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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馬連良:永不凋落的霞光
    來源:中華讀書報  |   2018年04月21日10:10

    因為戲曲,所以傳奇他萬般才情,卻只是剎那芳華在舞臺上,他或演繹紅塵,或沉寂亂世在舞臺下,他用時光沾著芬芳飽滿的墨汁書寫了一段如夢如幻的綽約歷史

    說起京劇史,就必須提到科班“喜連成”。這個科班的歷史地位,并不遜色于當初的“四大徽班”。

    說起“喜連成”,又必須提到一個人——牛子厚。牛子厚,名秉坤。他的曾祖父從山西逃荒到吉林,從開大車店起家,做起了生意。生意越做越大,到了第四代傳人牛子厚,牛家已經成為當時北方的四大家族之一。

    有一年,喜歡戲曲的牛子厚從北京請來了“四喜班”演出,并結識了藝人葉春善。這位葉春善,是“四喜班”的臺柱。當時八國聯軍已經進了北京,好多藝人為生計棄藝從商,京劇陷入衰敗。1901年牛子厚囑托葉春善組織科班,但葉春善一直推辭。直到1904年葉春善才答應了牛子厚的懇請。因為牛子厚的三個兒子分別叫喜貴、連貴和成貴,于是將科班定名為“喜連成”,牛子厚為班主,葉春善任社長。

    葉春善回到北京后,在北平琉璃廠買了間房,收容了6個無家可歸的孤兒,教習京劇。這六個學生,以科班名字頭一個“喜”字排行,就是后來所稱的“六大弟子”。繼他們之后,又陸續(xù)招收了七十多人。

    學生多了,葉春善一個人精力有限,就聘請了數位教師入社,科班也搬到了虎坊橋。到了1905年,第一科學生在廣和樓正式登臺演唱,挑簾即紅,每天滿座,唱了一年,北平人士全知道有個“喜連成”。

    1912年,民國初建,市面蕭條,牛子厚因家務紛繁,無法兼顧,將“喜連成”轉讓給沈昆。沈家改社名為“富連成”。這時已經有“喜”“連”兩科學生,第三科排“富”字,以后就是“盛”“世”“元”“韻”“慶”幾個字。到了1948年,因時局巨變無力延續(xù),“富連成”停辦。

    “喜連成”“富連成”存世44年,共培養(yǎng)八科學生計900余人,這是二十世紀馳騁京劇舞臺、傳承京劇藝術、推動京劇發(fā)展的一支中堅力量,其中不乏自創(chuàng)一派、對后世產生了深刻影響的藝術大師,而承前啟后、開一代新風的戲劇名家更是不勝枚舉。

    隨著開場鑼鼓響起,今天的主角該粉墨登場了。他就是“連”字輩學員、后來創(chuàng)立了“馬派”的老生馬連良。

    登場

    “喜連成”正在這兒演戲,激越的胡琴、鼓板之聲以及藝人高亢的嗓音,隱隱地傳到戲園后的院子里。院子里站著六個孩子以及七八個大人,大人們焦急而又不安地踱著方步,而不諳世事的孩子們在相互嬉戲、追逐。

    幾個鐘頭過去了,戲園里傳來一陣嘈雜之聲,很快歸于平靜。這時,戲園通往后院的門開了,從里面走出兩位師傅模樣的人。大人們忙招呼小孩在師傅面前排好隊。兩位師傅逐一仔細端詳了這六個孩子,還讓孩子開口“啦——”了幾句。接著,兩人小聲嘀咕了幾句,然后,沖著孩子們指點著,說:“這兩個留下,那四個回家吧!”

