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張捐贈作品的背后
靜靜的田野(版畫) 鄭爽
后院(版畫) 鄭爽
草原八月(版畫) 鄭爽
黑牡丹白牡丹(版畫) 鄭爽
黃土高原的春天(版畫) 鄭爽
收麻季節(jié)(版畫) 鄭爽
生活和藝術都是一種選擇,在豐富多彩的生活中,在千變萬化的世界里,你有權選擇,那么你選擇什么呢?我選擇真情、自然、樸素和美。——鄭爽
她站在展廳中,背脊有點彎曲,卻依然如同自己的畫一般——沉靜、樸素、自然、脫俗。無論周遭環(huán)境如何變換,她始終堅持自我的人生信條和審美主張。在80歲生日到來之前,她將自己保存最完整的一套版畫與水彩作品整體捐贈給了廣東美術館。145張,看似不大的數(shù)字,卻涵蓋了她從1959年到2004年近半個世紀的主要作品。
一路走來,鄭爽做的只是讓自己更加純粹,讓自己的畫和內心靠攏得更近。
鄭爽的童年在長春度過,母親韞和是醇親王載灃的二格格。優(yōu)渥的生活在鄭爽9歲時突然中斷,使她過早地經(jīng)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1963年暑假結束,剛過27歲生日的鄭爽得知要和留校攻讀研究生的同學一起提前離校就業(yè)。離開中央美術學院這所她從附中到本科再到研究生求學長達十年的學院,她選擇去往廣州。
來到廣州,一晃已經(jīng)五十多年,鄭爽在這里一如嶺南花木般吸吮水分,肆意生長,打造出了屬于自己的藝術疆域。
新中國藝術學院的教學承襲了師徒相授的傳統(tǒng),在造型方法和繪畫語言上,學生的作品往往可以找到老師的痕跡。但優(yōu)秀的藝術家以建立起自我的藝術語言為基本條件,這點上鄭爽顯示出了潛質。中央美院版畫系成立于1954年,鄭爽幸運的師從新興木刻代表性人物李樺、古元、黃永玉等,她對先生們充滿敬意,同時也意識到學習先生,學的是精神而不是面貌。
《黃土高原的春天》是鄭爽大學三年級跟隨李樺先生去三門峽工地體驗生活的創(chuàng)作。她巧妙地繞過熱火朝天的建設場景,描繪了山村農家的溫馨生活,強調整體氣氛而不著力于文學性敘事,不以黑線結構畫面,而是用色塊直接交融,人物在畫面中只做點綴,整體風格浪漫抒情。這幅作品在《人民日報》發(fā)表并參加了“第四屆全國版畫展”,又被印成明信片在海內外發(fā)行。但對鄭爽來說,這幅畫更重要的意義在于創(chuàng)作中侯一民先生對她說的話:“一個人不能和他的性格愛好背道而馳,那樣你沒有感受,是不能畫好畫的。”
古元先生是另一位對鄭爽影響很大的老師。除了水彩寫生和老師比較相像之外,鄭爽在創(chuàng)作中幾乎找不到模仿古元先生的痕跡。而古元先生也總是鼓勵鄭爽的想法,這在客觀上支持了她走自己的路。當我們觀看二人的版畫時,在畫面技術語言上幾乎找不到相似之處,但細細品味,又總能隱約感受到作品一脈相承的精神脈絡。
從1962年本科畢業(yè)創(chuàng)作開始,鄭爽的主要創(chuàng)作形式就以水印木刻為主。水印語言形成的意境更容易表達她的感情。當墨和色碰到水時就會變化無窮,加上木版紋理的變化,紙張吸水性能及表面肌理的微妙差別,以及印制中水分多少的控制,疊印層次及順序的設計,都會產(chǎn)生不同的印制效果。作為女性藝術家,鄭爽對于水的理解可能更具優(yōu)勢,嶺南地區(qū)濕潤的氣候在客觀上也為她的創(chuàng)作帶來了有利的外部條件。
