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克獎五十年:對于經典的爭議,成就“不完美中的完美”
五十年來,布克獎做到了優(yōu)質英語文學創(chuàng)作和高品質文化消費的有機結合,成就了作家和作品,帶給創(chuàng)作者和讀者共同的成長。
半個世紀英語虛構文學的競爭地帶
“羅馬不是一天造就的”,回望英國首屈一指的文學獎——布克獎的一路發(fā)展,也是艱難而不懈的風雨歷程。它于1969年設立,帶著向法國龔古爾獎致敬的意味,獎勵每一年最好看的英語長篇小說,擴大讀者群,推進文學書籍銷量。起初布克獎對獲獎作品的銷量并未起到良好作用,直到1973年,隨著曾任英國國家圖書聯(lián)盟主任的馬丁·戈夫成為獎項負責人,布克獎的全方位影響力開始有了新的樣貌。1974年布克獎開始在倫敦百年傳奇的克拉里奇酒店揭曉結果并舉行晚宴,第一次引入了電視拍攝及主持人采訪,為了進一步激發(fā)大眾的期待和好奇,最終評選也被安排在當天下午,營造出緊張、熱烈、刺激的氣氛。
這些“造勢”手法除了提高布克獎的知曉度和聲名之外,也為了一定程度上緩解早些年評獎時期遭受的激烈爭議。1971年,評委之一馬爾科姆·穆格里奇中途辭職,理由是他覺得大多參賽作品都寫得不好,一些甚至還帶有少兒不宜的內容。1972年,約翰·伯格憑借小說 《G》獲獎,卻宣布將把5000英鎊獎金的一半捐出去,以抗議獎項贊助方在其他國家的商業(yè)行為涉嫌了殖民主義政策。1974年的評委之一、作家伊麗莎白·簡·霍華德提出她丈夫金斯利·艾米斯的小說應當入圍短名單,而最終的獎項由納丁·戈迪默、斯坦利·米德敦并列獲得。這些事件都與獎項負責人戈夫脫不開干系,那時他曾被英國媒體稱為 “一個快樂的巫師”,施展他“精心策劃地泄露消息、公開采訪和偶然的、策略性誤導”的手段。
布克獎40周年時,英國維多利亞和阿爾伯特博物館舉辦過一次回顧展,將歷年獲獎作品、別致的書籍裝幀、典禮邀請函、晚宴菜單、最早的獎杯和一系列檔案、照片都公布于眾,每年獎項誕生經歷的波折、其間的八卦和爭論也浮出水面,各國媒體紛紛報道,滿足了大眾獵奇的心理。不過,獎項評選背后的軼事都無法影響一個事實,布克獎依然具有卓越的文學視野并成就了當代英語文學的眾多經典。1971年,奈保爾憑借《自由國度》得獎,“在世最好的英語作家”的王冠至今仍由他榮膺;1974年“后殖民文學巨匠”南非女作家納丁·戈迪默的 《自然資源保護論者》、1980年“寓言編撰家”英國作家威廉·戈爾丁的《啟蒙之旅》,1983年“南非文壇雙子星”之一的庫切的 《邁克爾K的生活和時代》、1989年石黑一雄的《長日將盡》,他們獲得布克獎之后,最終又紛紛拿下諾貝爾文學獎,無疑也是布克獎專業(yè)眼光的佐證。
同時,布克獎也是一個挖掘并提攜新人的平臺,2003年和2008年,44歲的澳大利亞作家DBC·皮埃爾和 33歲的雅拉文·阿迪加分別憑自己的處女作《維農少年》和《白老虎》得獎;2013年,28歲的新西蘭女作家埃莉諾·卡頓的長篇小說 《發(fā)光體》得獎,讓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孩登上了世界舞臺,她也是至今最年輕的獲獎者。布克獎對作家和作品的推廣有非凡的影響,除了獲獎作品在世界出版圈的翻譯和銷量的激增,作品的影視化也讓作家有了更多的受眾,《辛德勒的名單》《英國病人》《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都是其中典型的由獲獎作品改編的成功之作。可以說,五十年來,布克獎做到了優(yōu)質英語文學創(chuàng)作和高品質文化消費的有機結合,成就了作家和作品,帶給創(chuàng)作者和讀者共同的成長。2011年得獎的英國作家朱利安·巴恩斯曾在采訪中說:“布克獎讓我的寫作生涯至少延長了十年,多了十年的讀者群。”
一個占據重要地位的文學獎,必然給作家?guī)淼靡馀c失意,乃至遺憾。今年擔任布克獎五十周年特別獎項 “金布克獎”評委之一、作家羅伯特·麥克魯指出:“評委們對印度、澳大利亞和其他英語文學一直做出正確的評判,但他們誤判了這么多年來文壇另一個重點——新時代女性小說家的崛起。”他覺得英國女性主義出版多年來引領著女性主義文學革命并且改變了新一代的閱讀生活,與此同時,布克獎并未對此有充分回應。1971年,英國作家伊麗莎白·泰勒的《克來蒙的帕妃小姐》沒能獲獎而是僅僅入圍;已故的貝里爾·博布瑞奇五次入圍卻顆粒無收;1981年沒能頒給“20世紀下半葉最偉大的蘇格蘭小說家”繆里爾·斯帕克;還有當代讀者心中的天才,安吉拉·卡特至今從未入圍……由此麥克魯才表示,“我的同事,‘金布克獎’的另一位評委雷門·西舍,這次來提名佩內洛普·萊弗利在1987年得獎小說《月亮虎》,希望以此彌補這些疏漏”。
從 “英國性”到 “世界性”,加速多元對話
