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測:群雕莊稼人
吳銘志的生意經
吳銘志臉部瘦削,渾身無肉,衣服穿在他身上,跟掛在晾衣桿上差不多,空蕩蕩的。嘴角留有幾根稀稀拉拉的山羊胡。個子矮小,最多不過一米六,整個人看上去,就是個骨頭架子,用“瘦骨嶙峋”四個字去形容,再合適不過了。但是,他有一雙透亮、精明、睿智的眼睛和一個轉得快的大腦。就憑這,不僅彌補了他身材的不足,而且還說明他不是一般的農民。
吳銘志有住房,還比較寬敞,但他沒在那里住,在離家老遠的場口租了三間大瓦房。他說離場鎮(zhèn)近點,做生意方便。吳銘志所說的方便,主要不是方便自己,而是方便他人。他所做的生意,也是圍繞“方便”二字展開的。
1993年,國家取消了沿襲41年之久的糧食統(tǒng)購統(tǒng)銷政策。次年春節(jié)探家時,我看見老家正屋擺了一長溜石柜子,里面裝的全是金燦燦、滿屯屯的玉米谷子黃豆。當時我就想:家里僅有哥哥嫂子二人,儲備這么多糧食,要吃到猴年馬月?
我只這么淺淺地、淡淡地、隨便地一想。但是,吳銘志卻想得深,想得遠,想得有意義。
吳銘志從小生活在農村,是純粹的農民,不僅嘗盡了農村的酸甜苦麻辣,而且對農民的需求了如指掌。國家不統(tǒng)購統(tǒng)銷糧食了,糧店隨之被關張。那么,農村那些剩余的糧食怎么辦?缺糧戶怎么辦?糧食如何流通?等等等等。這一系列關乎國計民生的大問題,居然被他一個農民想到了,并且想得非常仔細、周全。
那年,吳銘志46歲,花20多萬元娶的過婚嫂剛生下兒子就被人拐跑了。心壁之傷尚未愈合,他就離開土地,或者說傷心之地,說要去做糧食生意。周圍的人把頭搖成了撥浪鼓,有人說他大腦發(fā)熱,有人說他異想天開,還有人說他不務正業(yè)。因為在這之前,從未有人做過糧食生意,甚至連聽也未聽說過。其實,他自己也心中無底。但他認定是個商機,認定是一樁應該有人去做的、有價值的事情。
吳銘志租的是我小學同學蔣明光的磚瓦房,近八十平方米,一年才300元錢。當我為如此廉價的房租感到驚訝時,他卻振振有詞地說:“我?guī)湍阃瑢W看守房子,沒收他的‘守護費’就不錯了。”
房子是全新的,只是沒裝修,青磚石灰水泥柱全部裸露在外。門上掛著一幅橫批為“吉星高照”,上聯(lián)為“一帆風順年年好”,下聯(lián)為“吉祥如意步步高”的大紅對聯(lián)。
進屋第一間房子,應該是臥室。正面靠墻擺了一張席夢思大床,右面墻壁上掛著大彩電,以及蒜頭、小秤、日歷等。左面墻中央是一個信手而寫、倒貼上去的“福”字。“福”字左下方掛著一個長方形黑色木牌,上書《糧油收購公示牌》七個銀白色的黑體字,中間是制作工整、明目詳細的表格,其中標有小麥、玉米、稻谷和油菜籽的等級與價格。最下面還寫有監(jiān)督舉報電話。我試著一撥,他手機就響了。沿墻根歪歪扭扭地立著十幾個大小不一的麻布口袋,里面裝的是谷子、高粱、玉米、黃豆、綠豆和胡豆等,但每個袋子都空著大半,像餓著肚子的村民。
電視里正播放著電視連續(xù)劇《好久不見》。但吳銘志并沒有觀看,他以床鋪當坐凳,正聚精會神地做著賬。見我去了,他才放下手中的鋼筆,正了正身子,滿臉堆起微笑,露出了一口白凈、但不整齊的牙齒。
其他兩間房沒閑置,分別用作廚房和庫房。
開始那幾年,吳銘志的生意像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升高,周邊十幾個鄉(xiāng)鎮(zhèn)的村民,都把節(jié)約的糧食往他那兒運送。收齊之后,他就根據全區(qū)各大市場的需要,逐一配送銷售,把剛剛斷了的糧食供應渠道又續(xù)了起來。當時,每斤糧食可以賺2角左右差價,一年算下來,可賺3萬余元。他兒子從小學到大學,全靠那筆錢。
