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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安杰:我的三叔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安杰  2018年08月23日10:58

    我的三叔發(fā)財以后常說,現(xiàn)在那些學(xué)生娃文憑在手,外地謀生實在算不得苦。硬說他們是“港漂”、“北漂”的話,也是浮在水上、光鮮亮麗的油脂。他們那代的“港漂”才是徹底的水上浮萍,有的幸運地漂回了老家,能落葉歸根。也有的漂出了大海,就此不知所蹤。

    按他原先的人生規(guī)劃,在北方小城市里當(dāng)一名普通的小焊工,再娶上一個沖著商品糧來的農(nóng)村小媳婦,就算“齊活”了。誰知偏偏遇到了那個“席卷一切”的大時代。因為有把子驚人的蠻力,三叔被廠里的革委會看中,披紅掛花地坐在卡車上送到了“武斗”前線。掛滿條幅的街上原本空無一人,像極了人去屋空的大靈棚。此時卻格外熱鬧起來,手執(zhí)長槍短棍的年輕人緊張中帶著莫名的興奮,仿佛村里頭回殺年豬的刀把勢兒。在山呼過“偉人”口號后,兩派終于兵戎相見。被久違的血腥所刺激,人人都下了死手。沖突先升級為漫無目的的屠殺,進而轉(zhuǎn)變成對老弱病殘的集中“圍獵”。突然,對方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工人被打倒在地。三叔從那熟悉的求救聲聽出那是當(dāng)初教自己手焊的李師傅。他已混沌不堪的人性中突然靈光一閃,不僅用鋼管擋下了足以致命的鋼刀,還回肘一擊,打掉了他廠里保衛(wèi)科長的半口牙。問題是,科長是革委會主任的小舅子。被定性為“內(nèi)奸里的內(nèi)奸”、“叛徒里的叛徒”后,擺在三叔面前的只剩下逃命這一條路了。

    往哪里跑呢?當(dāng)時往北(東北)有糧,往南(香港)有錢。窮了半輩子的三叔覺得就是餓死也得嘗嘗“有錢”的滋味兒。他把祖母給他的那幾件發(fā)黑的首飾貼身包好,扒上了南下的悶罐子車。旅途上的艱辛數(shù)不勝數(shù),三叔曾大咧咧地告訴我們,有好幾次他是靠了自己的尿液才免于渴死。我看得出,只有說出來,他才不會被這些往事壓死。總之,等他從車頂跳上廣州的土地,并在鐵道安檢員的斷喝中撒腳飛奔時,他感到自己輕得像個紙人,隨時能雙腳離地飛向天堂!

    2500年前神通廣大的老子出關(guān)時還要被羈留軟禁一番。千年之后我們百無一能且饑腸轆轆的父輩不但要出關(guān),還要過海,困難可想而知。吃過兩碗薯多于米的番薯飯恢復(fù)了元氣后,三叔開始拿出比美軍在越戰(zhàn)時摸地雷還要小心的態(tài)度,悄悄、細細而且又面面俱到地打聽著赴港的辦法。得到的結(jié)果讓他既驚又喜。驚的是,偌大廣州幾十萬人竟然只想出了2條“妙計”。一是“集體沖關(guān)”,明目張膽地從陸路闖過哨卡。所謂法不責(zé)眾,這樣做成功率、安全性都較高。但“集體沖關(guān)”往往會被“集體遣返”,只有少數(shù)在港有關(guān)系者可以順勢留下,其余則難逃“炮灰”的命運。一種是“海上偷渡”,乘船出珠江口繞道赴港。蛇頭均操“鳥語”,且?guī)团奢^多,時常爭斗、火并乃至相互告發(fā)。好在當(dāng)?shù)氐摹肮珯z法”系統(tǒng)面臨全面崩潰。解放軍又不習(xí)海性,被查獲的機會少之又少。權(quán)衡之后,三叔找到一伙實力較大的人蛇。交上了一包“硬通貨”,對方的老大表示今天浪大,可以馬上出海。說完又向周圍的小弟嘰嘰喳喳了半天,后來三叔才知道他們怕北方人暈船嘔吐,遇上解放軍會暴露目標(biāo),所以要給“乘客”們都打上麻醉劑以保持安靜。老大看我三叔身量高大,吩咐手下多準(zhǔn)備半個人的劑量。三叔還以為那拿著針管的小個子要給他打毒品。等對方指手畫腳地解釋清楚后,他伸出一只胳膊說你們中誰的力氣最大?老大毫不客氣地腆腆胸脯。三叔一拳揮去,還以為要和他掰腕子的老大正面中招。其實,三叔連三成力都沒用上。老大跳起來,幾乎把渾身的重量都掛在空中的拳頭上。三叔眼一閉,昏了過去。

    等他再醒來后,正躺在一處防波堤上。咸咸的海風(fēng)吹拂著他紅腫的腮幫兒,腦袋下枕著包硬邦邦的東西。他掏出一看,原來是祖母那包連紅衛(wèi)兵都沒搜走的首飾。一只發(fā)簪上插了張紙條兒,上邊歪歪扭扭地寫了幾個字,“好小子,夠狠!將來別忘了我叫‘過江龍’!”