    原來,這是“喜連成”在招收新的學員,剛才就是考試。到1906年時,“喜”字輩的學生,已經學會不少戲,從這時候科班就正式對外公演了。于是科班又對外招收了三十多名學生,這就是二科“連”字班的學員。

    那一天,被留下的兩個孩子,一個就是馬連良,一個是馬連昆。出來主考的老師,其中一位就是總教練蕭長華。

    馬連良體形瘦小,科班安排他學武生。馬連良聰明認真,又有上乘的天賦條件,所以學起戲來很快,時間不長已經能參加演出了。一次演出,開場戲是《天官賜福》。老師一時找不到老生行能扮天官這個角色的人,知道馬連良平時好學,就讓他頂上了。

    結果,他還真的唱得滿宮滿調。幾位老師看過他這出《天官賜福》,覺得他改學老生更合適,從這兒起他就開始學習老生戲了。

    1910年,在文明茶園有一場義務戲。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老生泰斗譚鑫培與陳德霖合作演出的壓軸戲《朱砂痣》。

    那天,譚鑫培為什么單要上這一出?原來這出戲,過去是和譚鑫培齊名的另一老生孫菊仙的拿手戲。譚鑫培爭強好勝,堅持要唱這出《朱砂痣》,也讓觀眾欣賞一下譚派風格的這出老戲。梅花白雪,各逞風騷。

    藝人的陣容相當硬整,只是這里還缺一個娃娃生——天賜。譚鑫培點名找“喜連成”要個娃娃生扮演天賜。這邊葉春善一聽譚鑫培跟自己要人,幾位一考慮,推薦了馬連良。

    天賜這個活兒,有唱、有念,還要表演出他得知面前站著的這個老員外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親生父親,感情上要有震動,表演上要有激情。那天演出效果棒極了!馬連良上得臺去,一不慌,二不忙,詞兒一句沒錯沒落下,位置步步都是地方。

    臺上的譚鑫培、陳德霖也都特別興奮,認為這小孩是塊唱戲的好料子。

    花開花落,冬去春來。到1917年3月底,馬連良學業(yè)已滿。算起來共在科班連學帶演八年整,那年他17歲。

    在這一天出科的,連馬連良在內一共有“連”字輩學員八人。出科之后,可以繼續(xù)留在科班上戲園演出,這就算是搭班演出的藝人了。這八個出科學徒中,只有馬連良一個人提出要到外面去闖練闖練。

    馬連良的三叔馬昆山,專工老生,久在江南,常在十里洋場的上海灘唱戲。這位三叔前幾年回北京時,看過侄子的演出,對他的前途抱很大希望。說來也巧,侄子滿科之時,正趕上福州委托他組織一批人去演唱。

    于是,馬昆山請出他的兄長馬西園,再帶著自己的兩個侄子——春軒、連良,到了上海,約上其他藝人,一同前往福州。

    福州是福建省的省會,也是很繁榮的商埠,京戲有一定市場。在福州頭天“打炮戲”是連良、春軒弟兄合演的《借趙云》。這出戲以念白、表演為主,哥倆一唱就紅了。在福建大約待了一年,上座一直不衰。后來馬昆山和馬西園爺幾個商量,“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家”,也不能總在一個地方轉悠。后來馬昆山和哥哥一同把馬連良帶回上海,專工小生的春軒仍留在福建搭班唱戲。后來,馬春軒由于瘟疫病故福建。

    1918年9月,馬連良又回到了離別一年多的故鄉(xiāng)——北京。

    一回到北京,馬連良就去了富連成科班,見了葉春善,提出想回科班。葉春善心里十分高興,滿臉笑容地說:“出科后的學生,提出再回科班的,你算頭一個,我滿足你這個要求。”

    1918年10月1日,在廣和樓,大軸戲由馬連良與小生茹富蘭合演《八大錘·斷臂說書》,作為他重返科班的首場亮相。

    到1921年底,馬連良二次投師“富連城”,一晃又三年過去了。這時他已然弱冠,是將近21歲的大小伙子了。

    葉春善找馬連良談話,說:“我看差不多了,你可以出科了。再留下去,就把你的好時候給耽誤了。”

