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云:新豐民歌換新韻
白云悠悠歌聲脆
有人說,土家人的米酒醉人,其實,真正醉人的是妙趣橫生的新豐土家民歌。去年秋天,筆者攜幾位作家、詩人,前往曾經(jīng)聞名三湘四水的民歌之鄉(xiāng)—慈利縣景龍橋鄉(xiāng)新豐土家山寨乘風,老遠就從云中飄來一陣清脆的歌聲:“山歌不唱不寬懷,磨子不推不轉來。好酒要等親人飲,好花要逢春雨開。今日開懷歌一曲,迎接客人進山寨。”
從慈利縣城出發(fā),向西南行,翻過矮寨式的天險雷雨埡,巴右手有一座山上疊嶺白云繚繞滿目蒼翠的大山,便是民歌之鄉(xiāng):新豐坡。
新豐坡是個平均海拔600多米的土家山寨,最高處貓兒嶺海拔達680多米。山村雖僻,名聲較大。上個世紀60年代曾是廣州軍區(qū)的“民兵紅旗”單位,80年代初被常德地區(qū)文化局命名為“民歌之鄉(xiāng)”。這個土家小寨的民歌歷史悠久、名不虛傳,不過,最熱鬧時期是新中國成立,人民慶祝解放,翻身做主人,迎接土地回老家的日子,寨子里搭臺,全村人唱了三天三夜。
古老的山寨唱民歌已成習俗,起于何時無史料記載,人們只知道,父親傳授兒子,母親傳授女兒,“麻繩纏草鞋,一代傳一代”。全寨180戶,600人口,幾乎大人小孩都能唱,一般人能唱上幾十首,多的能唱幾百首。
新豐,以土家族為主,土漢雜居,多少年來,土、漢人民和睦相處,一面勞作,一面唱歌,山歌對唱或獨唱已成了他們特有的文化生活。他們說:“走出大門喊幾聲,一天渾身都是勁。” “一天若不唱山歌,喉嚨就起蜘蛛窩。”他們認為民歌是他們生產(chǎn)、生活的最好的動力,也就是一種精神物質吧。正如有首山歌中唱道的:“別看是些口頭話,落在地里長莊稼。”
正因為如此,這個村寨當年便成為常德地區(qū)學大寨和學小新莊的典型,尤其是旱糧“三熟制”,有所創(chuàng)新、有所發(fā)展。新豐人,就這樣用民歌歌頌新生活、新風尚。然而由于自然條件惡劣,貧窮帽子壓得人們喘不過氣來。前些年,縣委派扶貧工作隊進駐山寨,面貌一天天變化起來。首先是通村公路給人們帶來喜悅。女民歌手黃冬翠在新修的鄉(xiāng)村大道通車時,這樣唱道:“從前坐車夢中見,現(xiàn)在車到家門前。不是老天賜的福,黨的春風送溫暖。”
當年在農(nóng)業(yè)學大寨在改天換地的“戰(zhàn)斗中”,新豐人民唱出了一首首激人向上的民歌,如百日大旱期間,干群頭頂烈日合力用水桶挑地下水抗旱救苗,一個個汗流夾背,豪情滿懷的唱道:“天旱三年我不怕,我把汗水當寸下,就是挑干地下水,也要長出好莊稼。”“今天移山又造河,看誰汗水流的多。村里有桿公正秤,鋼釬是桿錘是砣。”
男女愛情,多以民歌為媒。比如男方向女方求愛唱道:“哥哥生得黑又黑,妹妹生得白又白。黑字寫在白紙上,你看合格不合格?”當女方有些猶豫不定時,男方便唱:“你看天上那朵云,又像落雨又像晴。你看路上那個妹,又想戀歌又怕人。”就這樣,你唱我答,歌中帶歌,就唱到一起了,最后合唱道:“郎妹二人并肩行,穿過松林和柳林。要學松樹青到老,莫學柳樹半年春。”
當男人出遠門時,女人怕男人變心,便留下暗號。土家人最講究的是鞋墊,于是將自己的一片真情,納進鞋墊里,這樣納著:“郎有心來妹有心,好比鞋墊顆顆星。路邊野花君莫采,莫忘家中一枝春。”
新豐的情歌生動有趣。如直接挑逗的情歌:“遠看妹妹穿身紅,飄飄搖搖過田垅。眼睛一眨巖山動,廟中菩薩也發(fā)瘋。”側面描寫的情歌:“大道上面起灰塵,扇子遮面不遮身。遇到情郎不敢喊,假裝癆病咳一聲。”情感逼真的情歌:“白布衣兒紐扣多,妹妹洗衣慢慢搓。十指尖尖搓出泡,不為情哥為哪個?”總之恰到好處,成為新豐民歌的獨有特點。它既有湘西風味,又有湘北情趣。
詩歌更比牛毛多
1982年,常德地區(qū)在新豐舉辦了一次賽詩會,全地區(qū)乃至省外的部分著名詩人。如黃聲笑、于沙、孫泱、方存弟、飲可、賈國輝、覃柏林、吳明仁及本地民歌手王大志、朱善慶等三百多人,匯聚一堂,賽了三天三夜。新豐的老歌手王達仁、袁德之、李云林等人,他們放開嗓門,盡情放歌,有的唱了500多首,深為客人、詩人折服。石門詩人賈國輝贊道:“新豐人民詩歌多,詩歌滾滾匯成河。隨著沅水入洞庭,洞庭陡漲三尺波。”鄂籍著名詩人黃聲孝借用歌王王老九稱贊阜坪的一首歌唱道:“新豐是個詩坡坡,詩歌更比牛毛多。唱了一首產(chǎn)千首,三年沒唱完一個牛耳朵。”一下子把賽詩會推向高潮。
