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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楊紅君:故鄉(xiāng)·湖·老人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楊紅君  2018年08月21日15:27

    在我家鄉(xiāng)的小鎮(zhèn)上,有一座不算很小但很大的水庫依偎在小鎮(zhèn)的城邊上,人們都習(xí)慣的稱它為“小妙河”。湖水清亮,宛若少女的目光;每逢春暖花開,微風(fēng)拂過,湖面頓時波光粼粼,縹緲悠長,仿佛猶如一幅輕柔漂亮的山水畫鑲嵌在小鎮(zhèn)的邊緣。

    那時候,我還很小,每次與小伙伴一起到水庫邊玩耍,我都能看見他抄著一根長長的魚竿在水庫邊釣魚。他時走時停,遇到魚多的地方就會停留得久一些。

    在我童年的河灣,他是小鎮(zhèn)上唯一一年四季堅持釣魚的人。無論春夏秋冬,無論刮風(fēng)下雨。夏天,一頂草帽;冬天,一雙水靴。小鎮(zhèn)上也有許多到水庫邊釣魚的人,但都因釣不到魚或很少釣到魚而興味索然,漸漸地便失去了興趣。

    一年暑假,我也去水庫邊釣魚。我用的魚餌是蚯蚓。我把魚線投進水里,浮標(biāo)隨著流動的湖水急速下滑,滑到手能夠得著的盡頭,我又將魚線提起來,但總是摔不利索,費了好大的勁兒,我才將魚線重新拋向水里,就這樣反反復(fù)復(fù),若干次,大半個時辰過去了,我竟連一條魚也沒有釣起來。

    這時候,他不知不覺地來到了我的身邊。他說,孩子,其實釣魚也有技巧呢!來,我教你釣。只見他動作熟練地將魚餌穿入魚鉤,然后把魚竿一拋,一條漂亮的弧線在我的眼前一晃,浮標(biāo)已漂到了水面上。他一提一放,目光隨著浮標(biāo)快速移動,但見浮標(biāo)下沉,他瞅準(zhǔn)一個時機立即起竿兒,一頓、一拉,便是一團耀眼的“白”,不一會兒就釣上來幾條活蹦亂跳的大“白條兒”。仿佛那些魚是他自己喂養(yǎng)的家畜一樣,叫它什么時候上來就什么時候上來。他蹲下身子,說,魚餌也有講究,最好的魚餌就是搬水庫邊石頭下的蝦子。你看,我就是用的這個。蚯蚓魚也咬鉤,但只限于“鯽魚”、“鱗魚”之類的魚種,還得在魚線上套一個較重的墜子,釣的時候,必須將魚食沉入水底下魚兒經(jīng)常追逐嬉戲的地方;“鯉魚”、“草魚”,不愛吃蚯蚓,要講釣得快,釣得多,還是用蝦子當(dāng)誘餌好。選地方,最好是那些水相對比較淺又比較清凈的地方,實在釣不到,就選擇到壩尾能感覺有流水晃動的地方,這叫“刷灘兒”。說完,他就離開了。

    他走到一個僻靜處,魚線幾放幾提,不多一會兒,便提了滿滿一簍白花花的魚兒遠去了。

    據(jù)大人們說,他釣魚很隨意,能釣多少就釣多少,從不戀釣,如果哪天釣不到,就是因為天氣或氣候的原因,即使釣一整天也是白釣了。長期釣魚,他已“釣”出了自己的經(jīng)驗。

    一年夏季的一天下午,天氣特別炎熱,水庫湖面上萬里無云,風(fēng)平浪靜。下午的某一時刻,他又出現(xiàn)在水庫邊。他知道,這樣的天氣釣魚只能釣“悶水魚”。盡管魚不好釣,但他已養(yǎng)成了每天都要到水庫邊釣上一兩次的習(xí)慣。他正聚精會神地釣著,忽然,聽見呼救聲:有人掉水了,有人掉水了……他急忙放下手中的魚竿,放眼望去,在離他不遠處的湖面上,一個小孩的頭正在水中冒上冒下地掙扎著,他一個猛子扎進水里,幾個“仰泳翻叉”便游到了小孩身邊……小孩終于得救了。那天,我也在他對岸釣魚,我看見他的水性那么好,泳姿也是那么舒展、瀟灑。