在求學初期鄭爽也曾嘗試向傳統(tǒng)水印木刻技法學習,但進入版畫系系統(tǒng)學習后,她的絕大多數(shù)創(chuàng)作都采用了色塊疊壓式的套印方法。本科畢業(yè)創(chuàng)作時,四件作品中只有《靜靜的田野》用傳統(tǒng)單刀刻線的技法完成,此后她全部的水印木刻作品都采用了色塊疊壓的方法。有趣的是,鄭爽選擇了中國傳統(tǒng)的水印木刻方式,卻采用了西化的審美和造型語言,這種混搭的繪畫語言和諧地融合在她此后一生的創(chuàng)作中。
今天,我們熟悉的鄭爽版畫面貌大致可歸納為:作品不是單純對自然形態(tài)的摹仿,而是經(jīng)過概括提煉,巧妙地分版套色,蒼潤兼濟的水分控制,以及對紙張肌理、木板紋路的細微感受,做足內在功夫又蘊藉內斂,讓普通的靜物有了精神性的內蘊和力量。她擅用黑色,莊嚴穩(wěn)重中不動聲色地烘托出其他色彩。她常用綠色、藍色等冷調顏色,少用暖色,即使有也是接近大地色系的土黃、赭石和熟褐。她在克制中展示精神性的高貴,探討趣味的雋永,在水色氤氳中大家格局盡顯。這種“鄭氏”語言大概在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逐步形成,到1981年創(chuàng)作出《繡球花》,鄭爽的版畫語言基本成形,1984年她創(chuàng)作出《黑牡丹白牡丹》,至此她的水印木刻語言進化已然完成。此后的一系列花卉作品都延續(xù)了這一風格,只是在語言精純度上繼續(xù)深化與提升罷了。
鄭爽愛花,因此也愛畫花。以花為題材的創(chuàng)作貫穿了她的一生,花也成為她的代表符號。
鄭爽的成名之作就是兩張花。《繡球花》這幅邊長只有36厘米的小畫在參加“第七屆全國版畫展”后被中國美協(xié)送去法國巴黎春季沙龍展,并一舉獲得金獎。緊接而來的“第六屆全國美展”中,她創(chuàng)作的《黑牡丹白牡丹》獲得銀獎,她帶領青年教師完成的組畫《華夏之歌》也同時獲得銀獎。這一年鄭爽48歲,展示出一個中年藝術家噴涌而出的創(chuàng)作熱情。
牡丹高貴,繡球花則樸素平凡。兩幅作品中的花朵都在碩大黝黑的葉片襯托下,煥發(fā)出生命的大美與尊嚴,仿佛吸引你進入其中,感受窮盡美感的極致。
去過鄭爽家的人,都會對她草木蔥蘢的陽臺留下深刻印象。如果說《我的陽臺》是她對自己生活的如實描述,那么《后院》則更接近她理想中的家園。研究《后院》的原版會驚訝于它的簡練。鄭爽僅僅用了4塊版,就營造出了生機盎然、層次豐富的美好畫面。
鄭爽愛貓,作品里自然也少不了貓。《貓媽媽和她的孩子》滿是護犢之愛,《紅椅墊》中的黑貓,《粉紅色的花》中的白貓無不在一片溫馨中撥動著觀者的心弦。她以細致的情感在瑣屑之物中展現(xiàn)樸實莊嚴之美,讓平凡的東西放射出生命的光芒。
鄭爽也從未停止過人物題材的創(chuàng)作。《我愛陽光與花朵》《今夜月色》等一系列作品展現(xiàn)出她個性中的很多層面,這一切綜合起來才是真實的鄭爽,豐富而飽滿的鄭爽。
在波瀾壯闊的歷史背景下,特別是在20世紀80年代從“主題性”創(chuàng)作向新時期創(chuàng)作的轉換時期,鄭爽是一個無法忽視的特殊個案。她遵循內心的召喚尋找自我,并用一生的年華固守,最終完成了自我的建構。鄭爽一直在現(xiàn)實世界中發(fā)現(xiàn)愛的美好和光芒,這是她得以升華的緣由,也令她的作品具有超越時代的精神光芒。
(作者:齊喆,系廣州美術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