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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生娃那些事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羅銀湖  2018年03月30日11:36

    巧兒和大順的結(jié)合,可以說是天賜良緣。巧兒家住在毛嘴鎮(zhèn)的邊湖村,大順家則住在剅河鎮(zhèn)的芭芒村。雖說是兩個不同的鄉(xiāng)鎮(zhèn),但是這兩個村卻是緊挨著的。因為這兩個村都是各自鎮(zhèn)的邊界,兩個村子的農(nóng)田的分界線,就是一條八米寬的小河——洋凌河了。

    那是九月中旬的一天。天空灰朦朦的。北風刮著洋凌河邊泡桐樹的葉子,嘩嘩作響。洋凌河里的水,也隨著北風的吹拂,掀起一圈一圈的波紋。

    這時正是村民們收獲稻子的日子。巧兒家的幾畝稻田,就在洋凌河的北岸。此刻,巧兒正和母親、妹妹,在稻田里,急急忙忙地捆著中稻。父親則一個人挑著她們捆好的稻子,拼命地往馬路上走去。馬路上停著一架板車。板車上用木架子綁著,那是為了方便多堆些稻子而專門綁上去的。板車旁邊,攤著一大塊塑料布。板車上,也有一塊折疊成四方形的塑料布。

    前兩天看電視天氣預報,巧兒得知,最近將有一股從西伯利亞過來的冷空氣,影響到自己所在的平陽市,帶來大風降雨天氣。因此,上級有關(guān)部門提醒廣大農(nóng)友,要抓緊時間,搶晴收獲中稻,避免大風降雨天氣,對秋收造成不利影響。聽到消息,巧兒一家人趕緊準備好了鐮刀沖挑等收稻工具。昨天一大早,就到水稻田里收割稻子。沒想到割好的稻子秸稈還沒曬干,今天天氣就變了。巧兒和父母以及妹妹巧仙,火急火燎地來到稻田里捆稻子了。

    天上的烏云一片連著一片,越來越厚,越來越濃,隨著北風的吹拂,向南方奔跑著。北風一陣緊過一陣,看樣子很快就要落雨了。

    母親望著天上的烏云,焦急地說:“求菩薩保佑!等我家把這塊地的稻子收完了,隨你怎么下都可以!”可老天爺卻管不了這么多,一眨眼的功夫,天上便飄起了毛毛雨。“唉!老天爺還讓不讓人活啊?”母親嘆道,“去年收稻子碰到這鬼天氣,一田稻子遭踏得差不多了。今年長了個心眼,還專門聽了天氣預報,還是碰到這個鬼天氣了!”“老天爺真不長眼!”巧兒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要是有個人來幫個忙該多好!”

    巧兒家稻田左邊的地是小青家的。小青是木工師傅,師兄師弟多,每次只要一干農(nóng)活,他們就全部過來打幫手。前兩天,小青家的稻子就割得干干凈凈了。

    巧兒家右邊的田塊是武子家的,他家今年秧苗沒育好,秧栽得遲,現(xiàn)在稻子還沒成熟好,所以還不慌著割。

    巧兒環(huán)視一下四周,想看看有沒有熟人,好叫過來幫忙挑一下稻子,以免雨下大了,稻子塌(塌,方言。浪費的意思)在田里。

    忽然,巧兒看到洋凌河南岸有一個放牛的男青年,正在向這邊跑來。青年人二十多歲的樣子,個子很高,很瘦,臉色黝黑。巧兒認得他,只不過叫不出他的名字。因為他家的棉花地跟巧兒家的稻田是斜對面。巧兒每次和母親到地里扯草的時候,都看到他在地里忙活。有時候,他還隔河向母親和自己打聲招呼。

    年輕人跑到河邊,十分嫻熟地踩上河面上的一條簡易木板橋,向巧兒家的稻田奔過來。

    “嬸子!下雨了,您快把沖擔給我,我?guī)兔μ魩讚 鼻嗄耆藖淼角蓛耗赣H面前,伸手奪過她手中的沖擔。巧兒母親十分感激地把沖擔遞給那個青年人。他不由分說,掄起沖擔,對準捆好的稻子,一前一后叉起兩捆,輕輕地舉起來,放到肩頭,邁開雙腳,向馬路上大步走去。

