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2月9日，《文藝報》發(fā)表了戴瑤琴的長文《2017年海外華文小說：情懷，小說的“眼”》。對于2017年海外華文小說的綜述，我以為她是寫得十分全面、完整、深刻的。說明作者博覽群書，視野開闊，思維敏捷，文筆精細。我作為她曾經(jīng)的老師，實感欣喜驕傲。然而，也總有些覺得言猶未盡，還想補充點什么才好。今年正值我的本命年狗年，我就干脆來個狗尾續(xù)貂吧。

近幾年，特別是2017年，華文文學的發(fā)展十分突出，這是有目共睹的。可以概括為：遍地開花，群星璀璨。所謂遍地開花，這里有兩個方面的意思，一方面是說，華文作家的分布越來越廣，遍及全球，可說是遍地開花了。

華文文學的兩大板塊北美和東南亞，沒有變，而且都在發(fā)展。比如北美，在美國，紐約、舊金山、洛杉磯的華文作家不斷壯大，其他城市如華盛頓、芝加哥、費城、休斯頓、丹佛、波特蘭等都有一些華文作家嶄露頭角。加拿大的多倫多、溫哥華，是加拿大華文作家的東西兩大華文文學陣地，而現(xiàn)在，法文地區(qū)的蒙特利爾、魁北克的華文作家也已成氣候，如鄭南川、薛憶溈等正活躍在文壇。南美華文文學起步較晚，在老作家羅煦仁、袁方、朱彭年等淡出后，現(xiàn)在有女作家林美君、斯碧瑤和一批年輕作家走上文壇，成了南美華文文學的新景觀。

東南亞華文文學依然鼎盛興旺，尤其值得提出的是越南華文文學，老一代作家陳國正、秋夢、刀飛及較年輕的劉為安、趙明、雪萍、李思達、懷雨等新近仍在筆耕不輟。東亞的韓國日本華文文學，近年來也有了令人矚目的新發(fā)展。韓國許世旭不幸早逝后，現(xiàn)在樸宰雨、金惠俊等近幾年在韓國又掀起了華文文學創(chuàng)作和研究的新高潮。日本華文文學盡管受到外部干擾的某種影響，可在老中青三代華文作家?guī)ь^人王敏、華純、姜建強及李長聲、彌生、白雪梅、唐辛子、草兵、房雪雪等的堅持不懈的努力下，近年無論在創(chuàng)作和研究上，都有了顯著的成就，如陳永和的《光祿坊三號》就廣受文壇關(guān)注。此外，澳洲的澳大利亞、新西蘭華文文學，近年來，更是飛速發(fā)展，澳大利亞的張奧列、劉渭平、李承基、陸揚烈、莊雨、莊偉杰、崖青、王若冰、王嶺梅、潘華、胡玫、王曉雨等，幾代作家，前浪推后浪，層出不窮。特別是長篇小說，如劉海鷗的《半壁家園》、曾凡的《麻將島》（未來小說）、李靈智的《天使人類之間》（奇幻小說）、抗凝的《金融危機600日》、畢熙燕的《綠卡夢》及《雙色眸》等等，一發(fā)而不可收。