后來,糧食市場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其中最大的變化有四個方面。一是農村的青壯年紛紛外出打工,大片土地被荒蕪。二是吃糧食的人陡減。三是種植內容以經濟作物為主了。四是差價越來越微薄。為此,吳銘志的糧食生意受到了重創(chuàng)。
東方不亮西方亮,除了西方有月亮。糧食市場萎縮之后,吳銘志就把目光放在了收購油菜籽、花生、芝麻上。與此同時,他又開始做保險。當時,保險剛剛引入農村,做的人少,他一上馬就旗開得勝,參保人員每年以40%的比例上升,他雖然沒賺個盆滿缽滿,也賺了個眉開眼笑。
有了錢真好,吳銘志在鎮(zhèn)上買了鋪面,媒婆也踏破門檻,所介紹者之中不乏吃皇糧的。吃一塹,長一智。在娶老婆的問題上,吳銘志比做生意還謹慎,所以至今沒有續(xù)弦。
前年,大隊干部薦舉他當會計。他完全可以拒絕,因為每月的收入還不敵他跑一單保險。但他欣然同意了,他覺得是對他的尊重和對他人生價值的肯定。那年月,吳銘志家庭成份高,受歧視,他想干也不讓干。“而今政策好了,你別看這是件小事,它體現(xiàn)的卻是人人平等的開明政治。”離開時,吳銘志驕傲地對我說。
冉道烈窮則思變
讀初中時,冉道烈的學習成績一直排在全年級前十名之內,若考高中,他應該是壇子里面捉烏龜——手到擒撈。可惜那時升學靠推薦,朝中無人的他,一“推”就被“推”進了陰溝。
十幾歲的孩子,突然之間失去上學讀書的機會,失落與痛苦是肯定的。但生活還要繼續(xù)。
當時,中學校長也姓冉,覺得冉道烈文化不錯,回家務農有點浪費人才,于是就起了惻隱之心,介紹他當了民辦教師。那時的民辦教師不但待遇低(每月20元工資)、受歧視,而且轉正希望渺茫。為此,冉道烈有些三心二意,他時刻睜大眼晴,尋覓著跳槽的機會。
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冉道烈不到20歲就結了婚,并很快就有了一兒一女,自己膝下還有兩個妹妹,家庭負擔全部壓在了父母肩上。他心里過意不去,他是男子漢,他想自立門戶,減輕父母負擔。父母正有此意,就隨了他的愿望,提出了分家。
冉道烈除了分得破屋一間之外,其他什么也沒分到,甚至連鍋碗瓢盆也不齊全。分家第二天,冉道烈家就斷了炊。老婆抱著兒女跑回了娘家,冉道烈自己在家里十多天沒開伙,每天開飯時就往學校跑。好在母親疼他,三天兩頭私下偷點玉米、紅苕給他,才讓他那剛興起的家勉強維持沒有垮塌。
活人總不能被尿憋死。冉道烈一有空就思考未來,思考出路。父親是馭黃牛拉板車的,他不愿繼承父業(yè)。母親是捏泥巴種莊稼的,他不想臉朝黃土、背朝天一輩子。一年春節(jié),他看見那些衣錦還鄉(xiāng)的打工仔之后就動了心,他讓妻子頂了自己的崗位,自己外出打工了。他暗下決心:一定要闖出屬于自己的新天地。
冉道烈的最一份工作是刷漆,即給黑板、儲油罐刷油漆,每刷一一平方米2角5分錢。老板厲害,承包了大半個省四五十個區(qū)縣鄉(xiāng)鎮(zhèn)的業(yè)務,近百名丘二,一年四季都有活兒干,甚至連星期天都不休息。工作量雖然大,但收入可觀。七十年代初期,每月凈掙五六百元,比公辦教師還高。
干了三個月,冉道烈扳起指頭一算,發(fā)現(xiàn)老板賺得更多,一月比他一年的收入還多出許多倍。于是,心理不平衡的他炒了老板魷魚,屁股一拍,自己另立山頭干了起來。