    他叫大順,平常話不多,人很老實本分。村子里只要誰有事相求,他都很樂意相助。所以很受人喜歡。大順和巧兒父親在田埂上來來回回挑著稻子,巧兒則和母親、妹妹在往板車上堆著稻子。待大順他們氣喘吁吁地把稻子挑完時,巧兒和母親、妹妹已經(jīng)把板車上堆滿了稻子。

    雨有些大了,大順和巧兒父母用塑料布把板車上的稻子蓋好,扯平,又用尼龍繩子把板車四周綁好。然后把地上剩下的一大堆稻子,用另一塊塑料布蓋好,壓實。巧兒父親連聲說:“今天多虧了你幫忙,不然,稻子淋雨后就麻煩了。”巧兒母親說:“太感謝你了!你是春藍大嫂的兒子吧?你叫什么名字?”“是的。”大順答道,“您認得我媽?”“隔壁兩哈的,低頭不見抬頭見。啷個不認得?”巧兒母親笑笑,“你和你媽真象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叫大順!嬸,有什么好謝的?幫個忙算什么。”巧兒父親扶起板車把手,三母女擺開駕式,準備推車了。“等哈,嬸,我把牛牽過來,幫你們拉!”大順又跑到河南岸,把牛牽了過來。

    雨開始變大了。巧兒父親牽著牛繩,在前面使勁吆喝著,大順則緊緊掌著板車把手,一行人在風雨中前行……

    巧兒父親從村頭的小賣部買回兩瓶“碧潭”酒,幾包油炸花生米,讓巧兒媽煎了幾個雞蛋,饹了一碗油粑粑,讓大順坐下來喝酒。大順感到很不自在,他忙不迭地說:“嬸,叔,你們別客氣了!”說完,大順抬腳就往屋外走。“你看你,怎么還和我們生份起來了?”巧兒父親立即伸出右手,緊緊拉住大順的衣角不放。“喝幾口酒,去去寒氣。”剛一說完,巧兒父親又記起什么似的,忙轉(zhuǎn)身跑到里屋,拿出一件干衣服來,遞給大順,“來,大順,到我屋里把濕衣服換下來。”

    大順的一言一行,巧兒看在眼里,記在心里。她想:大順真的是一個好男人。她對這個年輕人,不禁有了幾分好感。大順拗不過巧兒一家人的再三挽留,只得坐了下來,和他們同桌吃了起來。大順端起酒杯,輕輕地抿了一口酒,還不時拿眼睛偷偷地瞟一眼巧兒。坐在巧兒旁邊的巧仙,一邊吃著香噴噴的油粑粑,一邊望著大順。大順被巧仙這么一望,臉突然一下子紅了起來。巧仙“咯咯”一聲笑了起來,她歪起腦袋,一下子望望姐姐,一下子又望望大順,顯出一付很調(diào)皮的樣子。

    自打這次見面后,巧兒和大順兩個人,彼此心里都有了一種朦朦朧朧的情愫。兩個年輕人時不時地找些理由相見。這天,村里放映電影《月亮灣的笑聲》,大順覺得這是邀約巧兒的好機會,便騎著自行車來到巧兒家。巧兒剛剛下班回來,大順迎上前去,高興地說:“巧兒,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們村今天放電影。我來接你看電影去!”巧兒喜滋滋地說:“那太好了!”

    電影散場后,巧兒和大順都舍不得離去。他們便信步來到了洋凌河邊。一輪皎潔的明月掛在天際。月光下的田野,顯得空曠而又靜寂。莊稼都已收獲完畢。不管是水田,還是旱地,農(nóng)人們都已種上了麥子或油菜。河邊,一排泡桐樹兀自站立著,稀疏的枝葉,在夜風中颯颯作響,樹干長長的影子,斜躺在地面上。習習涼風,吹在他們的臉上,兩人心里都有一種很愜意的感覺。他們肩并著肩,漫步在河邊的小路上。時而佇立,時而牽手凝望夜空中的月亮。他們還沉浸在電影的場景里,電影中男女主人公貴根和蘭花的命運,他們對愛情的堅貞不渝,令他們感嘆不已。大順說:“巧兒!我是個實在人。只希望能和你踏踏實實過日子!你愿意嗎,巧兒?”“我,我愿意!”巧兒輕聲說。一陣短暫的沉默后,兩個激情澎湃的初戀情人,緊緊地相擁在了一起。