    寒晨清冽,微風拂面。陣陣桂花香飄過,深深地嗅了口,甜甜的味道,帶著幾許醉人腸的醺然。馬連良的登場,如此曼妙,又如此喧嘩。心如花,靜若柳,心緒不慌又不亂。

    唱紅

    1922年,二次出科的馬連良,又被叔父馬昆山約到上海去了。

    這次上海演出,馬昆山給馬連良定的頭銜是“著名譚派須生”,安排演出的是譚派戲,“每日準演譚門本派佳劇”。

    開演之前,亦舞臺的老板找馬連良定“打炮戲”。馬連良說:“演《南陽關》。”這是一出文武并重的譚派戲。

    果然海報一經貼出,買票者就蜂擁而來。到正式公演的時候,馬連良扮演的伍云召甫一亮相:精神、俊逸,渾身帶著一股帥勁。觀眾們情不自禁地就給這個漂亮老生喊了一個碰頭好。唱念做打,有板有眼,字正腔圓,有味有韻。

    繼《南陽關》之后,又連貼了許多譚派名劇。貼一出,滿一出;唱一出,紅一出。唱滿了一期,再續(xù)一期,一連續(xù)了好幾期,唱了幾個月上座不衰。

    在上海演出期間,馬連良還與白牡丹(荀慧生)合作演出了《打漁殺家》。

    演這出戲前還有個小插曲。當時上海的劇評界在談論譚鑫培當年演《打漁殺家》的蕭恩時究竟穿什么鞋,一派說是“魚鱗灑鞋”,一派說是“薄底靴子”,爭論不休,大打筆墨官司。

    馬連良趕快給北京的王瑤卿寫了封信,詢問譚鑫培到底穿什么鞋。王瑤卿回信說:“譚先生穿魚鱗灑鞋時多,可也穿過薄底靴子,兩派的說法都不能說沒有依據。”

    演出這天,兩派的觀眾都早早來到戲院。馬連良飾演的蕭恩上場了,大伙先注視腳上,結果是魚鱗灑鞋。于是,一派人馬喜笑顏開,大為鼓掌;另一派如同吃了當頭一棒。等到蕭恩第二場出場時,再往腳底下一看,馬連良換了薄底靴子。原先垂頭不語的一派,精神又為之一振。

    馬連良用這種鞋、靴兩穿的辦法,為雙方調解了矛盾,平息了這場爭論,雙方誰也沒傷面子。

    1922年年底,馬連良回到北京,搭上了名旦尚小云挑班的“玉華社”。尚小云雖然這時只有22歲,可是已經紅得發(fā)紫。“玉華社”是當時有名的大班,頭牌是第一流的,二牌、三牌齊整稱職,陣容強大,演出有水平、有分量。馬連良從上海回來,想進個大班一試身手,這一回終于如愿以償。

    加入“玉華社”后,馬連良的“打炮戲”是和尚小云聯袂演出的全部《寶蓮燈》。尚小云嗓子沖,有鐵嗓鋼喉之美譽,馬連良雖然嗓子還沒完全恢復,但他扮演的劉延昌,把他對兩個嬌兒愛莫能助又難舍難分的復雜感情,展示得淋漓盡致。佐以名凈侯喜瑞扮演的秦燦,兇狠殘暴,活靈活現。這出戲里,生、旦、凈交相輝映,聲色奪人。

    緊接著,馬連良和名旦王瑤卿合作演出了譚派名劇《珠簾寨》。《珠簾寨》,是譚鑫培的代表戲。譚鑫培一生之中曾經六次到上海演出,在前五次演出中,各譚派名劇應有盡有,唯獨沒有這出《珠簾寨》。到了1919年夏末,譚鑫培第六次也是最后一次來上海演出,才演出這出文武帶打又有喜劇色彩的《珠簾寨》。據說這一天觀眾之多,連站著的隙地都找不著。“座客之盛為三十年來所未有”。

    然而,譚鑫培去世后,能把《珠簾寨》唱全的只有余叔巖。“喜連成”頭、二兩科學生沒有教習這出戲。有一次,譚鑫培演出《珠簾寨》,馬連良在舞臺上跑過龍?zhí)住3隹坪螅麨閷W這出戲下了很大的功夫,多次觀摩余叔巖的這出戲,連看帶偷把李克用的唱腔、做表和開打對刀都記下來了,只缺個本子。父親馬西園遍托熟人,找到了這出戲的本子。馬連良真是如獲至寶,對照劇本仔細復習,做了充分的準備。