遍地開花還有另一方面的意思，就是說海外華文文學作品的出版和發(fā)表的園地，已經(jīng)越來越開闊了，也可稱為遍地開花。當然，在國內(nèi)大陸出版和發(fā)表，仍是大多華文作家的首選，特別是對那些國內(nèi)大牌知名出版社和報刊，如人民文學出版社、作家出版社、《人民文學》《收獲》《十月》等，更是情有獨鐘。不過，現(xiàn)在北上廣的知名出版社報刊，也已大量出版和發(fā)表海外華文作家作品，如十月文藝出版社、上海文藝出版社、花城出版社、中國華僑出版社、《北京文學》《上海文學》《花城》，其他大城市的重要出版社和報刊如長江文藝出版社、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浙江文藝出版社、《鐘山》《江南》，也爭相出版發(fā)表他們的作品，就是不少內(nèi)陸、邊緣的省份城市的出版社、報刊，甚至一些非文學專業(yè)性質(zhì)的綜合出版社也開始發(fā)表海外華文作品了。如《天涯》《芙蓉》《百花洲》、鷺江出版社、新疆人民出版社、中國青年出版社、中信出版社、九州出版社、東方出版社、當代世界出版社等。其實，在國內(nèi)出作品，應該說，只是海外作家的一種選擇，作為海外作家生活的無比廣大開闊的所在地，也是一個大有作為的文化家園，海外有五千萬移民僑民同胞，他們更需要來自同文化傳統(tǒng)同語言習俗的同族同源的同胞所提供的精神食糧。

東南亞的華文文學自不必說，他們大多已融入了當?shù)氐闹髁魑膶W，有自己的文學團體、報刊出版社，發(fā)展蓬勃。而北美也發(fā)展迅猛，《僑報》《世界日報》《明報》、美國南方出版社、紐約商務出版社等,還有各文學社團自辦的報刊、出版物，如《紅杉林》《洛杉磯文苑》《華人世界》，文學團體達40多家，報刊、出版機構(gòu)有200多個。在當下，特別值得關(guān)注的是，隨全球化互聯(lián)網(wǎng)的飛速發(fā)展，華文文學的網(wǎng)站如雨后春筍，綻放出來，規(guī)模空前，影響巨大。微博、微信公眾號、電子文稿，國內(nèi)海外，連成一片，如天女散花，灑向全球，這給華文文學的傳播發(fā)展，開辟了一個規(guī)模空前的全球的大天地。從遍地開花，到天女散花，這是新時代傳媒的一個新特色新飛躍，也是新時代我們?nèi)A文文學發(fā)展的一個新出路。

綜上所述，現(xiàn)在華文文學的出路，可說是東南西北中，地下與天空，條條大路通羅馬。所以，我們完全可以不必在一棵樹上吊死，從實際出發(fā)，自由自在地選擇投向何方。只要是真金，在哪里也會發(fā)光生輝的。

群星璀璨，是新時代華文文學的又一特色。如果說遍地開花、天女散花是華文文學的平面延伸，那么，群星璀璨，則是一個個的立體的耀眼亮點,布滿星空。戴瑤琴的文章，已對九位作家多部新作品做了深入的評析，我只想作些適當?shù)难a充。

首先，是我們常說的三駕馬車（嚴歌苓、張翎、虹影）、陳氏四杰（陳河、陳謙、陳九、陳瑞琳），七星高照，獨領(lǐng)風騷。2017年的嚴歌苓、張翎，以《芳華》《勞燕》，再次震撼文壇，可說是2017年中國文壇的扛鼎之作。她們對文學中的人性深化，又有了新的探尋。《芳華》抒發(fā)的就是一種憶舊懷念的情感。這是人性中的特別純凈可貴的要素，是過濾掉了往事中的各種雜質(zhì)的高度濃縮的眷愛之情。普希金詩云：“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不要心急……相信吧，那愉快的日子即將來臨。……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會過去，而那過去了的，就會變成親切的懷戀。”這不就是《芳華》的初衷嘛！看來效果空前，真的調(diào)動起了億萬大眾的“親切的懷戀”。《勞燕》流露出來的更是一種博大廣闊的寬恕、包容的仁愛精神。這也是人性中最難能可貴的東西，這需要有懺悔、體諒、以德報怨的偉大胸懷和堅韌不拔、不屈不撓的持久意志。一位弱女子面對著三個男人各不相同的情感糾結(jié)，有感恩，有愛戀，也有怨恨，她卻能超越一般世俗的敷衍應對，堅守道德信念，排除個人恩怨，忍辱負重，光明磊落地做了一個有尊嚴敢擔當?shù)膱詮娬钡娜恕?/span>