    巧兒在村里劉跛子辦的裁縫廠學手藝。哥哥團香已經(jīng)結(jié)婚三年,跟父母分家過了。巧兒和父母、二妹巧仙、幺妹巧靈住在一起。

    大順雖然沒手藝,但人卻很勤快,老實,本分。巧兒父母很中意大順這一點。

    只要一有時間,大順就會來到巧兒家,幫老人耕田耙地,下肥打藥。農(nóng)田里的事,他基本都包了。大順做活總是很認真,從不偷懶耍滑,巧兒父母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巧兒更是樂意。她想,和大順成家了,兩家地里的活有大順罩著,父母也不用再這么辛苦了。自己在裁縫廠放開手腳做工賺錢,豈不更好?

    大順家里有十多畝地。父母年紀都大了。六兄妹中,他是老三,兩個姐姐都已出嫁,一個弟弟在上大學,幺弟上初中,妹妹還在上小學。大順成了家里的主勞力。

    按照當?shù)氐娘L俗習慣,大順和父親一道,為巧兒家送去了六百塊錢的彩禮錢。

    “五一”勞動節(jié)前兩天,大順來到巧兒家,準備和巧兒到鎮(zhèn)上去拿結(jié)婚證。

    巧兒滿臉緋紅,含情脈脈地望著大順,問道:“大順,你會一輩子對我好嗎?”“當然!”大順紅著臉,緊張地說,“我們家雖然不是很富有,但家當生在人身上。只要我們肯吃苦,我們的日子一定會過得蠻幸福的。”“你說話一定要算數(shù)啊!”巧兒沉浸在幸福里,她回味著大順的承諾。“真的!騙你不得好死!”大順發(fā)誓說,“我一定會對你一輩子好!”“唉唉唉。”巧兒忙打斷大順的話,“大順哥,不要說不吉利的話。只要你是真心的,我也就放心了。”巧兒說完,親了一下大順的額頭。

    巧兒穿著一件鮮紅的連衣裙子,頭上扎著一朵粉紅色的蝴蝶結(jié),腳穿一雙平底涼鞋。這在當時,是最流行的一種裝扮。大順穿著一件民警藍上衣,下身穿一條軍綠色褲子,腳穿一雙三節(jié)頭皮鞋。頭發(fā)上還抹了一些定型頭油。他們倆人手牽著手,滿懷喜悅地來到了鎮(zhèn)民政辦公室,領到了一個大紅結(jié)婚證書。

    “五一”這天,大順家請來了吹鼓手和鑼鼓隊,興高采烈地把巧兒娶回了家。巧兒家還陪嫁了一臺“鶯歌”牌黑白電視機,一輛“大橋”牌自行車,一架“蝴蝶”牌縫紉機。大順一家人別提有多高興了。要知道,在當時的農(nóng)村,巧兒家能陪嫁這三大件,確實是很不容易了。

    婚后巧兒和大順一家人相處得和和美美。

    下班回家后,只要一有時間,巧兒就把家里的那些舊衣舊褲全部翻出來,該拆的拆,該改的改,該補的補。那些原本有些破舊的衣褲,經(jīng)巧兒精心修整后,穿在身上,全部變得妥妥貼貼了。

    灣子里只要有人拿衣服來縫補,改樣,打邊,翻新,巧兒都二話不說,熱心幫忙。大伙都說,大順娶了一個人巧手也巧的媳婦,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聽著鄉(xiāng)親們的夸獎,大順和父母樂開了花。

    這幾天,巧兒常常感到頭痛背痛,渾身乏力,精神不振。尤其是晩上睡覺時,腿腳還時不時地抽筋。小便次數(shù)也越來越頻繁。巧兒開始變得煩燥不安。

    這天,裁縫廠放假休息。巧兒在廚房外的竹井邊洗衣裳。婆婆正在鍋里饹油餅,一陣油香襲來,巧兒突然感到一陣惡心。她弓起身子,扶著井臺,不住地嘔吐起來。

    聽到巧兒的嘔吐聲,婆婆急急地從廚房跑了出來,扶起巧兒。看著巧兒滿眼的淚水,婆婆心疼地說:“沒事吧?巧!”“媽,我心里好難受!”由于劇烈地嘔吐,巧兒的臉變得紅一陣白一陣,氣也喘得更急了。婆婆把巧兒扶到堂屋里的一張竹床上,對巧兒說:“別怕。巧,你是有喜了。這幾天你就別累著了,好好歇歇吧!啊!”巧兒心里一陣激動……

