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祖峰——揭開角色的“面具”
電視劇 《面具》收官。
祖峰以 “李春秋”這個角色再次回到大眾視野。
跟他合作過的導(dǎo)演鄭大圣這樣評價他:一個對表演有心思的人。對于表演,他研習(xí),拿捏,玩味,享受。
他不參加真人秀;和劇組一起接受采訪,他永遠是話最少的那個。表演之外的時間,他更愿意處于一種 “躲起來”的狀態(tài),寫字,篆刻。表演這件事,需要天賦也需要后天訓(xùn)練。很多年里,他正是用這些無用之用訓(xùn)練自己,訓(xùn)練自己的感應(yīng)能力,累積自己的表演智慧,等到需要的時候,瞬間激發(fā)。
好演員往往是羞澀的。因為他們比常人更敏感,需要角色的面具來遮擋;只有在那個人不是自己的時候,才會得到很大的自由。
這一次,讓我們揭開角色的面具,走近祖峰。——編者嘉賓:祖峰 演員,代表作包括電視劇《潛伏》《北平無戰(zhàn)事》《歡樂頌》《面具》、電影《非凡任務(wù)》等采訪:邵嶺 本報記者
談角色:我本人離崔中石更近一些
記者: 《面具》播出之后,大家都把李春秋和你在 《潛伏》中扮演的李涯相比較,因為兩部作品都是諜戰(zhàn)劇,而且李春秋和李涯在身份上有很多相似之處。你本人是怎么看待兩個角色的區(qū)別的?
祖峰: 《面具》和 《潛伏》本身是不一樣的作品,同時我在扮演角色時所處的創(chuàng)作周期也不同,畢竟中間相隔了十年,十年前的我跟現(xiàn)在不一樣。
就角色而言,劇本為李春秋提供的維度更多、更豐滿,李涯相對單純一些。在表現(xiàn)李涯這個人物的時候,我主要是在劇本的基礎(chǔ)上賦予角色一些氣質(zhì),比如他的執(zhí)著和堅持,沒有把他塑造成一個傳統(tǒng)意義上的反面人物。可能因此給大家造成了一種新鮮感。李春秋就更豐富一些,因為他有家庭,有男女之間的感情,還有隨時被發(fā)現(xiàn)的可能。兩個人物的性格和動機也不同,李涯是勇往直前的,而李春秋,只是希望從困境中解脫出來,希望過平靜的生活,希望家人得到保護。
其實如果把李涯和李春秋放在一個戲里面,也幾乎是成立的。李涯就是那個追的人,李春秋就是那個逃的人。
記者:這十年里,僅就電視劇而言,對于你在 《潛伏》 《歡樂頌》 《雙刺》 《金婚風(fēng)雨情》 《北平無戰(zhàn)事》《面具》等作品中出演的角色,觀眾的反映是不一樣的,有的大家覺得很好,有的就覺得沒那么好。你自己怎么看待這些角色?那些觀眾覺得不那么好的,比如 《歡樂頌》里的奇點,你覺得是角色本身的問題,還是你的個人氣質(zhì)跟角色的貼合問題?我想請你對自己扮演過的這些人物做一些分析。
祖峰:角色本身的好,跟角色在設(shè)定上討好觀眾是兩個概念。一般的觀眾可能會迷戀角色里面特別好的那些方面,比如說帥啊,有多少優(yōu)點啊,但其實那是假的人物,那人物是塑造出來的。但當我們說到演員對角色的塑造時,首先看你是不是 “那個人”,同時在表現(xiàn) “那個人”的過程當中,你有沒有把 “那個人”的內(nèi)心和思考表現(xiàn)出來,從而達到打動人的目的。這樣才是好的塑造。
好的角色塑造離不開文本底子的支撐,劇本好,演員才有表現(xiàn)的空間去塑造那個人物。很顯然, 《潛伏》《北平無戰(zhàn)事》 《面具》 《金婚風(fēng)雨情》這些都屬于劇本好的, 《歡樂頌》其實劇本也不錯,所以那些人物沒有好壞之分,我所做的就是把人物的某一方面表現(xiàn)出來而已。
記者:這些角色里,誰和你本人最接近?誰又離得最遠?哪個角色感覺最困難?