    三叔苦笑著將紙條拋入了大海——自己能不能活下來還是個未知數(shù),又哪里談得上感恩報德呢?!防波提上,一只咬了一半的蘋果破空而來,正砸在三叔身上。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正沖著滿臉驚慌的媽媽說:“看,我砸準(zhǔn)那個瘋子了!”三叔后來說他接下去的表情將那個小淘氣鬼直接嚇哭了。可天知道,他那實在是在笑。望著眼前的半個蘋果,他知道,這就是香港!

    問題是,這不是他的香港。這里沒有一寸地方不美麗,沒有一處櫥窗不散發(fā)出金錢的氣味,沒有一個人不文質(zhì)彬彬(那個小男孩除外)卻又來去匆匆。他彷徨著從一處立交橋走向另一處。總是想從人海中找到幾張熟臉,幾聲鄉(xiāng)音。但從早到晚,惟一和他進行過幾十次推心置腹的“長談”的只有他那癟癟的肚子。入夜后,用咖啡、漢堡對付了一天的香港人開始展現(xiàn)出東方人的飲食習(xí)慣,在如晝燈光中享受精致的粵風(fēng)港味。雖然那股直鉆腦袋的奶油味兒讓三叔很不受用,但他還是不由自主地走進了一家餐館兒。

    這不是家自助餐廳,卻沒人招呼三叔。他訥訥地向名領(lǐng)班搭訕,問他能不能給自己個刷盤子的機會。領(lǐng)班連嗤之以鼻的功夫都沒有,只是簡單地告訴他,自己正在算酒水,他擋住燈光了。就在三叔準(zhǔn)備知趣地離開時,一盤鵝油餃子吸引了他的目光。確切的說,那是半盤餃子。剛才坐在桌前就餐的老外領(lǐng)略不了中國人濃鹽大醬的口味兒,已經(jīng)偃旗息鼓。現(xiàn)在那些個圓鼓鼓、肥嘟嘟,透著可人翠色的人間尤物正像他鄉(xiāng)遇故知般和三叔對視。三叔木然了半晌,才從喉結(jié)上滾出一個燙人的字兒,“娘!”。領(lǐng)班見他這個樣子,撇撇嘴示意他可以帶走這份“恩賜”。三叔原本紅腫的臉更紅了,他從兜里掏出只銀鐲子,用力摔在桌子上,“多少錢?我買!”可能是以前從來沒遇到過這樣如水滸英雄般“豪爽”的客人,領(lǐng)班有些不知所措。他拿起鐲子到后邊找老板。不一會兒,一個耳朵上夾只圓珠筆的中年人舉著鐲子匆匆而來。一邊向三叔道歉,一邊將鐲子塞回三叔磨得飛薄的口袋里。他表示說只要愿意,三叔盡可以來這里打工。只不過這是家夜店,時間上只限午夜之后。三叔用力地點點頭,然后表示他還是想買下那盤餃子。

    此后的半年,三叔真得開始在香港的樓海中“漂游”——白天在各處高等社區(qū)間閑逛,看紅頭阿三和小販們用半生不熟的英語對罵,和窄街斜巷的玻璃窗里賣弄風(fēng)騷的半裸女人聊天拉家常,買份中英對半的報紙看看對面大陸上的局勢,聽著滿街的鄧麗君,做著金庸的“武俠夢”。等夜幕初上,華燈放彩后,他再以飯館為中心,開始他的“休眠之旅”。也就是買張公交巴斯的來回票,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打瞌睡。汽車的顛簸帶給他搖籃般的感覺,“叮咚”的車鈴像是小時候爸爸從廟會上帶回的鐃鈸。他總能睡得很甜,讓很多眼圈發(fā)黑的上班族徒自羨煞。好在香港夠小,他總能在12點前“睡回”飯館兒。工友們奇怪他為何總能精神飽滿地站在洗碗池前。偶然有人問及,他就用才學(xué)會的港話回答,他剛才回家吃過餃子了,只不過是在夢里。

    如果長此而往,那么在70年代末的用工荒到來之前,三叔很難說不被香港移民局發(fā)現(xiàn)并遣返。可是,命運似乎還在眷顧著這個曾九死一生的年輕人。一天,老板隔著操作間的玻璃對他喊道:“寡佬(單身漢),你收工后來一下!”三叔正在對付手里的青花瓷碗,頭也不抬地回答:“是,老細!”