    因為白天天熱,太陽辣,大順總是要起早床到地里去打藥水。這時候,大順打藥水回來了。

    巧兒從竹床上坐起來。她的情形比剛才好多了。她走到竹井邊,從盆子里拿起肥皂和毛巾,遞給大順。大順接過毛巾和肥皂后,對著巧兒一個飛吻,笑嘻嘻地往屋后灣里的一片小坑塘走去。他脫下上衣,光著膀子,跳下水去,在水里來來回回游了幾圈,然后又游到岸邊,把肥皂在身上到處亂抹一通,用毛巾擦了起來。

    巧兒不知啥時候過來了。她看著大順濕漉漉的身體,心疼地說:“大順,以后打藥水再不要這么早了。早晨露水太大,身上都濕透了。現(xiàn)在又在水里泡,長期這樣,不會得關(guān)節(jié)炎吧?”大順把頭一揚,笑著說:“不怕不怕,我已經(jīng)習慣了。”

    “快上來,大順,回家去換衣服。”巧兒催著大順。“好,來了。”大順上岸后,又用毛巾狠狠地擦了擦頭發(fā)。他牽著巧兒的手,“走!回去!”“大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巧兒邊走邊說,“我有了!”“有什么了?”大順愣著脖子,怔怔地望著巧兒。“你說呢?傻瓜!”巧兒用右手指擰了一下大順的左胳膊,嬌嗔地說。“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大順忽然晃然大悟,“我要做爸爸了?”“嗯!”巧兒點點頭,柔聲細語地說,“所以,從今以后,為了我們的孩子,你,我,我們一家人,都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嗯!我曉得了。”大順點點頭,笑了笑,接著又自言自語地說,“不曉得是個淘力佬還是個酒壇子?”在平陽鄉(xiāng)下,淘力佬是對男孩子的愛稱,而酒壇子則是對女孩子的戲稱。巧兒馬上接口道:“怎么了?我生的,管他淘力佬還是酒壇子,我都喜歡!”一串笑聲,在樹林子的上空回蕩著。

    桃花盛開的時候,巧兒順利生下了一個女兒,取名桃花。一家人歡天喜地。大順抱著女兒,看了又看,喜滋滋地說:“巧兒,你看咱們的女兒多漂亮!”巧兒喜在眉梢,甜在心里。這以后的日子,大順對巧兒和桃花母女關(guān)懷備至,疼愛有加。

    美好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轉(zhuǎn)眼巧兒又要臨盆了。大順清早起床,來到集市買來了鯽魚,豬腳等發(fā)奶的食物;婆婆也早就攢好了雞蛋,黃花菜,做好了米酒,只等著巧兒生完孩子,煮給她吃。

    傍晚時分,催生婆來到巧兒家,十分謹慎地給巧兒接生。大順站在房門外,聽到房里巧兒一聲聲鉆心地尖叫,心里像刀子在割一樣。催生婆不住地安慰巧兒:“不用怕!不用怕!聽我的指揮,用力墜!用力墜!好好好!就這樣!就這樣!快了,快了,還用一下力!好了好了!出來了出來了!”催生婆用力拍了拍娃兒的腳掌,聽到娃兒“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催生婆高興地說:“這下徹底好了!”她忙從床頭拿過一條毯子,把孩子包好,急忙喊大順:“大順,快來快來!恭喜你了!你有酒喝了!”大順一聽說有酒喝了,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又是一個女娃子?”他走進房里,看著孩子,臉上顯出一絲失落的樣子。催生婆趕緊把孩子遞給大順,“來,抱抱孩子!”

