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豐歌:蘭州的天
曾經(jīng),蘭州的天很高、很藍(lán)、很靚,有日出日落,月缺月圓,亦有白云飄飄,繁星點點。
那時,蘭州的天是一個充滿生機(jī)的大家庭,太陽和月亮夫妻在藍(lán)天辛勤勞作 ,不舍晝夜。沐浴在陽光和月光下的蘭州城,便充滿了明媚陽剛之氣和寧靜祥和之氣。白云總是變化成各種面孔出現(xiàn)在蘭州人的視野中,展示著無窮的魅力,豐富著人們的想象。夜晚,還有那群調(diào)皮的星星,圍繞在月亮母親身邊,眨巴著明亮的眼睛,好奇地看著蘭州城的人間煙火。也有雷公電母偶爾鬧點小別扭,發(fā)發(fā)脾氣拌拌嘴。雷公吵架時嗓門很大,黑著烏云滾滾的老臉。電母一生氣,把雷公的臉當(dāng)發(fā)泄對象,狠狠撕開一道明亮的口子,那臉又頑強地合上,再撕開,再合上。電母委屈的淚便刷刷地流了下來,變成瀟瀟雨絲,沐浴著缺水的蘭州,干渴的蘭州,滋潤著蘭州的山川草木。銀河邊的牽牛織女星,雖一年只能相聚一次,仍不離不棄,苦苦相守,給蘭州城的小夫妻們展示著榜樣的力量。冬天,還有那飄飄灑灑、汪洋恣肆的雪,天女散花般降落塵埃,將蘭州打扮得“山舞銀蛇,原馳蠟象”,一片銀妝素裹,敢與天公試比高。
那時蘭州人的生活不富有,但也是快樂的,幸福的。白天,可以按太陽的引領(lǐng),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晚可以一家人聚在一起,男人們看著嬌羞的月亮,想著心中的“嫦娥”。女人們則指著月亮,給孩子們教著童謠:“彎彎的月兒小小的船, 小小的船兒兩頭尖, 我在小小的船里坐,只看見閃閃的星星藍(lán)藍(lán)的天。”每到七夕這天,人們便仰著脖子在銀河邊找那兩顆苦命的牽牛織女星,罵王母的心狠,嘆夫妻的不幸、兒女的可憐,祈禱著王母能網(wǎng)開一面,好讓他們夫妻長相廝守。少女們會在這天晚上藏到房檐下、瓜架里,偷聽牛郎織女的情話,想著自己的心上人。兒童則愛看調(diào)皮的星星,有孩子掰著指頭數(shù)星星,把手指頭和腳趾頭全加上,還是數(shù)不清星星到底有幾顆。數(shù)著數(shù)著,卻被幾個哈欠帶入夢境,夢見自己變成一顆星星。當(dāng)一場雪到來,孩子們便在雪地打滾,印上自己的頭像,在雪地上寫兒童體書法,畫雞畫鴨畫娃娃,打雪仗更是必不可少的游戲。當(dāng)然,還會塑造出魯迅筆下那種或端莊、或詼諧、或漂亮的雪人,也給雪人戴上帽子,涂上口紅,圍上圍巾,讓雪人驕傲地立在家屬區(qū)、公園里和廣場上,成為人們中的一員。
蘭州的天,蘭州的地,都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
后來,不知是哪一年,又或許是一年,兩年,三年,蘭州的藍(lán)天,慢慢消失了,太陽和月亮,悄悄隱藏了,星星陸陸續(xù)續(xù)睡覺了,白云到南方和草原旅行后就在那安營扎寨不回來了,連烏云也跑到南方撒野去了。蘭州的天,慢慢變了,變得陰晦,暗淡,毫無生氣。有人說,是一個名叫“霧霾”的家伙占領(lǐng)了蘭州的天空。那霧霾春季常與沙塵暴狼狽為奸,把蘭州騷擾得“滿城盡帶黃金甲”。夏秋兩季也趕不走、驅(qū)不散,舉頭灰蒙蒙的天,俯首瘌痢頭似的地。只有一些零星的綠色拼命在黃褐色的土地上露出來,宣告著季節(jié)的變換,但仍被塵埃附身,一副蓬頭垢面的樣子,毫無靈秀之氣。冬季又與煙囪的煤塵、汽車的尾氣相互勾結(jié),常使蘭州有種“黑云壓城城欲摧”的感覺,被人戲稱“黑蘭州”。這可苦了蘭州人,春冬兩季上下班和外出辦事,口罩成了必須品,防塵防寒兩不誤。這時節(jié)想看蘭州的莎莎長的什么樣,基本都會讓你失望。那被一個大口罩捂住的臉,只能看到兩只水靈靈、毛嘟嘟的大眼睛露出或溫柔或快樂的光。時間一長,蘭州的莎莎們眼睛比嘴會說話,對眼的功夫超過全國所有城市的姑娘。看她喜歡還是討厭,高興還是憂傷,觀察一下她們的眼睛就足夠了,語言已成為多余。
