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貽琦:永遠的校長
“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這句“大學與大師”的名言出自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先生。很多讀者朋友都從電影《無問西東》中認識了他。
再過3天,即2018年4月29日,就是清華大學107周年校慶日。隨著“清華正芳華”校慶主題展開,來自世界各地的數(shù)十萬清華校友將云集北京清華園,為母校慶生。
再過23天,即2018年5月19日,是清華“永遠的校長”梅貽琦先生去世56周年祭日。我撰此小文,慶祝清華107年艱難曲折的光輝歷程與豐碩成果;緬懷梅貽琦先生這位杰出教育家。
放洋深造學成即歸
1908年夏,19歲的梅貽琦以第一名的成績于天津南開學堂畢業(yè)后,被保送進入直隸高等學堂(保定)就讀。未久,清廷成立游美學務(wù)處,梅貽琦在師友鼓勵下毅然前往北京報名,欲實現(xiàn)放洋深造之夢。
清廷外務(wù)部位于東單北大街東堂子胡同,考試地點在史家胡同的學部衙門考棚,考試時間為1909年9月4日至11日。據(jù)前來參加考試的學生李鳴龢回憶說,英文及有關(guān)西洋學學科諸科目,皆由美國公使館命題,國文與中國史地則由清廷學部命題。考場上,中文、英文、科學等多個回合下來,諸生已筋疲力盡。9月16日發(fā)榜,共有47人榜上有名。
這年10月,梅貽琦一行47名錄取新生搭乘“中國號”郵輪啟程赴美。抵美后,先進入預(yù)備學校插班進修,1910年各入原洽定的高級學院深造,梅貽琦選的是美國東部麻省的伍斯特理工學院就讀電機工程系。1914年夏,梅貽琦獲電機工程學士學位并入選SigmaXi榮譽會員,畢業(yè)歸國。1915年9月,受清華校長周詒春之邀任清華學校物理教員。
寡言君子無為而治
梅貽琦頎長的身材常配一襲青布長衫,臉型如棱角分明的雕塑,風度翩翩,算是那個時代的美男子。這個裝扮與形象一直保持到上世紀50年代,為無數(shù)清華學子所銘記,一度被抗戰(zhàn)時期來中國訪問的英國科學史家李約瑟譽為“中國學者的完美典型”和“中國學者的完美化身”。
此前因有十位校長被清華師生驅(qū)逐的前車之鑒,梅貽琦任校長后對校務(wù)處理特別小心慎重,每遇事則多方考慮,決不輕率表態(tài),且大多采取“吾從眾”的態(tài)度予以處置,因而被師生稱為“寡言君子”。
清華校友劉崇鋐說,《清華副刊》上登載的一首打油詩,標題是《賦得OOO》,詩曰:“大概或者也許是,不過我們不敢說;可是學校總以為,恐怕仿佛不見得。”此乃同學諷喻梅貽琦說話慎重,或是“無為而治”的形象。后來這首詩在清華乃至西南聯(lián)大廣為流傳,成為體現(xiàn)梅貽琦性格與處事風格的一個標志性符號。
1936年2月,學潮爆發(fā),反動軍警夜闖清華逮捕學生,因懷疑教務(wù)長潘光旦向軍警透露了學潮骨干分子名單,潘氏遭到“救國會”部分學生圍攻。當時的親歷者林從敏回憶說:“我到達校門時,在警衛(wèi)室的北面,潘先生的兩個拐杖已經(jīng)被丟在地上,他用一條腿邊站邊跳來保持平衡。我與級友方鉅成趕緊去左右扶持了他,將拐杖拾起,陪著他走到大禮堂臺階上。這時前后還是有人呼喊,但并未動手來打,潘先生頭發(fā)凌亂,卻面帶笑容。”又說:“這時候從科學館方向慢步走來了梅校長。登上禮堂臺階后,站在潘教授之旁。那些夾在人叢中呼喊推打的同學都安靜下來。最后梅校長發(fā)言了,你們要打人,來打我好啦!你們?nèi)绻J為學校把名單交給外面的人,那是由我負責。記得某學長戲作打油詩一首,描述校長說話謙遜含蓄情形‘大概或者也許是,不過我們不敢說,可是學校總以為,恐怕仿佛不見得。’但是在推打潘先生這一天,梅師堅定果斷,毫不含糊其辭。”
對梅貽琦的性格,葉公超評價說:“因為他說話少而嚴謹,他做事和做人也就特別的嚴謹。天津話叫‘吃穩(wěn)’,梅先生可以說當之無愧。”
擁護梅校不愿倒“霉”
1931年12月,國民政府任命梅貽琦為清華大學校長,此時清華建校二十年,校名三更,校長十易。1919年“五四運動”之后,以學生為主導(dǎo)的驅(qū)趕校長風潮逐漸興起并越演越烈。每位校長平均任期二年,在校最久者為周詒春,任期四年五個月;較短者為溫應(yīng)星、吳南軒,任期皆未過兩個月;短者為喬萬選,剛進校門即被學生趕出,任期約為一分鐘;最短者為羅忠詒,未出家門即被拒,任期約等于零或負數(shù)。
梅貽琦上任后,不但沒有被趕,反而在學生提出“打倒某某某”口號或標語時,后邊還要贅上一句“擁護梅校長!”對此,清華校友錢思亮深有感懷地說: “那時期清華校長連年更迭,學校很不穩(wěn)定,校長很少作得長久的,自從梅先生接掌以后,就一直安定下來,就只這件事在教育史上已是不朽。”然而,當有人問梅有何秘訣令學生如此敬佩愛戴時,梅貽琦說:“大家倒這個,倒那個,就沒有人愿意倒霉(梅)!”