    此時,到了亮“相”的時候。結果,又唱了個“滿堂紅”。從一開鑼到扎住戲,臺下掌聲、喝彩聲此起彼伏。

    1923年春天,上海戲園又邀請尚小云和馬連良同到上海演出。這一去十分順利,在上海唱了半年多才載譽返京。

    尚、馬回京后,兩個人搭入了“雙慶社”,尚小云掛頭牌,馬連良二牌。

    轉瞬冬去春來,時間到了1924年。當萬紫千紅開遍的時候,馬連良又赴上海演出。在這期間,有一件梨園佳話,應該大書特書,這就是馬連良與麒麟童(周信芳)在老天蟾舞臺來了一場“馬、麒合作”。

    兩位“老生”相見,沒有表現出絲毫“同行是冤家”的情狀,而是“惺惺相惜、精誠合作”。兩個人合作的劇目有全部《三國志》(《群英會》《借東風》《華容道》),馬連良演全部孔明,周信芳前演魯肅后扮關羽。馬連良得了個“活孔明”的美譽,周信芳也得了個“活魯肅”的稱號。又演了《十道本》,馬演李淵,以唱為主;周演褚遂良,以念當先。又演了《戰(zhàn)北原》,馬演孔明,前唱后念;周演鄭文,做表吃重。再演了《摘纓會》《鴻門宴》。

    秋風送爽的時候,馬連良又回到了北京,加入了榮蝶仙的“和勝社”,由名旦朱琴心和馬連良并列頭牌。

    朱琴心,名琇,祖籍浙江湖州,生于上海,有較高的文化基礎,并懂英文。17歲來北京供職于北京協和醫(yī)院,當英文速記員。他是京劇票友,后正式下海,為當時青衣花旦中的上乘角色。

    1924年11月,由老戲園子改建的“華樂戲園”竣工,約請馬、朱二位做開幕演出。這天馬連良演《盜宗卷》。觀眾情緒十分熱烈。戲園老板當機立斷,邀請兩位今后每逢星期日前往演出日場戲。當時的名角多不演出日場戲。馬、朱二位破例,在華樂園演日場戲,每場都座無虛席。

    人生就如同柳槐榆楊,跟著陽光經歷榮枯。一些過眼云煙的榮華,大都是稍縱即逝;一些高高在上的頭銜,卻是艱辛所得。

    挑班

    1927年夏天,天津明星大戲院邀約朱琴心、馬連良二位去演出。連日觀眾蜂擁,上座極佳。不想將近結束時卻出了件事故——

    這一天,朱琴心演出他的獨一份的拿手戲《陰陽河》。那一天觀眾十分踴躍,過道里也都是觀眾。這出戲為嘛這么吸引人?原來這戲里有點特殊的噱頭……這出戲,旦角以鬼魂出現,往陰陽河去挑水時,使用很多梆子傳統的魂子步、云步和優(yōu)美的舞蹈動作。這出戲是朱琴心根據秦腔改編的,也是他的拿手戲。特殊的表現在于:挑著的木桶,是玻璃制成的桶形燈,里頭點著蠟燭。場上燈暗時,兩只桶燈舞將起來,忽閃忽閃,不僅新鮮好看,更制造了幽冥鬼蜮的氛圍。每演到此,臺下都是掌聲貫耳。不想什么事都是有一利必有一弊。這一次演出,正當朱琴心來回換肩、上下舞動桶燈時,不料蠟燭火焰燃著了掛在他頭上用白紙條子制作的“鬼發(fā)”。霎時一團火起,把他的臉部嚴重燒傷。

    朱琴心不能再演了,立即返回北京療傷。后面還有兩場《陰陽河》,戲票早已售出,怎么辦?退票,損失太大,何況后面還有三四場戲的合同呢……劇場經理要求改換劇目,由馬連良獨挑唱大軸,把這一期的演出按合同演完。