冉道烈畢竟年輕,他沒想到自己雖然有手藝,也有吃苦耐勞的精神。但是,難以混進別人早已編織牢固的關系網,業(yè)務就得不到保證。結果一年跑下來,布鞋跑爛了好幾雙,所掙銀子連稀飯都吃不起。無奈之下,冉道烈把臉一抹,上街收起了破爛。
收破爛容易,不需要什么技術,也無風險壓力,隨便租個邊邊角角的門市就開張,就坐地數(shù)錢了。冉道烈那門市選得好,左邊是市委市政府,右邊是公檢法,后面是當?shù)刈畲蟮陌儇浬虉觯瑥U舊物品如山,僅回收廢報紙、廢紙箱一項,每月就有好幾噸。
高利潤吸引冉道烈一干就是10年。
九十年代初,農村興起購買社保之后,冉道烈有眼光,他一出手就給家里每人買了雙份,還帶父母第一次走出國門,到新加坡溜了一圈。
打工中,冉道烈認識了一位名叫左文東的鄰縣朋友。
左文東是開工廠生產塑料制品的,他問冉道烈愿不愿意開廠找大錢。只要開廠,當年投入當年見效,一年掙它個十萬八萬不成問題。
有如此輕松的事,傻子才不干啦。
冉道烈一點頭,左老板就免費提供了機器設備,還派出了技術骨干,可謂是巴心巴肝在幫他。非親非故的,左老板為什么如此慷慨大方呢?這當中是有原因的,除了左老板看起了冉道烈的忠厚、勤奮之外,還有就是他親妹妹暗中喜歡上了氣宇軒昂、成熟穩(wěn)重的冉道烈。
所謂塑料廠,就是專門生產農村家庭所需要的沼氣輸送管和盆、碗、瓢、笨、凳、晾衣架、杵衣板、塑料涼鞋等塑料制品。由于制造工藝簡單,成本低,銷路廣,冉道烈頭一年就凈賺了40多萬,比收破爛來得輕松。當時,推倒土墻房,改建磚瓦房和到城市購樓房在當?shù)匚党娠L氣。冉道烈跟風而上,花3萬余元在鄉(xiāng)場東頭買了一塊熟地。次年,他又花20多萬元,在那地上建了幢四層樓房。他住了一層,其他三層因缺錢沒裝修,一直空著。
冉道烈的塑料廠不是紅得發(fā)紫嗎?怎么連房子裝修的錢都沒有了呢?原來是他不愿意拋棄糟糠之妻,傷了左文東小妹的心。一氣之下,左文東撤走了技術骨干,切斷了銷售渠道,再加上當?shù)亟洺Mk姾碗妷翰环€(wěn)等原因,產品數(shù)量、質量都得不到保證,受貨方為此紛紛退貨,迫使工廠倒閉不說,還倒賠了一砣進去。
不過,冉道烈心里充滿希望。說過不了幾年,縣里將在那一帶搞旅游大開發(fā)。到時攢點錢,把一二三層都裝修成旅館,又可以坐地收租了。
如今,冉道烈一家毫無負擔,兒女大學畢業(yè)之后,都在城里安居樂業(yè)。他老婆在北京一家醫(yī)院當護工。農忙季節(jié)之后,他也到附近去打幾個月短工,我估計是在攢旅館裝修費,因為他倆口每月上千元的社保返還金,完全可以滿足生活之必需了。
好哥好運
那是兩間獨立土墻瓦房,顯然比茅草房高級了一等。它像古剎,靜悄悄地掩映于密林之中,面積不大,有四十平方米左右,是好哥從部隊退伍那年獨自修的。
目光順著獨立屋西面的石板小徑往下看,那兒才是好哥住了二十多年的老房子,也是兩間,且寬敞高大得多,只因不通風、不向陽,有些陰暗潮濕。自從有了獨立屋之后,他們就很少去那兒住了,把那兒當成了廚房和堆放農具、柴火的地方。還在門外的階沿上架起了一長溜竹籠,養(yǎng)了幾十只菜鴿。
獨立屋四周比較寬闊,除了大片翠竹之外,還有枇杷、桃子、山杏,以及香樟、翠柏、國槐和櫻花、海棠等等。這些植物大部分是自己種的,小部分是天生的。住在那兒,猶如住在大自然之中,一年四季瓜果滿枝、鳥語花香。門左面,用石頭砌了雞窩鴨圈。一大早,花雞鉆進油菜地,麻鴨撲入小溪溝,都急急忙忙跑出去尋找東西吃了。門右面的屋檐下,用指拇粗的鐵鏈拴了條黃狗,它綣縮于露天壩,正在打盹。
我心生憐憫:怎么不做個遮風蔽雨的窩呢?