陳九可算是一顆近年閃亮爆發(fā)出來的新星。其實，早在上世紀80年代他在國內(nèi)已小有名氣。人大畢業(yè)，出國深造，為生計，賣勞力，做IT，當公務員，銷聲匿跡，鮮有作品問世。直到新世紀，又開始歸隊，創(chuàng)作一發(fā)就不可收拾了。他的《紐約有個田翠蓮》《挫指柔》《紐約第三只眼》一出籠即引起了文壇的關(guān)注。他的直達人性隱秘深處的微妙文筆，他的海明威式的豁達浪漫的精神氣質(zhì)，他的林語堂式的幽默譏諷的超然風格，以及他那京片子衛(wèi)嘴子的語言腔調(diào)，堪稱一絕。真可謂陳九陳九，陳年老酒，醇厚濃烈，韻味長久。曾曉文的《金塵》，獨辟蹊徑，從一個偷渡蛇頭大姐大的驚世駭俗的出殯大游行入手，把各色移民的人性變異，愛恨情仇，法律與道德，鞭笞與同情，和盤托出，淋漓盡致，發(fā)人深省。這成為了近年文壇難得少有的奇葩。無獨有偶，二湘的《白的粉》也是指向美國社會的另一種毒瘤——吸毒。一個白人孩子在華人家因自己吸毒而身亡，這白人家長、大學校長竟上告索要百萬賠償金。后查實，這孩子是從自己父親處偷來的白粉，原來這校長父親是個癮君子，只好撤訴。可最后，這校長竟給那華人家長偷偷下毒，實在令人發(fā)指。作家把這個道貌岸然的可恥校長人性喪盡、偽善卑瑣的嘴臉，刻畫得入木三分，發(fā)人深思。

教育問題是海內(nèi)外共同關(guān)注的現(xiàn)實問題，黃宗之、朱雪梅可說是研究這方面的專家，他們早年的《破繭》，對中學學生的成長和家長培育的心態(tài)作了十分形象生動的描繪和鞭辟入里的分析，近年的《藤校逐夢》，更塑造了三個大學生的典型形象，闡釋了追逐名校的心理效應。上名校只能用平常心態(tài)正確面對，才能走出“追逐”的瘋狂怪圈；如若只為虛榮，嬌生慣養(yǎng)，其結(jié)局是十分危險的。小說中的蘇珊，盡管上了常青藤名校，有了理想的工作，豐厚的待遇，可由于長期生活在甜言蜜語、花團錦簇之中，養(yǎng)成了傲慢清高、冷漠自私、空虛脆弱的個性，只一次感情不順，工作失誤，竟就撒手人寰，一走了之了。這血的教訓真叫人觸目驚心呀！瑛子的《不一樣的太陽》，卻形象地從正面表現(xiàn)了一種全新的教育觀念、教育方法，使人們頓覺耳目一新，看到了教育的希望。葉周的《丁香公寓》，把一個情竇初開的愛情故事放置在“文革”歲月，避開了傷痕文學的套路，從人性的角度來反思這場悲劇，既感人肺腑，又促人醒悟。還是丁香，在董晶的《七瓣丁香》中，卻為我們營造了一個美好純凈的“無菌室”，《芳華》是在部隊文工團，而這里是軍區(qū)的醫(yī)院。一群天真無邪的少男少女，為了治病救人的人道主義理想，走到一起來了。他們學習、工作、戀愛、生活，盡管也有傷心事，犯錯誤，鬧矛盾，受處分，離別，重逢……卻始終充滿了人性的恩愛、友誼、寬恕、諒解，還表現(xiàn)了新時代某種新觀念新思想。這樣的“理想王國”，令人憧憬，永難忘懷。可與《芳華》遙相呼應，相映生輝！

