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邪不壓正》的延續(xù)與超越:將不羈個性關進敘事性牢籠
與姜文的“民國三部曲”之前兩部電影相比,《邪不壓正》在美學層面既有延續(xù),更有超越。其延續(xù)性表現在兩個方面:第一個延續(xù),是奇幻化城市空間營造的延續(xù)。姜文的“民國三部曲”中均有奇幻化的城市空間表現,《讓子彈飛》中的主體景觀是帶有碉樓的南方小城,《一步之遙》里的主體景觀是民國時期的上海,《邪不壓正》里主體景觀則是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北平。姜文影片中的城市空間表達,體現出了他對故土舊城的迷戀;同時也是對某段特殊時期特殊歷史的再現,表達出了姜文自己的一種歷史觀。在表達不同的城市空間時,姜文電影中的超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的風格也很明顯,這也是姜文肆意揮灑、浪漫張揚的個性風格的外化。這種風格在《一步之遙》中十分凸顯,當然在《讓子彈飛》里也有,但是半遮半掩。在《邪不壓正》中,這種風格也延續(xù)了下來,但它營造城市空間的超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風格更接近于《一步之遙》,盡管片中有大量的屋頂之上的、體現浪漫和超現實的空間,但其總體上還是偏于寫實的,不像《一步之遙》那樣極致。這也表現出姜文的個性化風格在經過《一步之遙》受挫后的自覺化收斂。
《邪不壓正》對其前兩部民國電影的第二個延續(xù),是黑色幽默和后現代主義的風格的延續(xù)。在《讓子彈飛》《一步之遙》乃至姜文之前的影片中,這種特色展現得非常充分,最值得稱道的是《讓子彈飛》中那個充滿了后現代式狂歡的結尾。另一方面,姜文電影主要靠這些來營造喜劇效果,《讓子彈飛》中真假黃四郎之間的對白是最突出的段落。《邪不壓正》中,此種風格依舊,片中應用了大量的京侃式對白以及很多諷刺橋段,來營造濃郁的黑色幽默和以解構為主的后現代風格。比如調侃蔣介石寫日記,以及反復強調的“曹雪芹就是在這里寫的《紅樓夢》”的臺詞,以及鉆研“把小腳變回大腳”的婦科大夫、一開口就一嘴京腔的美國人、教著《論語》賣鴉片的日本特工和那個可笑的影評人管家等等。
除了延續(xù)之外,這部影片更多的是對其之前作品的超越與創(chuàng)新。這主要表現在其敘事和類型營造方面,比前幾部作品做得更為充分。姜文電影的思辨性、深刻性是不言而喻的,這也是他作者風格的重要體現。然而,觀眾觀看姜文電影,除了體會他深刻的思辨價值外,更主要的還會關注他與眾不同的敘事能力和類型營造能力,尤其是對于一般觀眾來說這種訴求要更加強烈一些,這也是姜文電影獲得商業(yè)價值的關鍵路徑。他之前的一些影片,尤以《太陽照常升起》《一步之遙》等因過于追求思辨性和不羈的個性而疏于敘事和類型營造,遭遇被詬病的危機。在這部作品中,姜文將不羈個性關進了敘事性的牢籠之中,力求敘事和類型營造的規(guī)范性。這便是《邪不壓正》取得的最大的創(chuàng)新和超越。
在敘事性方面,影片一開場就以凌厲而快捷的鏡頭語言講述了一個滅門慘案:李天然的師傅一家因為不肯賣地種鴉片被徒弟朱潛龍和日本人根本一郎滅門;15年后,在紐約長大且已經成為醫(yī)生、間諜和武術家的李天然,重新回到北平發(fā)誓要為師傅報仇。這樣《邪不壓正》便有了一條非常清晰的復仇主線,一下子就把敘事張力提上去了,這是前面幾部影片所不具備的。其人物和情節(jié)設計也隨著這條主線而鋪陳與刻畫,如李天然前幾次復仇都以失敗而告終,這就把敘事張力一步步提升。本片在強化主線的同時,每一條輔線和附著在上面的次要人物又都顯得很復雜,很神秘。這是它在敘事方面的又一種提升。
此外,在人物設計層面,雖然每個人物都力求性格多樣、撲朔迷離,以增強懸疑感,但對人物的價值觀設定都很簡單,沒有故作豐富的兩面人或多面人的設計;這樣的設計,使得敘事主線更加凸顯,人物的沖突也尤為激烈,敘事張力也大為增強。姜文的前幾部影片在敘事方面也做得很好,但是在敘事方面,尤其是敘事張力的營造上都沒有這一部這么主動。
在鏡頭語言和類型營造等方面,影片也非常到位。首先,《邪不壓正》的敘事節(jié)奏很快,剪輯的速度也很快,如開場不到十分鐘,男主角李天然的復仇背景就被做了清晰的交代。在接下來引入15年后人物關系和北平現狀的橋段時,主創(chuàng)用快速的平行蒙太奇剪輯,將藍青峰、朱潛龍和李天然、亨得勒兩組人物及其沖突表現得淋漓盡致,毫不拖泥帶水。之后的情節(jié)中,快節(jié)奏的剪輯一直貫穿始終,這些都能讓觀眾達到一種酣暢淋漓的觀影快感。
在類型營造方面,除喜劇類型外,《邪不壓正》對動作類型的營造也體現出了超越。主角李天然具有天生的躲子彈的功夫,成年后他會使暗器,能奔走于屋頂之上,成為亂世叢林里最有耐心的狩獵者,這些都為影片中的動作類型營造提供了無限的空間。影片最后李天然和朱潛龍之間的大決斗,是姜文電影第一次出現的真正的決斗,他的前兩部民國戲甚至之前所有的影片中,高潮段落都缺失一場真正的對決,而這部影片中,終于有了一場以動作類型為主的對決戲,滿足了觀眾的心理期待。影片中對決的方式很講究,武打動作也很有特色,槍戰(zhàn)類型的營造也都非常用心,使得其在保證思辨價值的基礎上,商業(yè)價值得到了較大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