好哥說:“怪它不聽話,咬人。鐵鏈都掙脫好幾次了。”一只裂嘴缺口,且臟兮兮的瓦缽缽斜躺于地,那應該是黃狗的飯碗。
我問狗吃什么。
好哥說:“跟我們吃的一樣。”
小徑旁邊有幾株椿樹。四月天,椿樹芽嫩葉壯,綠中透著嫣紅。看到它,就想起了那嫩胡豆炒椿芽的香味,它絕對比魯迅筆下那茴香豆安逸舒服。
好哥一兒一女,都在城里打工掙錢。幾年前,兒女們還給他老兩口在海南旅游區(qū)買了休閑房。動員二老把農村的房子處理了,去那兒享清福。二老固執(zhí),說自己沒福氣,住不慣,跑去住了一個夏天就匆匆而離。
沒想到,二老的固執(zhí)出現(xiàn)了奇跡。
離好哥獨立屋二三十米遠的地方,有個歷史悠久、規(guī)模罕見的鹽灶房,四周還有百余口鹽井。其采鹽術被稱為“世界第五大發(fā)明”。有開發(fā)商慧眼識珠,欲斥巨資,圍繞鹽灶房打造旅游觀光景點。其中計劃拓寬小溪,修筑等級公路,建造鹽業(yè)博物館和星級賓館等等。好哥那老房子,以前是鹽灶房老板的莊園,建于宋代,有極高的文物價值。它是那莊園僅存的老房子,猶如圓明園剩下的那石柱,是莊園的縮影,或者說是歷史的見證。開發(fā)商如獲至寶,將斥重金予以收購,以此為母本進行復原。他那獨立屋,將結合國家《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打造成“宜居宜業(yè)美麗鄉(xiāng)村建設”樣板民居,一切費用由開發(fā)商支付不說,還特邀好哥為保衛(wèi)部長,負責整個景區(qū)的安全保衛(wèi)工作。獨立屋一側建成菜鴿飼養(yǎng)基地,好嫂將升為“鴿司令”。
以前,那老房子所在地是個古色古香、氣派十足的四合院。后來,人們覺得那房子陳舊老氣,紛紛搬離,僅剩好哥一家原地未動。當時說好哥“死老筋、不開竅”的那些人,現(xiàn)在都認為好哥最有眼光了,紛紛把羨慕的目光投向了他。
“哪是我眼光好啊,是國家政策好。”好哥在心里這么想。同時,他已向公司建議,要把愿意到公司工作的村民都召集回去,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大家要有福共享。
光棍三羊子
三羊子的學名叫鄺福三,三羊子是他的小名。父母為什么要給他取這樣一個不倫不類的小名,誰也不清楚。因為他在家里既不是排行老三,形象也跟吃草的羔羊不沾邊。這小名就這樣被大家喊著,并且從小喊到老,家里人,認識他的左鄰右舍,都這么喊。到后來,不少人(包括我),居然忘記了他的真實名字。
從三羊子的家庭情況來看,他不應該是后來那樣的結局。他根正苗紅,貧下中農,父親從土改開始,就是一呼百應的生產隊長,大油水沒有,沾點小便宜應該沒問題。也許是廉潔公正吧,他那一大家子人,好像什么油水也沒沾著。當兵,是農村青年人的夢想,他家壯壯實實三個長把的,無一人穿上綠軍裝。推薦升學、提干和當工人什么的,也沒有份。在農村基層干部家庭之中,那是罕見的。
三羊子只有四姊妹,在那個年代算姊妹少的家庭。就是這樣一個家庭,也沒有能力讓每個兒女都讀上書,三羊子就沒上過一天學,斗大的字,不認識幾籮筐,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逗不攏,對加減乘除,更是陳煥生進城——滿眼陌生。什么是文盲?三羊子就是地地道道的文盲。當年,在我們那個百余人的生產隊,像三羊子那樣沒上過一天學堂的文盲,還不只他一人,至少有十來個。
