(dāng)年對自己如此冷淡的原因。

    1988年8月5日,劉紹棠因腦血管疾病,被救護車送進醫(yī)院救治,浩然立即趕到醫(yī)院看望。經(jīng)過搶救治療,劉紹棠被拴住了左半邊身體。1993年6月15日,浩然也突發(fā)腦血栓,被拴住了右半邊身體。

    在通縣的一次集會上,兩個被拴住半邊身子的朋友再次相遇,劉紹棠笑嘻嘻地對浩然說:“咱倆一左一右,失掉了兩個半壁江山,合起來是整個江山,完好無損。我們寧可讓別人打死,決不能讓別人嚇?biāo)馈S冒氡诮揭惨聪氯ィ倨此辍!?/p>

    1997年劉紹棠去世,2008年浩然離世。

    張峻:低谷時期幫扶浩然

    1976年11月10日下午,浩然到民族文化宮觀看將要被批判的電影《反擊》,散場時偶遇張峻,兩人一起走到浩然暫居的機關(guān),喝酒暢談。那個時期,社會上流傳浩然的謠言,浩然既覺不快,更感煩悶,因為和張峻有一番長談,心情便暢快了許多。

    1977年11月,浩然在北京市第七屆人民代表大會上被選舉為市革委會委員、全國五屆人大代表。同年年底的一個較為重要的座談會上,參加會議的浩然沒有發(fā)言,發(fā)布的座談會消息的報紙上因而沒登浩然的名字。這本來是一件很普通的事,卻被人認為是一種信號,南方某家刊物連續(xù)刊發(fā)三篇批判浩然及其作品的文章。此后一年多,全國至少有三十多家地方報刊登載轉(zhuǎn)載了這類文章。迫于形勢,北京市委提議取消了浩然的全國五屆人大的代表資格。浩然跌入人生的谷底,直到1978年年底,才基本得到解脫。浩然要用手中的筆來證明自己的清白,他要再次開始文學(xué)創(chuàng)作。但是,久未寫作,他的腦子似乎已經(jīng)銹住了,根本無法進入狀態(tài)。1979年2月20日,長久阻塞的思路早晨在床上忽然打開了。浩然從這一天開始動手搭長篇小說《男婚女嫁》也即《山水情》的架子。浩然把這部小說當(dāng)成“翻身之作”。

    1979年3月25日,正值浩然生日,他完成了《男婚女嫁》的初稿。4月底5月初,正在新創(chuàng)刊的河北省大型文學(xué)季刊《長城》主持工作的張峻得知消息,派浩然的另一好友,《長城》編輯潮清來京找到浩然,希望能在《長城》上發(fā)表這部小說,并限期一周將上卷交稿。浩然表示目前還只是草稿,想修改之后再交給他們發(fā)表。張峻和潮清則認為在刊物上發(fā)表要求可以放寬一點,等出版單行本再做細致的修改;這部長篇小說如能盡早發(fā)表,對浩然本人和其它方面都可能會產(chǎn)生好的效應(yīng)。面對兩位老朋友的熱忱與執(zhí)著,浩然只得遵從,加緊書稿的整理修改。為了盡快發(fā)表,浩然與張峻又是書信又是電話,多次聯(lián)系溝通,加快修改和校對的進程。《長城》雜志在1979年第二第三兩期連載了浩然的長篇新作《男婚女嫁》,在社會上引起反響。這部長篇小說,從寫作、發(fā)表到出版單行本,再到電影的改編拍攝,經(jīng)歷了不少坎坷和磨難,但都沖闖了過來,讓浩然再一次感到來自朋友的溫暖和力量,對未來更有信心。

    (據(jù)梁秋川《父親浩然和他的朋友們》一書,本文有刪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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