    小孩的家人聞迅趕來感謝他,他說,誰遇到這樣的事兒都會這樣做的。他順手將他釣到的幾條魚遞給小孩的家人,說,拿回去給孩子熬湯喝,孩子受了驚嚇,魚湯是壓驚的。說完,收了魚竿就回家了。

    每一年,他都會遇到落水的人,每一個落水的人都被他救上了岸,每一個被救的人都會得到他贈送的鮮魚,但他從不接受被救者家人的酬謝。

    后來,慢慢地,小鎮(zhèn)上的人都認(rèn)識了他。每次碰到他,人們都會親熱地與他打招呼,并投予敬重的目光。小輩的,叫他李叔,李爺爺,平輩的,叫他李哥,老李……

    由于常年釣魚,釣回的魚,他也無法消受,他就用鹽腌了,在太陽下曬成干魚,誰家的小孩嘴饞了,誰家的小媳婦需要催奶了,只要向他要魚煎魚湯,他都會慷慨地送給誰。

    人們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來到這個小鎮(zhèn)上的,只知道他是四川成都人,早年畢業(yè)于北大,后來知青下鄉(xiāng),就被支邊到我們這個邊陲小鎮(zhèn)當(dāng)了一名中學(xué)歷史教師。他有一個女兒,在貿(mào)易公司工作,早已成家立業(yè),還有一個不爭氣的兒子,小名叫“小乖”,初中畢業(yè)后,什么學(xué)校也沒考上,成天和一群不三不四的小混混裹攪在一起,在社會上漂游浪蕩。除此之外,家里還有一位疼他,關(guān)心他,當(dāng)年同他一道從四川來到我們這個小鎮(zhèn)的老伴。

    又是好多年過去了,小鎮(zhèn)上的居民及流動人口也越來越多,人們的生活也越過越好。街上的各種店鋪和飲食店比比皆是,街面上到處響起叫賣聲、飄蕩著撲鼻的油香味兒,一些以牟利為目的的打魚人應(yīng)運而生,他們或者用網(wǎng)捕,或者用電擊,用炸藥雷管兒炸,更有甚者,干脆用汽槍打,他們把從水庫撈回來,消耗不掉的魚賣給了酒家、飯店,兌換成了白花花的鈔票。

    小鎮(zhèn)周圍的商業(yè)步行街,拔地而起的高樓也林立起來,水庫的湖面也在慢慢地萎縮,水庫里的水也變得越來越渾濁,一些房地產(chǎn)商家為了霸占這些公共的,天然的風(fēng)水寶地,紛紛在水庫四周圈水圈地,構(gòu)建經(jīng)濟商圈,建蓋豪華賓館飯店,湖面上四處都是充滿了腥味的泡沫,水庫里的魚也越來越小、越來越少。

    有人問他,你為什么不象他們那樣用魚網(wǎng)或捕魚器打魚呢?那樣,魚才來得快嘛!他說,我釣魚只是一種愛好和習(xí)慣,況且釣魚不會殃及小魚苗,也不會影響它們的繁殖,如果象他們那樣做,就是毀滅性的啊,水庫里的魚哪兒還有它們的生存空間呢?我更不會把魚拿去變錢的。哎……原來那座清亮潔凈被小鎮(zhèn)上的人們引以為榮,視為靈山秀水,養(yǎng)生天堂的水庫已經(jīng)一去不復(fù)返了,魚也被他們嚇跑了。

    可是,他依然每天拿一根魚竿到水庫邊釣魚,有時候連一條魚都釣不到。我看見,他的面容越來越蒼老憔悴,腳步也顯得越來越沉重。

    后來,他還是堅持每天到水庫邊釣魚,一站就是大半天。然而,他只能釣到幾條很小很小的魚,最后他又把它們放回了湖里,嘆口氣,拱著佝僂的身子往家走。

    小鎮(zhèn)城邊那座碧波蕩漾的湖、清悠悠地流在他心里了。

    后來,他悄然地離開了人世,去了另外一個很遠很遠的世界。

    斗轉(zhuǎn)星移,如今,故鄉(xiāng)小鎮(zhèn)城邊上,那座不算很小但很大,被取名為“小妙河”的水庫,也被人們改名換姓的改為“查姆湖”了,他也就成了小鎮(zhèn)上,人們茶余飯后,流淌在人們記憶里的資談、言談中,依然那么清澈,那么明亮。

    我相信,等春暖花開,“查姆湖”水變清澈變明亮的時候,他一定會再次回到湖畔垂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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