對于兒女讀書的問題,三羊子的父母考慮的不僅僅是錢。他們認為,一個捏泥巴挑糞桶的農民,讀卵子什么書?還不如掙工分劃算。所以,三羊子還不到五歲,就被父母趕進了莊稼地。經過十年磨礪,到十五歲時,他就栽秧打谷、犁牛打耙、拋糧下種,無所不能了。
常言道,吃得就干得。三羊子飯量大,如果讓他敞開肚皮隨便吃,碗口大的玉米饅饅,他一頓要吃四五個,外加一大斗碗稀飯。家里不管吃什么,只要有殘羹剩菜,他絕對要一掃而光。所以,他的身體比一般人長得結實強壯,一百七八十斤的擔子挑在肩上,行走如飛,連粗氣都不喘一口。三羊子一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下地干活,家里什么事他都不操心。他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所以除了干活之外,什么事他也不過問。但是,家里的自留地、擔煤、挑水等活路,他幾乎是不需要誰提醒,就悄無聲息地去干了,他覺得那是自己的應盡之責。
三羊子在生產隊是出了名的絕對勞動力,凡遇修水庫、鋪公路等重活、臟活,他都打頭陣,從不偷尖耍滑、說長道短,其他人都喜歡做他的搭檔。
不過,也有人不喜歡他,甚至討厭、憎恨他,那就是女人。他那雙色迷迷的眼睛,總愛往女人的敏感部位掃。農村沒有正規(guī)廁所,豬圈牛棚草籠籠,哪里脹了哪里拉,這恰巧給了三羊子窺視的方便。為此,他不只一次挨過村里女人的白眼、唾罵,甚至耳光。有女人為了躲蔽他,還尿濕過褲子,摔下過糞凼凼。
十七八歲的小伙子,正是性饑渴的年齡,想女人是正常現(xiàn)象,他父母心里也清楚。但無法滿足他,因為當?shù)嘏颂伲偌由细F怕了,許多女人花花還沒開全,就往條件好的川西壩子跑了。家里傾其所有給三羊子的哥哥娶了個女人,還是個傻子,并且光打鳴不下蛋。一遭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在娶媳婦的問題上,三羊子的父母再也不敢草率了。當然,手里沒銀子也是一個原因。
三羊子的弟弟一看,要靠父母給自己娶老婆,那簡直就是搬梯子上天——沒門。為此,他外出打工去了。說,掙不到娶老婆的錢,就不回去了。
包產到戶之后,家鄉(xiāng)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最大的變化就是不餓肚子了。可是,三羊子已經錯過了婚配的最佳年齡。都說世上只有剩菜剩飯,沒有剩男剩女。可我們那兒特殊,有剩男無剩女,剩菜剩飯也不多。
三羊子整天笑瞇瞇的,似乎對自己的個人不怎么著急。但他父母卻心急如焚。離過婚的、智障者、瞎子、瘸子、佗子、瘋子……只要不是公的,父母都往家里帶。只要不是公的,三羊子都笑哈哈地點頭,他饑渴呀。
三羊子的妹妹鄺也梅,是他家唯一的讀書人,并且是全生產隊為數(shù)不多的初中生。她堅決反對包辦婚姻,更竭力反對哥哥娶殘疾女人為妻。鄺也梅在家里是武則天,說一不二,誰也不敢得罪,誰也惹不起。父母一次又一次的艱苦努力,全被她一票否決。
說句實話,從外表看,三羊子的形象并不難看,除了有點色之外,優(yōu)點多多。他個子高挑,身強力壯,勤快踏實,勇于吃虧。如今都了古來稀之年,看上去還腰板挺直,儀表堂堂。尤其是那雙深潭般的大眼睛,還閃閃發(fā)亮。如果往相親節(jié)目臺上一站,絕對會引起姑娘們尖叫的。他怎么就成了光棍?我實在沒想通。
不過,值得欣慰的是,三羊子的晚年生活很幸福。兩年前,他住進了衣食無憂的敬老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