    出乎三叔意料,老板是請他去“另謀高就”的。他有個親戚開了家名叫“原味中國”的中餐館兒。主打外國人接觸較少,在八大菜系中底蘊卻最醇厚的“魯菜”。那位親戚是個很有想法的人物,早年炒股時經(jīng)能靠幾個“老鼠倉”賺得盆滿缽滿。這回,他全用根正苗紅的“北老”、“北妹”當(dāng)服務(wù)員,就為能賺足旁人的眼球。聽說工資是這里的3倍,又有熟人擔(dān)保,三叔一口答應(yīng)下來。

    上班的第一天就出了岔子。“原味中國”似乎應(yīng)該叫做“苦味中國”。因為,與飛檐斗拱、圈椅雕窗的飯店相得益彰的是每個服務(wù)員身上都披著20、30年代舊中國窮苦百姓的服裝。在這里“楊白勞”復(fù)活了,“朱老忠”隨處可見,“喜兒”蹦蹦跳跳地笑臉迎人。老板遞給三叔一件四處開花的破棉襖和頂用桐油染過的做舊氈帽兒。“你就演那個魯迅寫的‘阿Q’吧。不陌生吧,據(jù)我所知,你那邊兒總在宣傳!”“什么叫我那邊?”三叔心里生氣。他勉強穿上這件扎眼更扎心的衣服,在香港6月的高溫里他感到自己流的不是汗,而是血。

    一個帶著女朋友的“鬼佬”走進飯店。他似乎在有意炫耀自己的博學(xué)多識。不是拽拽“喜兒”的辮子,就是掀起“楊白勞”的豆腐包兒指指點點。“這里每處都有個故事,親愛的,你明白嗎?比如,”他指指三叔,“你看這就是大陸上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現(xiàn)代文學(xué)形象之一,愚昧而自私的化身,‘空想狂’阿Q。你愿意和他合個影嗎?這可是哪個博物館里都找不到的‘活標(biāo)本’呀!”那洋女人吃吃地笑著,伸出只雪樣玉臂:“對不起,我可以嗎?”三叔把眼一瞪,大聲地喊了聲:“NO!”整個飯店安靜下來,只有走氣的飲料發(fā)出響尾蛇般的“滋滋”聲。

    接到投訴的老板不相信在這個商業(yè)文明統(tǒng)治一切的社會里還有誰敢對顧客說“不”!這不僅關(guān)乎他們飯店的聲譽,更會在揮金如土的外國游客中落下難堪的話柄。為正視聽,老板帶著幾個門衛(wèi)將三叔七手八腳推到街上。兩邊正要開打,一輛黑色的奔馳轎車呼嘯而來。從車窗里伸出一截手杖,一個蒼老的聲音說:“把那后生帶上車。給那經(jīng)理說,收拾收拾吧,三天后準(zhǔn)備關(guān)張!”

    來人叫“龍爺”,年紀已六旬開外。早年本是國民黨的“官商”,和CC系的要人關(guān)系極近。49年大陸易主,陳立夫也被老蔣當(dāng)替罪羊踢到美國開雞場。他不愿到臺灣再趟渾水兒,帶著家人來到香港求清凈。誰知一來二去,來港依草附木的昔日故交越來越多,真是“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他只能再賈余勇,辦了幾家商行來給大家遮風(fēng)避雨。“原味中國”開張前他便接到了金字請?zhí)瑢@幾個字兒老人還真動了鄉(xiāng)思。本想打破慣例,親自去看看。誰知底下人回報,那不過是借中國之名,行“辱國”之實的混賬生意。他還待信不信,想找個機會來考察一番。汽車剛到門口便看見業(yè)方在仗勢欺人。老人心中大怒,連忙救下三叔,并動用在商界、政界的關(guān)系,真得叫那“原味中國”關(guān)張大吉不題。

    龍爺和三叔在車中一敘,原來老人祖居河北樂亭,從小在茶館、戲院賣煙,是個聽梨花大鼓長大的苦孩子。三叔家住邢臺,倆人算是半個老鄉(xiāng)兒。雖然中國人忌諱“交淺言深”,但是“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身份還是消靡了他們之間的隔閡。等汽車開到半山坡上龍爺那座帶著花園的別墅時,三叔剛想道謝下車,卻被龍爺一把拽住了。“小兄弟,我看你也是無家可歸。要不嫌老哥哥我這兒簡陋,就在這和我住著吧。我的兒女都在外國,你沒事兒和我聊聊天,解解悶兒就算幫了我了。不知你意下如何?”三叔望望山下的十丈紅塵,對龍爺鞠了一躬,說:“老叔,我來扶你下車!”