新豐這塊生長民歌的土壤,成就了一批新歌手和農(nóng)民詩人。回鄉(xiāng)知青姜清華,下放知青盛和煜、黨支部副書記兼區(qū)文化站長周保林,從山寨走向省以上文壇,分別成為中國戲劇家、中國作協(xié)會員、知名作家;青年民兵陽桃初、黃冬翠等30人的民歌還登上了大雅之堂;《湘江文藝》、《群眾藝術》,省文化館編輯部還為《新豐民歌選》出了幾個特輯。常德地區(qū)群眾藝館特為新豐出版了一本《新豐民歌選集》的專集。湖南日報、中國民族報、人民日報、海外版等相繼以《新豐新風》為題,作了專門報道,引起了社會上的強烈反響。然而精神文明卻與物質文明不成正比例,如何把經(jīng)濟搞上去成了民歌內(nèi)容的迫切要求。
新豐民歌換新韻
十多年前,有位在外地工作的新豐人,回故鄉(xiāng)住了幾天之后,向家鄉(xiāng)村支兩委提出了一個建議:新豐要變新,民歌要換韻。如何變,如何換?新豐黨支部發(fā)動全村30多名黨員找窮之根、貧之源,大家都一致認為新豐有條件可變,村里有上萬畝的山林資源并儲藏豐富的大理石、白礬石,山民們有豐富的種植藥材的經(jīng)驗。有人這樣唱道:“不是新豐天不藍,不是坡上地不寬,為啥貧困趕不走?思飛唯無領頭雁”。自從上個世紀80年代以來到90年代末期,這個久負盛名的山村,不僅不前,反而開了倒車,原有的大隊部和林場、藥場都被變賣了。民歌一針見血地指出:“功勞薄上把覺躺,飯甑旁邊把福享。賣了村部賣林場,折了東墻補西墻”。顯然群眾對前任班子意見很大。
2013年,縣委再次派出精準扶貧工作組進駐新豐村,通過調(diào)查,對癥下藥,首先從調(diào)整班子著手,經(jīng)過民主選舉,讓復員軍人吳東初繼續(xù)擔任黨支部書記,組成一個精干的領導班子。其次,工作組為改變該村基礎設施條件較差的現(xiàn)狀,經(jīng)多方籌資為新豐人民辦了幾件實事,修建了一個高標準的村部、學校兩結合的新磚樓,解決辦公和兒童就近入學問題;除拓寬并加長原有的村道外,徹底解決了飲水之難,讓全村人都喝上了自來水,結束了多年正如民歌唱的:“天旱半月無水飲,全家老少為水憂。打洞求神拜菩薩,淚水望干難解愁”的苦難日子;恢復了藥場并將種植面積擴大到了330畝,種上了尾參、玄參等名貴藥材從實際出發(fā),對農(nóng)業(yè)產(chǎn)業(yè)結構進行調(diào)整。對不適種稻谷的地方改種柑桔已達400多畝。此外退耕還林160畝、荒山造林300畝。現(xiàn)在新豐坡在藍天白云下山青水綠。村民們唱出了新歌:“藍天白云籠山寨,黨播春雨財運來。山歌今日換新韻,男女老少樂開懷。”為讓信息成為發(fā)展經(jīng)濟的捷徑,工作組會同中國聯(lián)通在該村貓兒嶺建立了接轉塔,智能手機、電腦成了新豐人的主要信息工具,隨著信息的暢通,一些外商如福建的寧老板等相繼來到新豐,開發(fā)山區(qū)。
路通了家富了,講起闊場來了,過去的舊吊腳樓,逐漸改成新磚房。幾千年的舊風俗也在改變,比如廁所一改過去的黃桶而用沖水蹲盆。煮飲、炒菜、燒水使用沼氣,逐步進入全村。
新豐屬于沅水流域,過去有一個傳統(tǒng)習慣不送孩子讀書,現(xiàn)在可大不一樣了,如今的大學生陸續(xù)增多,出類拔萃的人才也大有人在。土家少年周鋆以優(yōu)異成績考取國防科大畢業(yè)后被保送到英國讀完博士后,回到原單位從事科學研究。過去待在家中不出窩的現(xiàn)象基本上消除,以外出務工為榮,每年勞務創(chuàng)收兩三百萬元。不少人不僅蓋了新房還買了小車。正如他們唱的:“過去做夢不敢想,如今小車進山鄉(xiāng)。人人走上致富裕,你追我趕奔小康。”
新豐民歌唱出了新內(nèi)容,“倒吃甘庶節(jié)節(jié)甜,腳踏樓梯步步高。只因改革步子大,一步一首新歌謠。”舊民歌賦上了新的詩意,其味更濃。青年民歌手李金初一口氣唱了數(shù)十首,如:“郎妹隔山又隔音,唱個山歌難聽清。如今手機作紅繩,天南地北心連心。”新豐人民更是飲水思源,他們從內(nèi)心唱出新歌,老支部書記吳冬初唱道:“乘涼先問誰栽樹,飲水先問挖井人。不忘初心齊奮斗,山寨景色日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