祖峰:我是雙魚座,我的身體里本來就住著不止一個人。所以,這些角色跟我都有相似的地方,但又都不是我。如果一定要選的話,可能我生活當中不太像李涯那樣的人,因為他是一個咄咄逼人的人;我本人可能更偏向崔中石一點。
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碰到過特別困難的、難以理解和進入的角色,基本上還是屬于普通正常人的范疇內(nèi)。表演的困難有劇本的原因,同時也和導(dǎo)演以及演員自己的理解力有關(guān)。就劇本而言,如果劇本基礎(chǔ)好的話,都不需要花費特別多的心思,在閱讀劇本的同時那個人物就從腦袋里跳出來了,之后就按照那個人物的邏輯去做就行了。就像我們讀一本好的小說,其實你閱讀的時候里面的人物都活靈活現(xiàn)地跳脫出來了,這就是好的文本所帶給你的。
談表演:只有那些不確定,才會激發(fā)出你的創(chuàng)造欲望
記者:表演這件事,最吸引你的是什么?
祖峰:癡迷于表演的人,都是沒有長大的孩子。
記者:進入北京電影學(xué)院之前,你曾經(jīng)在南京汽車制造廠工作過。這樣的經(jīng)歷對你后來在電影學(xué)院的學(xué)習(xí)以及從事表演有影響嗎?
祖峰:在成長階段,沒有進大學(xué),而是工作了幾年,這讓我在從事表演行業(yè)之前有機會先學(xué)習(xí)與人相處,鍛煉人情練達。
一個人在學(xué)校里面對的大多數(shù)都是自己的同齡人,老師是作為長輩出現(xiàn)的。這和工作中與人相處的模式不同,一個人進入職場,你的同事未必是你的同齡人,很多可能甚至是你父輩的年紀。你知道自己不是世界的中心,你要更多地考慮對方,要盡量與人平等地交流和溝通。這種能力對演員體會角色是有幫助的,因為演員對于角色的塑造,很大程度上就是要站在角色立場上去考慮一切,包括分析角色的性格和行為。
記者:成為演員之后呢?通過什么去體驗生活?
祖峰:接觸人,觀察人。更重要的是伴隨年齡成長的心智成長。在成長過程中,人會不斷思考,對情感的思考,對審美的思考,等等。對演員來說,生活閱歷永遠是我們可拿到的表演素材。
時間很重要。演員的創(chuàng)作依附于影視作品或者舞臺作品,而它們的根源來自于作品的文學(xué)性。那么很多優(yōu)秀的作家,當他們寫出不朽的作品時年紀都不輕了,這就是生活經(jīng)歷或者說年齡增長所帶給他們的積累。我現(xiàn)在回頭去看十年前的表演,會覺得有很多稚嫩的地方,不是因為我在表演技巧上比那個時候高了,而是因為我在心智上比那個時候成熟了。
記者:你演過電影,也演過電視劇,覺得兩種藝術(shù)樣式對表演的要求,或者說對表演的限制,有什么不同?
祖峰:從觀看條件上,或者說從觀眾層面上,電影是大家自愿買票,然后去電影院這么一個相對封閉的、黑暗的空間里沉浸式地觀看,而電視劇更多是大家開著燈、一邊看一邊可能手頭還做著別的事。所以對于電視劇來說,可能劇情更重要,需要能夠抓住觀眾,讓觀眾跟著節(jié)奏走,而電影在此之外還需要情緒的渲染等等。
從這個層面上來說,電視劇的表演首先要準確清楚,你得演得很明白,但電影可能就未必要把戲演得那么明白,演得太明白反而會失去一些味道。
記者:有很多優(yōu)秀的演員,比如張譯、段奕宏,都說過面對表演這件事情,他們常常是處于一種沒有安全感的、甚至是很自卑的狀態(tài),每次在面對一個新角色的時候都特別不自信,覺得自己大概沒有辦法勝任。梅麗爾·斯特里普甚至說,好的表演往往就是產(chǎn)生于不自信,產(chǎn)生于演員的自卑感。你的感受是什么樣的?
祖峰:沒錯。只有在你不知道答案的情況下,你才會去苦苦尋求答案,創(chuàng)作的過程就是尋找答案的過程。而且,那些一開始就認定的事情往往不會激發(fā)你的創(chuàng)造力,就是因為那些不確定性,才會讓你有創(chuàng)造的欲望。
記者:表演的最高境界是什么?有人說是控制,你覺得呢?