    龍爺?shù)膭e墅中光仆人就三十多個,三叔身份特殊,算是龍爺請來的客人。老人家也從沒拿他當(dāng)外人兒,茶前飯后或下棋,或垂釣,總要帶上三叔當(dāng)個伴兒。后來就算老人開董事會也要三叔列席旁聽。據(jù)商行的紳董們說,龍爺這是有意栽培三叔,想讓他將來能成為獨當(dāng)一面的人物。一天,一伙日本客商在經(jīng)理人的引薦下前來拜望。他們要和龍爺談天下最便宜又是最貴的生意——“水”。

    提起香港的水,真是讓人又愛又恨。愛的是,這涓涓細流滋潤了“東方明珠”近百年,讓香港成了亞洲最大的金融中心。恨的是,香港本地的淡水緊缺,而且?guī)в辛钊诵乃榈目辔秲骸4蠖鄶?shù)平民只能仰仗大陸政府從內(nèi)地調(diào)水。“一日斷水,炊煙不起。三日斷水,百業(yè)不興”。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水荒”的老港都知道此言非虛。當(dāng)時在日本“純水機”(也就是后來的“飲水機”)剛剛流行,很會抓住商機的日本商人便想把這件“寶貝”介紹到香港。聽說這東西能和地下水泵相連,一按開關(guān),苦水變甘露!龍爺頓時來了精神。不僅對日方代表擺酒相待,還特意在最大的紅木會議廳安排了董事局的見面會。會上,有個專做市場調(diào)研的經(jīng)理提出意見。雖然香港人較為開通,但這種全新的飲水習(xí)慣要想在民眾中普及,至少還要3—5年。而那時,市場份額也許會被來“搶摘果子”的同行占去一大塊。聽到這里,那個文質(zhì)彬彬的日方代表突然粗野地大笑道:“我聽說你們中國有句‘風(fēng)下之草必偃’的成語。老百姓的事情嗎,你們這些社會精英不是有很多錦囊妙計嗎?比方說,香港的水質(zhì)會不會突然下降一個時期。發(fā)渾、變臭,這時再重磅推出我們的產(chǎn)品,哪怕他們不乖乖就范,哈哈!”董事們一時竊竊私語,都用奇怪的眼光看著這位“突發(fā)奇想”的客人。龍爺面沉似水,尖尖的胡須寶劍般撅起。就在這時,座中突然有人怒喝一聲,“不準(zhǔn)你們再禍害中國人!”人們還沒看清楚,日方代表就被人掐著后脖子拎出了會議廳。原來三叔按不住火爆脾氣,再次爆發(fā)了。董事們都覺得這人在商行無名無份,現(xiàn)在卻爭當(dāng)出頭鳥,一下子搞砸了幾百萬的生意,龍爺肯定饒不了他。誰知老人家用手杖敲著桌子喊道:“好,掐得好。早二十年不用你,我就把他踢出去了!那個什么經(jīng)理呀,你怎么凈給我招惹這些人,打臉丟人啊!”那經(jīng)理忙連連謝罪。轉(zhuǎn)過天來他還真派人好好摸了摸那家日本公司的底兒。這才發(fā)現(xiàn),這是家有黑社會背景的企業(yè)。平時在國內(nèi)就“野路子”不斷,現(xiàn)在成了習(xí)慣,竟然一直“野”到了香港。

    趕走了日本人,老人敏銳地覺得三叔惹了大禍。當(dāng)時就是日本皇室見了“山口組”(日本幫派)的轎車都要讓路繞行。三叔“一品百姓”卻得罪了這些狠到家的“妖魔鬼怪”,看來香港他是呆不下去了。龍爺當(dāng)天夜里就派人把三叔護送上了離港赴內(nèi)地的渡輪。臨別時老人兩眼含淚對三叔說:“年輕人,安頓下來后記著到我老家墳頭上拔拔草。我老了,怕回不去了!”三叔點頭答應(yīng):“我活著,就忘不了。我死了,我兒子去!”

    三叔帶回來的除了幾身新衣服外,就只有一張支票。我們從來也不知道那個叫“龍爺”的老人給了三叔多少錢。反正之后的兩、三年,三叔都在為無處投資而發(fā)愁。知道他的情況后,市招商辦的副局長主動來家拜訪。倆人見面都有似曾相識的感覺。酒桌上談到“文革”時的激情歲月,局長情不自禁地開懷大笑,半口大金牙讓人眼前一亮。三叔“歐!”了一聲,說:“科長,我說那么眼熟,原來是你!”漸入老境的保衛(wèi)科長也想起了三叔,他笑起夾起塊冒著油的肥肉說:“當(dāng)年你給我一肘,我現(xiàn)在也回敬你一‘肘’,咱們就算扯平了!”三叔二話不說,吃下了熱肘子。他知道,那個瘋狂的時代永遠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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