    自從二女兒降生后,大順總是顯得神神秘秘。他一下在屋子的前面瞄瞄,一下又到屋子的后面看看。屋子的后面是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后面是一條不大的水塘。他想:“莫非是竹林擋了我家的風水?”還不時地和父親嘀嘀咕咕。

    有一天,大順用商量的口吻對巧兒說:“巧,我們搬出去。”巧兒心里有些疑惑,對大順說:“是不是我生了女兒,你有些不高興啊?”大順接口說道:“當然呢!生個兒子多好啊!你看全村那么多女孩子,和我弟弟一起考大學,就我弟一個人考上了!還是男孩子聰明吶!再說,你爸那幾畝地,還不是全靠我?guī)兔Γ磕憧辞上汕伸`能干什么?”巧兒見大順說得在理,說道:“要搬就搬吧!到哪去弄錢?”大順接口說:“我早就和爸商量好了。只等你答應。”

    自從搬到了新家,大順的心情也好多了。由于添了人口,又分了家,大順頓覺肩上的擔子更重了。大順除了種好自己的幾畝責任地外,還想方設法四處謀生。和灰,提灰桶,挑磚,只要能掙錢的事他都干,也從不跟人講價。

    巧兒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盡量自己多干活,讓大順多休息。很快巧兒的肚子又大了。這回大順堅決不讓巧兒干活了。大順對巧兒說:“我們搬到了新地方,換了風水,這回肯定是個兒子了。”巧兒摸摸肚子,高興地笑了。過了幾天,巧兒有臨盆的跡象了。大順不敢馬虎,立即把巧兒送到了衛(wèi)生院。

    這一回大順徹底失望了。看著“哇哇”哭叫的女兒,他懶得理會。巧兒有些傷心。孩子滿月后,巧兒帶著孩子回到娘家。一見到巧兒回來了,父親趕緊上街買菜,順便把嫁到街道附近的巧仙也叫回來,陪姐姐說話。

    巧仙一見巧兒,就心疼地說:“姐姐,幾個月不見,你就變成這樣了?臉也黃了,人也瘦了!”巧仙說著,連連嘆息,“是不是姐夫又嫌你生了女孩?”巧兒一聽,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巧仙見狀,忙轉(zhuǎn)換話題:“姐,我們不說這些不高興的事了!”

    說著,巧仙從床上抱起正在熟睡的孩子,親了一口,接著對巧兒說:“姐,跟你說個事!”巧兒問:“什么事?”“我們村有戶人家,條件蠻好,就是不能生育,她經(jīng)常跟我婆婆說,想收養(yǎng)一個小孩,如果姐夫嫌棄,還不如把三丫送給人家。你還可一心一意去做手藝。”巧兒聽巧仙這樣一說,有些動心了。巧仙又接著說:“你看現(xiàn)在哪一個不是在發(fā)家致富?哪個還在乎男孩女孩?”

    回到家里,巧兒把巧仙的話如實跟大順說了:“我看你也很辛苦,我也不想生了。還不如我去做手藝,你在家?guī)Ш⒆樱嵙隋X讓孩子們好好讀書,日子也一樣過得紅火!”大順一聽,連聲說:“好!但是,你不能出去,我賺錢養(yǎng)活你們!”

    幾天以后,計生干部找上門來,勸巧兒夫婦到計生站去做節(jié)育手術(shù)。大順把眼一瞪,大聲吼道:“我兩個女兒,憑什么讓我去?”計生干部說:“你不是生了三胎嗎?”大順指指正在玩耍的兩個小孩,“你們看你們看,我就這兩個女兒。”計生干部一看,無可奈何地走了。這陣風波以后,大順見沒事,又想起了送人的女兒三丫,他背著巧兒,偷偷地來到三丫的養(yǎng)母家,把三丫抱回了家。

    巧兒這幾天又覺得渾身無力,腰酸背痛,直犯困,吃什么東西都沒胃口。巧兒小聲跟大順說:“是不是又有了?”大順一聽,高興地說:“你這次是不是和前幾次懷相不一樣啊?是不是特別想吃酸的?我前幾天做了一個夢,夢見我牽了一頭牛回來了。這回真的是男孩了!”大順干活更加勤奮賣力了。

    過了幾天,計生干部又找上門來了。帶頭的說:“我們調(diào)查過了。你已經(jīng)生了三胎,非節(jié)育不可!”說著,要把巧兒架走!大順立馬從屋里拿出一壺抽水用的柴油,淋在自己和兩個女兒身上,劃燃了火柴,叫喊道:“你們要她走,我就死在你們面前!”計生干部見狀,忙放開巧兒,對大順喊道:“大順,你別激動,有話好好說!”