《寫在玫瑰飄香的地方》的五人合集，延續(xù)了《七瓣丁香》陽光、美好、正能量的積極人生的態(tài)度，董晶的《大理憶舊》、王哲的《兩束玫瑰》、劉松的《媽媽的餃子》、楊慰慰的《人在天涯》、張?zhí)牡摹陡赣H的甌江》，五朵金花，各顯其對人生的不同感受，有懷念有感恩，有反思有懺悔，有情愛有包容，無一不是充滿了人性的仁愛、善良、友好、溫馨的感情。談到合集，江嵐更有大手筆，她策劃主編的《新世紀海外華文女作家叢書》，2016、2017兩年就出了兩期十二位女作家江嵐、陳謙、曾曉文、劉瑛、張純瑛、王海倫（以上第一期）、顧月華、陳瑞琳、施瑋、虔謙、方麗娜、朵拉（以上第二期）的專集，真是眾星薈萃，美不勝收。江嵐本人的《合歡牡丹》，可謂是華文文學藝術(shù)殿堂的一幅濃墨重彩的人物風情畫，她所塑造的沈玉翎、劉家鼎等的人物形象，超越了一般的道德是非判斷，勇猛地直擊人性深處的奧秘，給讀者留下了不少耐人尋味的問題。資深老作家顧月華的《走出前世》，從大上海走出到紐約，半生坎坷經(jīng)歷，一筐傳奇故事，文筆精妙干練，意蘊深沉雋永。除這兩套叢書外，仍活躍在華文文壇的女作家，如施雨、呂紅、張鳳、張惠雯、夢凌、華純、穆紫荊、南希、梅菁、梓櫻、藍蝶兒、唐簡、張琴、秋塵、家蓉等等，真不勝枚舉。

男性作家也不遜色，資深老作家，于疆成老姜，年年有華章；荒田田未荒，新作源流長；蘇煒仍在引吭高歌，性初還在低回吟唱；海翔征戰(zhàn)影視沙場，宇秀詩文神采飛揚，秋石情深義重，文思綿綿，浩泉義工創(chuàng)作，成就雙雙。厚重的歷史感，在新時代華文作品中，表現(xiàn)得十分突出。繼大師王鼎鈞的四部回憶錄、沈?qū)幍摹栋偈篱T風》、袁勁梅的《瘋狂的榛子》、戴小華的《忽如歸》之后，現(xiàn)又有虔謙的22萬字的長篇歷史小說《二十九甲子——又見洛陽》正在紐約《僑報》連載。虔謙懷著濃厚的家族歷史情結(jié)，披肝瀝膽多年，終于完成了這部從永嘉之亂到大隋統(tǒng)一278年大動亂大遷徙大征戰(zhàn)的兩晉南北朝時期的左氏家族史，講述了左江、左納、左民、左戰(zhàn)英等上十代左氏英豪大愛大恨、大悲大喜、大智大勇的可歌可泣的動人故事。這也是華文文學史上的一個壯舉。還有施瑋的不同凡響的書寫基督教宗教史的《叛教者》，更是一部意義深遠，發(fā)人深省，大膽尖銳，充滿激情的人生啟示錄。

曼哈頓的中國女子周勵，今又轉(zhuǎn)戰(zhàn)南極北極，親身下海試冰川，探索人類探險史，彰顯人性的勇敢堅強大無畏的精神。她的探險作品已陸續(xù)問世，值得特別關(guān)注。還有地處邊緣的加拿大東北法語地區(qū)，一直有一個華文作家群體，他們與世無爭，默默耕耘，成績斐然。薛憶溈、鄭南川是他們的杰出代表。鄭南川的新作《窗子里的兩個女人》就表現(xiàn)了一種特色，即在小天地里的唯美追求。偶遇、偷窺、闖入、失憶、醉酒、赤裸、怪異，孤獨中的種種意外現(xiàn)實和幻覺的交錯，構(gòu)成了他的五光十色、光怪陸離的審美情趣，別具一格，耐人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