    思來想去,馬連良一咬牙,還是演吧!決定亮出自己的看家戲全部《一捧雪》來頂替《陰陽河》。天津的觀眾果然懂戲,兩場《陰陽河》賣出去的票,沒有一張退的。演出那天,觀眾自始至終情緒高漲。

    “你可以自己挑班了,回北京就進行吧!”朋友們這樣說。

    1927年6月,馬連良自己挑班了,理所當然由他“掛頭牌”。班名“春福社”。

    此時,馬連良27歲,正是風華正茂、血氣方剛之年。

    馬連良從1917年3月從“富連城”出身,到福建跑碼頭,返京后二進“富連成”,再出科搭尚小云、朱琴心等名班演戲,歷時整整十年。

    “春福社”第一天亮相,馬連良以《定軍山》“打炮”。

    《定軍山》又名《一戰(zhàn)成功》,口彩好。此次,馬連良還特邀老伶工錢金福扮演夏侯淵、王長林扮演夏侯尚。當年,譚鑫培演《定軍山》,就是這兩位配的戲。譚鑫培去世后,余叔巖唱這出《定軍山》,也特邀這兩位助演。如今,馬連良以“正宗譚派”為號召,以高包銀請來了這兩位幫忙,給“春福社”大大壯了門面,提高了身價。

    自挑頭牌之后,他幾乎每年都去一次上海——

    1927年,與荀慧生再次合演于上海亦舞臺,兩位倒換著演大軸。

    1928年,亦舞臺換了新老板,改稱申江亦舞臺,馬連良又與蓋叫天合作演出,新排了《寶蓮燈》,可以算是京劇《寶蓮燈》的最早演出本。

    1929年,馬連良在上海“丹桂第一臺”演出,同年冬又被約到大舞臺演出。接近而立之年,他的嗓音出奇地好。演出場場滿座,盛況可觀。原定只演一個月,后經戲院一再要求,又續(xù)了半個月。這次在上海,他還灌制了《取南郡》《討荊州》《翠屏山》等很多唱片。這次灌制的唱片中,《龍虎斗》一片,用的是難度極大、高亢激越的“嗩吶腔”,這在以往的唱片里是沒有的。

    這一年年底,梅蘭芳赴美國演出,由上海啟程。行前與馬連良合演了《探母回令》《二堂舍子》《打漁殺家》《三娘教子》。

    1930年秋天,馬連良又組建了自己的班社“扶風社”,自己當老板、自己當主演。這個班存在的時間很長,從1930年一直唱到1948年,差不多有二十個年頭。

    選什么劇目“打炮”?思來想去,馬連良決定上演《四進士》。

    京劇舞臺上的《四進士》,最早即由老生孫菊仙所創(chuàng)演。過去,馬連良除去學譚外,很多的唱腔吸收了孫派的唱法,講究氣口、氣息。后來,馬連良想:“干嗎不堂而皇之地拜師呢?”身在天津的孫菊仙慨然答應。孫菊仙不僅詳細說了老生演唱、念白的許多技巧,還給他傳授了《四進士》《澠池會》等戲的唱、念精髓。天津一行,馬連良收獲頗豐。一年之后,91歲的孫菊仙逝世于天津。

    當時“扶風社”的陣容,生、旦、凈、丑,都是好藝人。《四進士》這場戲從頭到尾,都演得精彩,人人賣力,個個當先,觀眾十分滿意。“扶風社”來了個“開門紅”。

    榮耀

    馬連良從藝之初,登報紙和寫海報,都冠以“正宗譚派老生”頭銜。但他掛頭牌、獨當一面之后,所演出的劇目,以新挖掘整理的老戲居多,這些戲都不是譚派劇目;而且腔調、身段、動作,還有服裝扮相、音樂伴奏等等,也都有了鮮明的個人特色。一個新的流派已然從譚派的母體中,經過二十年的孕育發(fā)展,漸漸地、謹慎地剝離出來,而一朝分娩呱呱落地了。這便是馬派。