祖峰:控制不能說是一種表演的境界,它更多是技術(shù)層面的東西。境界,在我看來應(yīng)該是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那種,當然我也還遠遠沒有達到表演的最高境界。
但是控制力對于表演確實特別重要,特別特別重要。所謂控制,其實就是和宣泄相對的;灑狗血的表演就是沒有控制的。就我個人而言,控制得比較好的角色,崔中石算一個。你看他表面上波瀾不驚,甚至是極度克制,但同時能夠帶給你一種洶涌澎湃的力量。
表演上的控制最終產(chǎn)生的是一種張力,所要達到的目的不是對于觀眾感官上的刺激,而是對于觀眾內(nèi)心的震撼。就像你把一根樹枝彎曲到最大限度,但是不能讓它折斷。那個是最重要的。就像我們看文藝作品,有些你當時覺得很震撼,很動人,事后很快就忘了;有些你看完之后兩三天都在那個情緒里面出不來,其實就是不一樣的兩種境界。
談將來:所有演員都會有一個關(guān)于戲劇的情結(jié)
記者:到目前為止,覺得自己在表演上有什么局限嗎?
祖峰:我的作品不多,還沒有觸碰到自己的邊界,大概還有很多可能性沒有開掘出來。所以,談局限可能還為時過早。
記者:說到作品數(shù)量,你跟黃曉明、陳坤、顏丹晨是同班同學(xué),但你是班級所有人里最后一個被觀眾知道的。在這個過程當中,你會有著急嗎,還是始終比較淡定?
祖峰:每一個人在不同階段的愿望是不一樣的。就像我當年在工廠里工作的時候,我的愿望是考上電影學(xué)院,可以表演,哪怕很清貧也無所謂。上電影學(xué)院之后我覺得愿望達成了。畢業(yè)之后,學(xué)校缺老師,就聘我回學(xué)校去教課。我在學(xué)校呆了五年,主要精力都放在怎么教學(xué)生上。教學(xué)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自己會的事情怎么讓別人會,不容易。加上我性格比較內(nèi)向,一開始做得很不好,很有挫敗感,所以基本上所有精力都放在這上面。一直到2006年才離開,正式地、專門地從事演員的工作,兩年后就接了 《潛伏》。所以還好啦,并不是別人想象的有一個漫長的等待期。我覺得每個人的人生,有快有慢。不一樣吧。
記者:正式地、專門地從事演員工作之后,有沒有遭遇過職業(yè)瓶頸?
祖峰:就表演而言暫時還沒有。一方面是因為我本身產(chǎn)量就比別人要低,工作密度不高;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我刻意保持這樣一種狀態(tài)。拍戲的過程就是在消耗你之前所有儲備的東西,包括對于角色的新鮮感,所以拍完一部戲歇一段時間再接新戲,和你一部接著一部拍,從創(chuàng)作的興奮度上都不一樣。
我會在兩部片子拍攝之間的空閑時間里面做自己的事情,釋放壓力,同時也是積累能量。你不能總是處于放電狀態(tài),你得充電才行。所以目前還沒有你說的瓶頸期。
記者:你說的 “自己的事情”,我猜就是寫字和篆刻這些?我知道你寫很好的小楷, 《北京遇上西雅圖2》里面那張小楷就是你寫的。這樣的愛好是怎么養(yǎng)成的?對表演有什么幫助嗎?
祖峰:我寫字主要是抄書。一開始就是單純地寫字,后來,大概十年前吧,覺得需要讀一些書,那么抄寫就可以把兩件事情并一件事情辦了。有不少文章都抄了好多遍,比如 《赤壁賦》 《洛神賦》 《滕王閣序》,最熟的大概是 《岳陽樓記》。
要說對我的職業(yè)有什么直接的用處,寫字也好,篆刻也好,都沒有。但是我想,就是這些無用之用才可以讓自己變得越來越好吧。我希望是這樣。
記者:未來有什么打算?你曾經(jīng)和周韻一起演過一部只有兩個角色的話劇 《愛情的印象》,以后還會再嘗試舞臺表演嗎?
祖峰:我想,所有的演員應(yīng)該都有戲劇情結(jié),有對舞臺的向往。最主要是影視劇跟舞臺的表達方式不一樣,影視劇是打斷的,而在舞臺上可以連貫地、一氣呵成地去表現(xiàn)一個人物和故事,這是不一樣的兩種方式,一氣通貫下來的感覺肯定更舒服。而且舞臺表演的反饋也更直接。影視作品你在創(chuàng)作、在表演的時候是沒有那個感覺的,只有在放映和播出之后才能收到觀眾的反饋,但是舞臺表演你接收到的反饋是實時的。
但是,要說具體的打算,要看能不能遇到好戲。看機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