“布克獎”創(chuàng)始時的授獎標準是“只授予英聯(lián)邦、愛爾蘭的作家”,在最初的13年里,只有戈迪默一人是非英國籍,剩余的都是英國籍身份的得主。20世紀末到21世紀初,非英國籍作家連續(xù)得獎,使得國內爭論不休,一旦布克獎長名單、短名單公布,人們的目光總在比較英國籍、非英國籍作家的占比,足以可見,英國人對這個獎項“英國身份”的堅持。然而,隨著“二戰(zhàn)”后移民潮的發(fā)展,移民人口對英國文化的影響也日漸滲透,移民作家的寫作帶著各自的種族傳統(tǒng)、文化背景,豐富了英語虛構創(chuàng)作。奈保爾、拉什迪、石黑一雄被稱為后殖民時期“英國移民文學三杰”,他們及其他文化背景的作家共同為英國文壇注入多元的“新英國性”,隨著布克獎不斷拓展的宣傳,很大程度地推動了英語小說在大眾通俗文化和圖書出版市場的蓬勃,影響力輻射到全世界。
隨著全球化的文化市場成型,布克獎決心以“開放姿態(tài)”來面對新的局面。 從2005年開始,每兩年頒發(fā)一次“布克國際獎”,不論國別,只要作家作品以英語發(fā)表,均有資格參選;2005年又創(chuàng)設獎金15000英鎊的“布克翻譯獎”,獎賞那些將他國語翻譯成英語的翻譯家。最大的變革在2014年,從此以后,全世界所有用英語寫作的作家都可以參評布克獎。這一舉動引發(fā)強烈的質疑和批評,布克獎得主、小說家、文學評論家A.S.拜厄特極力反對,認為這違背了獎項的初衷:推動英國(英聯(lián)邦)的卓越文學。今年 2月,有 30位英國出版界人士聯(lián)合聲名,希望布克獎放棄讓美國作家參評的決定,兩位布克獎得主石黑一雄和阿拉斯特·尼爾則是支持派的代表,他們覺得新的文學世界已經形成,作家們應當樂于挑戰(zhàn)。
在剛剛舉辦的布克獎50周年慶典活動上,澳大利亞作家彼得·凱瑞和朱利安·巴恩斯也就此問題展開對話,凱瑞認為“布克獎有一個非常獨特的品質,與英聯(lián)邦有關,國家之間仍有一系列文化關聯(lián)”,他相信美國的文學獎不會頒給其他任何國家,英國的獎項則會這么做,因為它仍是一條家庭紐帶,具有真實意義的文化的聯(lián)系。巴恩斯直截了當?shù)乇硎荆骸叭绻绹骷乙婚_始就參加,你就會想到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美國小說的豐富……總之我覺得斷了我們的路。”如果說擴大評選范圍反映了“新英國性”的“吸納和開放”的特質,那么支撐起這個改變的就是英國人更大的“雄心”,在多元文化之下,通過英語文學這個媒介重新構建屬于新世紀的文化大國,布克獎的文化價值也將變得更富有“世界性”。
翁達杰的“黃金時刻”
7月8日傍晚,泰晤士河畔的倫敦南岸中心舉辦了布克獎50周年紀念特別活動——“金布克獎”的頒獎典禮。此次“金布克獎”由五位評審從布克獎歷史上所有得獎作品中選擇自己眼中的最佳,再通過官網由大眾投票決出最后結果。頒獎現(xiàn)場,五位評審先后上臺講述自己選擇的作品和理由,接著還會有入選作家的發(fā)言或視頻交流,奈保爾由妻子推著輪椅一同上臺,一番真摯的感言凝練了作家一生的心路,成為了全場第一個高潮。他妻子代表發(fā)言說:“奈保爾少年時就立志成為作家,他自己說是‘寫作找到了他’,但一開始也無計可施,他找不到出版商、代理人能理解他作品的原創(chuàng)性和文學性,然而他堅持不懈,沒有任何怨言。終其一身他都在找尋‘詞語’,他經歷過艱難世事。肯尼亞作家恩古齊·瓦·提安哥曾講奈保爾是‘作家中的作家’,但他也想做讀者的作家。他從不模仿別人,堅持‘用詞必須極其小心’,最復雜的思想要用最簡單的詞來表述……”她回顧了奈保爾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時的情景,“諾貝爾獎委員會代表到家里對他說,這是諾貝爾獎的100周年,你為它注入了新的生機,鼓舞了希望,而現(xiàn)在是布克獎50周年,我希望并同時祈禱,這些年被選出來的優(yōu)秀作品,會鼓舞更多人閱讀、寫作”。
隨后,“金布克獎”宣布結果,加拿大小說家邁克爾·翁達杰憑借《英國病人》擊敗了所有勁敵,他謙虛地致詞道:“我從來沒有認為,這本書是短名單中最好的小說,尤其當它位于奈保爾和像《狼廳》這樣杰出的作品之間時。”他羅列了那些從未獲得布克獎的作家們的重要性,比如威廉姆·特雷弗、芭芭拉·皮姆和愛麗絲·門羅。他還特別向已去世的《英國病人》導演安東尼·明格拉致謝,“我能得到這個獎,很可能是他的功勞”。
7月24日,2018年布克獎長名單即將公布,本屆評委會主席由英籍加納裔哲學家、文化理論家、小說家?guī)彀⒚住ぐ矕|尼·阿比亞擔當,蘇格蘭犯罪小說作家薇爾·麥克米德、文化評論家里奧·羅布森、倫敦大學人文學教授杰奎琳·羅斯、加拿大藝術家蓮妮·夏普頓組成的評委會將做出他們謹慎的選擇,相信這又會是一年中英語文學世界熱鬧時分,期待布克獎在下一個50年繼續(xù)呈現(xiàn)并成就英語文學世界的寫作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