聯(lián)大掌門生活窘困
1939年春,東南地區(qū)面臨日機轟炸與進擊,形勢危急,廣州的中山大學遷往云南澄江。清華校友、時任中山大學史學系教授的羅香林于4月6日抵達昆明,借短暫休整空隙,前往聯(lián)大拜謁老校長梅貽琦。第二天上午,梅貽琦親自前往旅店回訪。當時梅身上帶了一包冬天的衣服,說要順便去典當,因為聯(lián)大最近的薪水還沒有發(fā)領(lǐng),只好先自典當周轉(zhuǎn)云云。許多年后,羅香林仍記得這一幕情景并飽含感情地說:“這更使我感動到幾乎流淚。梅先生主持這么龐大的學校,也還要以典當周轉(zhuǎn),這一方面固然顯示時局的艱難,一方面更顯示梅先生的高風亮節(jié)。”
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梅貽琦五弟梅貽寶曾任流亡成都華西壩燕京大學代理校長,據(jù)他回憶:“三十四年美國國務(wù)院約請燕京大學指派教授一人,赴美報聘。教授會議推舉我去應(yīng)邀。由成都起飛,道出昆明,在‘五哥’五嫂家住了一夜。校長住宅倒也罷了,只是人口多些,擠些,晚飯實在太簡單了。當晚只見祖彥侄悶悶不樂,迥異尋常。我問到祖彥,‘五哥’才說,兩天前跑警報,彥侄把一副眼鏡連盒給跑丟了。家里無錢給他再配一副,而他沒有眼鏡就不能念書,故而父子都覺十分窘困。我素來服務(wù)于私立學校,大致比國立機關(guān)待遇好些,而家里多半有兩份職務(wù)收入。亦曾聽說‘五哥’在昆明主持聯(lián)大,生活不寬裕,但未料到他們一貧至此。”
“酒圣”酒量大酒德高
清華第六級校友許世英在談到梅氏飲酒時說:“每次我們六級級友聚餐總要邀請校長,校長和我們有說有笑,一片慈祥氣氛由他那里散發(fā)出來,我們陶醉在那氣氛下,感到愉快興奮。校長酒量既大,酒德更高,從不推三推四,斤斤計較,看他一杯杯和敬酒的人干杯,從容自在,不由得令人肅然生敬。即便有時喝過了量,也從不失態(tài)的。”
另有1947級清華校友蔡麟筆回憶:“梅校長時常約清華各級校友餐敘。當時清華校友顯要如吳國禎、孫立人、賈幼慧、胡適之、葉公超等顯要也常邀請他同飲。而年級晚、地位低的校友邀請他,梅校長不管什么草廬陋巷,上漏下濕,也準時赴約。酒酣耳熱之際,一向沉默寡言的梅校長也會打開話匣子,與學生們談笑風生,歡飲而歸。有一次蔡問梅“何以對畢業(yè)同學不計名位一律看待呢?”梅答:“師生的感情是自然的,是有因緣的,各個人的際遇不同,環(huán)境有異,年級低,年齡小,當然不會像高年級的同學一樣。所謂富貴權(quán)勢全是世俗所崇尚的身外之物,師生就是師生,如果以權(quán)位富貴來衡量,那還能算師生嗎?那是商賈的行為。”
梅貽琦的老學生李濟認為梅是真正的“酒圣”,并撰文稱贊說:“大家都知道梅先生酒量很高,但他的酒德更高。他在宴會中飲酒總保持著靜穆的態(tài)度。我看見他喝醉過,但我沒看見他鬧過酒。在這一點我所見當代人中,只有梅月涵先生與蔡孑民先生才有這種‘不及亂’的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