    在這之前,繼承了譚派又發(fā)展了譚派的余叔巖,以他聲腔的精美絕倫、身段的美輪美奐,創(chuàng)造了余派,而唱腔高聳入云、新戲迭出的高慶奎,也創(chuàng)造了高派,再加上后來居上的馬派,成為京劇老生界的三大流派。因此,人們便尊稱余叔巖、高慶奎和馬連良為老生“三大賢”。

    不久,又有了“四大須生”的說法,指的是余叔巖、高慶奎、馬連良和言菊朋四人,也稱為“前四大須生”。后來,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末四十年代初,余叔巖、高慶奎均已息影舞臺,言菊朋在1942年與世長辭,因此,馬連良又與新崛起的譚富英、楊寶森、奚嘯伯被人們稱為“后四大須生”。

    1930年冬天,馬連良又去了上海演出。回到北平后,在前門外的第一舞臺,為江西賑災籌款舉辦了一場義演,大軸是譚派的代表劇目《定軍山》《陽平關》。主辦人想到了馬連良,約請他演《定軍山》。不少觀眾說:“過去就知道余叔巖靠把戲好,沒想到馬連良的靠把戲也這么漂亮!”

    轉過年來的1931年,馬連良與麒麟童(周信芳)有了第二次攜手。

    七年以前,也就是1924年,馬、麒曾合作過一次,這次是梅花二度開。輕車熟路,自然演得出神入化,堪稱精品。

    馬、麒合作在天津產生轟動效應,馳譽全國。麒麟童那年38歲,馬連良31歲。從此便開始了“南麒北馬”的說法。

    1932年冬天,馬連良又去了上海演出。

    1933年,馬連良的“扶風社”,藝人陣容有所調整和增加。小生葉盛蘭來了,其在富連成科班學藝時便嶄露頭角,是有名的“科里紅”。葉盛蘭剛剛出科,馬連良主動去找葉的父親也就是他的師傅葉春善,請求師傅允準葉盛蘭到“扶風社”搭班,任三牌小生。葉春善一口答應。從1933年葉盛蘭加入“扶風社”后,和馬連良精誠合作了十幾年。

    一年又一年。1935年夏天,父親馬西園去世。馬連良輟演半年,到冬季才應南京之約,離京赴寧。在南京演出的時候,上海的孫蘭亭約請他為新開辦的新光影劇院做開幕演出,于是他又一次到了上海。

    1936年1月,新劇院開張,名角兒重返上海,觀眾蜂擁,連日客滿。一天,馬連良演日場戲《法門寺》。散戲后,后臺來了一對外國伉儷。經介紹才知道,穿大衣的紳士原來是馳名全球的喜劇大題卓別林。這位幽默大師喜歡上了戲里的小太監(jiān)賈桂,而且竟然想和馬合作,他演賈桂。后來他想了想,知道不可能,便要求讓他先化一個賈桂的扮相。可是,離晚場開戲沒多長時間了。最后,來自東西方的兩位藝術大師只能一起合了個影。

    又過年了。1937年冬,上海又一個新式大劇院黃金大戲院落成開幕,特請馬連良攜“扶風社”參加慶祝演出。這時“扶風社”人才濟濟,但二牌旦角空缺,必須趕緊物色到一個理想的二牌正工青衣。

    有人給馬連良介紹了張君秋。1936年《立言報》公開投票選舉“四大童伶”,張君秋為其中之一。馬連良提出先看看這個童伶的演出,于是專門安排了張君秋演了一出《審頭刺湯》。戲演到一半,馬連良就為張君秋明麗的扮相、甜亮的嗓子所傾倒,當即拍板:去上海的二牌旦角非張君秋莫屬。

    此時的張君秋雖然只有17歲,但扮相極俊,嗓音極甜。與馬連良合演《蘇武牧羊》,他身穿旗裝,亭亭玉立,婀娜多姿,明眸皓齒,又說得一口流利清脆的京白,與馬連良的極美極俏的秋香色短斗篷、蒼老而甜潤的念白,真是珠聯璧合、交映生輝。