曾經(jīng)多少年,蘭州的許多孩子沒見過太陽和月亮,藍(lán)天和白云,還有天上那眼睛一眨一眨的星星。他們見過的,只是電視上,圖畫書上的,但那不算數(shù),是不屬于蘭州的。有位媽媽教孩子識字,讀到“太陽”這個詞,孩子問,太陽在哪兒呢?媽媽說,在天上。孩子說,我怎么沒見過呢?媽媽說,被云遮住了。孩子又問,云為什么要遮住太陽呢?媽媽說,因為它怕曬黑了我們的寶寶。媽媽的謊言欺騙了孩子。她不想用現(xiàn)實傷害了孩子心中那美麗的夢。
其實,那時蘭州的天還是和今天的天一樣,像歌中唱的那樣:“星星還是那顆星星喲,月亮還是那個月亮。”天沒變化,只是天被霧霾遮住了。蘭州人只能與霧霾為伴,卻與藍(lán)天無緣了。有人怪蘭州多山缺風(fēng),建議削平堵住蘭州東大門那座大青山,讓風(fēng)吹走籠罩在蘭州城上空的霧霾。費了老大的勁把大青山挖低了,那風(fēng)仍未光臨蘭州,因為山外還有山,總不能學(xué)愚公移山那般無窮盡地挖下去,那得鏟平多少座山啊!蘭州也一躍成為全國十大重污染城市之一,居然連衛(wèi)星都發(fā)現(xiàn)不了。那個叫霧霾的家伙不僅阻擋了藍(lán)天、白云、太陽、月亮這些人們的友好鄰居,還乘機(jī)鉆進(jìn)人的鼻孔,滲入人的身體,窺探人的隱私,損害人的健康。仔細(xì)一想,豈不是得不償失嗎?于是,在蘭州, “減排、壓煤、除塵、控車、增容、立法、嚴(yán)管、問效”八個抽象的詞變成八塊治理環(huán)境的抹布,一寸寸地擦洗著蘭州黑霧沉沉的天空。一根根冒著黑煙的煙囪,戴上了防塵罩;一座座吐著煤塵的鍋爐,換成了天燃汽;一片片塵土飛揚的建筑工地,裝上了防塵網(wǎng);一個個吞云吐霧的小企業(yè),整改關(guān)停;一家家污染嚴(yán)重的大企業(yè),整改搬遷;一輛輛私家車,尾號限行;一臺臺灑水車,閃亮登場;一條條有樹有草的綠化帶,裝點著公園街道,覆蓋到黃河兩岸,漫延到南北兩山。治污、治臟、治塵,似三把“手術(shù)刀”,以刮骨療毒的堅韌,全方位、多層次治理著蘭州城的各個角落,由政府作為變成了全民行動。蘭州的天,一天天恢復(fù)了健康。昔日的“黑蘭州”變成了現(xiàn)在的“蘭州藍(lán)”。
現(xiàn)在,蘭州的天像每天被人用抹布齊齊整整擦過一遍,籠罩在蘭州城上空數(shù)十年積存的霧霾已被打掃得干干凈凈。那朵朵白云像被人種上的白牡丹,展示著不同的造型,有的含苞待放,有的灼然怒放。又像被人將一群牛羊趕到天上,三個一群,五個一伙,游樂玩耍,怡然自得。有時又像群仙足踏祥云,在天空高談闊論,閑庭信步。那烏云則像成群的戰(zhàn)馬,隨著滾滾驚雷,呼嘯奔騰而來。接著,便有雨,如珍珠、似絲線,灑向蘭州大地。蘭州城便被清洗得一塵不染。
太陽和月亮這對與蘭州久違的夫妻,終于重新回到了蘭州。回到蘭州的,還有那滿天的繁星。蘭州終于亮堂了起來,明媚了起來。蘭山觀日,白塔賞月,成為蘭州人的一大雅事。清晨,在通往蘭山頂?shù)膹潖澤降郎希巧降娜藗內(nèi)缫粭l彩色的河流,蜿蜒蠕動著。登上三臺閣,人們早早選好拍照的位置,只等著太陽的驚艷亮相。當(dāng)太陽一點點爬上遠(yuǎn)方山頂時,人們一伸手便穩(wěn)穩(wěn)地托在掌中。這時,照相機(jī)和手機(jī)的快門聲便響個不停,一幅幅優(yōu)美的照片便存到了相機(jī)和手機(jī)的相冊中,也留到了人們的心里,成為美好的記憶。夜晚,人們到白塔山看夜景,當(dāng)月亮從山頂嬌羞地露出玉盤般的臉蛋時,那星星也一個接一個露出了笑臉,很快,滿天都是星星了,與蘭州城流光溢彩的燈火交相輝映,把蘭州的夜點綴得宛若人間仙境。
那天空,其實就是一面鏡子,將蘭州人的生活映照到了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