    當然,馬連良也有“砸鍋”的時候。1940年年底,“扶風社”到天津演唱,馬連良就出了錯。

    馬連良出的錯是在《八大錘》上,跟頭兩天演的《要離刺慶忌》有連帶關系。《八大錘》里王佐詐降金兀術,用的苦肉計是砍掉一只胳膊。《要離刺慶忌》里,要離詐降慶忌,用的苦肉計也是砍掉一只胳膊。但是,兩個劇目不同的是,要離砍的是右臂,王佐斷的是左臂。

    在劇中,王佐見兀術,用右手拿著斷了的胳膊,左邊的袖子空空的,穿的還是斷臂時的那件黑褶子。這是正確的。到了下一場,王佐換了一件寶藍色褶子上場了。可是已斷的左手卻拿著道具畫軸,右臂卻被腰系的黃絲絳捆著。一小會兒觀眾醒過神來了,開始是交頭接耳,繼而是一陣騷動,最后終于爆發(fā)。臺下倒好四起,馬連良也猛然悟到是自己弄錯了,怎么辦?只好將錯就錯,咬著牙往下演吧。臺底下就像開了鍋,亂成一片……

    這場事故到底是怎么造成的?原來,王佐見兀術一場下來后,王佐要換褶子,后臺服裝組錯把當天的戲碼兒與前天演的《要離刺慶忌》記混了,把本來應該讓馬連良右胳膊伸進褶子的袖子里,卻換成了左胳膊。馬連良中午應酬朋友喝了點酒,精神有點疲倦,沒有察覺,一邁步就出場了。

    前臺一亂,后臺也驚了。這可怎么辦?該葉盛蘭飾演的陸文龍上了,看他有什么主意沒有。

    葉盛蘭一上來,聲音高到最大的調門,抬手投足大賣力氣,臺底下的噪聲稍微小了一點。馬富祿扮演的乳娘也在場上,自然也是強烈地呼應。三個人配合默契,竟然創(chuàng)造了一種無我的最高的藝術氛圍,在很短的時間里,臺下的騷亂被制止了。劇場內,先是變得鴉雀無聲,繼而是轟鳴般的掌聲。

    看過那場的戲劇評論家吳小如說:那場“說書”是他們三個人情緒最飽滿、合作最緊密,因而效果也最好的一次空前精彩的演出。

    “吃家”

    說梅蘭芳,必須說他的八卦情史,說馬連良,則必須說他的請客菜單。

    馬連良可是民國有名的“吃家”,最愛吃前門外教門館兩益軒飯莊的烹蝦段。每逢渤海對蝦上市,他必請好友同往。叫這道菜時,必吩咐要“分盤分炒”。即炒三五對蝦,用八寸盤盛上。吃完一盤,再炒一盤。有時連吃三四盤。

    抗戰(zhàn)勝利后,馬連良一度還將西來順的頭灶,延為特約廚師,飯莊熄火,廚師便來到馬家做消夜。那時梨園的各路俊杰,無不以一嘗馬家的雞肉水餃、素炸羊尾等菜肴為天大的口福。如有演出,與他同臺的藝人和樂師在散戲之后,也必受邀到馬宅吃宵夜。

    馬連良的吃就和他唱的戲一樣,前者精致到挑剔,后者挑剔到精致。馬連良吃爆羊肉,專門叫伙計到“春華齋”買大鴨梨,洗凈,切粗絲,備用。爆肉好了,臨出鍋時放入。這道“爆肉梨絲”,后來成為名菜。

    馬連良還喜歡泡澡。只要晚上有戲,他下午一定去澡堂。有時在泡澡泡舒服了以后,他還不忘溜達到金魚胡同的餐廳喝一盤鮑魚湯。

    一曲沉穩(wěn)的吟唱,舒緩而鐘情,晚風里舒卷著桂花的味道,清冽幽香。一枚皎潔的圓月,沉寂而柔美,歲月充滿了蔥蘢的紋路,安詳寧靜。

    大戲結束了,主角該下場了。一韻裊裊余音,被他的萬分虔誠,揮灑成了永不凋落的霞光。

    (本文摘自《曲終人未散:民國梨園那些角兒》,陸陽著,團結出版社2018年1月第一版,定價:48.00元)

    (本版文字由燕嬋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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