    計生干部走后,大順擔心有事,趕緊把巧兒安頓到父母家。沒想到,傍晚的時候,計生干部到大順父母家,打算做兩位老人的工作,希望他們勸說大順夫婦,遵守國家計生政策。正好碰到了巧兒,就把巧兒帶到計生站做了引產(chǎn)手術(shù)。

    第二天一大早,得知消息的大順,暴跳如雷,操起一把菜刀,就跑到書記家。連聲喊道:“你賠我兒子!你賠我兒子!”書記見狀,連忙躲了起來。從那以后,全鎮(zhèn)人都知道大順是個計生釘子戶了。

    自從巧兒被引產(chǎn)后,大順就一直很消沉。也懶得到外面做事去了。

    眼看著女兒到了上學的年齡,巧兒心里十分著急。她跟大順商量說:“大順,你在家里照顧孩子們,還是讓我出去賺錢吧!”大順一聽來火了,他吼道:“如果你爭氣一點,生個兒子,我們哪至于弄到這個樣子?”巧兒一聽,委屈地哭了起來:“你以為我不想生兒子?怪只怪你自己不行!”

    大順一聽,板起臉說:“哼!你還倒有理了!你跟我聽好了!你不給我生個兒子,我誓不罷休!”

    五一這天,已經(jīng)參加工作的弟弟回來了,見幾個侄女都在父親家里玩耍,忙從兜里掏出糖果,發(fā)給孩子們。他問桃花:“花花,你們作業(yè)做沒做?拿來叔叔看看!”二丫搶著說:“叔叔,我們學都還沒上呢!”“什么?還沒上學?!”弟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忙來到哥哥大順家。推開門,見家里只有兩張床鋪,一張方桌,一臺黑白電視機外,什么也沒有了。弟弟鼻子發(fā)酸,想不到哥哥竟落到如此境地。

    正在菜園子里干活的巧兒,聽到門響了一聲,敢緊往家里走。一見弟弟,巧兒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弟弟說:“嫂嫂,別難過。哥哥呢?”巧兒說:“誰知他死到哪去了?自從我上次引產(chǎn)后,他活也不干了,整天抽煙喝酒,幾個錢被他搞光了。又不準我出去找點錢。娃兒們連上學錢都沒有了!”

    弟弟連忙說:“嫂嫂,你不用擔心,娃們上學的錢我包了!明天我就帶娃兒們?nèi)竺 ?/p>

    晩上,大順回來了,可能是喝了酒的原因,走起路來搖搖擺擺的樣子。弟弟見哥哥這副模樣,傷心地說:“哥哥,你為什么要這樣啊?你和嫂嫂好好過日子,把孩子們培養(yǎng)成人不行嗎?”大順的淚一下子涌出來了。他搖著弟弟的胳膊,說道:“你不知道,弟弟!她都生了三個女兒了!這次我好不容易盼來個兒子,她又讓人家給引產(chǎn)了!你說我這心里好受嗎?”弟弟說:“哥哥,這就是你不對了。現(xiàn)在生男生女還不一樣?你這樣生來生去,把家里也搞窮了,孩子們也跟著受罪,何苦呢?”

    五一節(jié)后,弟弟和大順把桃花、二丫送去學校報了名。大順也聽弟弟的話,照例出門去找活做。但他心里想得更多的還是,一定要讓巧兒為自己生個兒子!把這個家的香火延續(xù)下去!

    可以說,五丫是巧兒幾個孩子中,命運最悲慘的一個。春三月,小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風呼呼地拍打著窗子。大順坐在堂屋的一條矮板凳上,低頭抽著悶煙。他的心里七上八下的。房里,催生婆在給巧兒接生。“大順,生了!”催生婆喊著,“快進來。”大順猴急地推開房門,問催生婆:“是個么娃?”催生婆怯怯地說:“又是一個酒壇子。”大順一聽,嚎叫起來,“唉呀!我王大順啷這么倒霉?老天爺啷要這樣欺負人吶?!”

    大順連看都沒看孩子一眼。他惱羞成怒,扭過身來,走向廚房,把準備好的米酒,雞蛋,豬腳全部倒在一個洗腳盆里,端起來,向屋后走去。

    婆婆也過來了。她看到巧兒躺在床上,愁眉苦臉,懷里的孩子“哇哇”地哭著。婆婆忙抱起孩子,問道:“巧,大順呢?”“我不知道。剛剛還在的。”巧兒有氣無力地回答道。“順這孩子也是!不趕緊給你弄點吃的。這下雨天的,到哪去了?”婆婆埋怨道。她猜想,大順肯定是生氣了。

    “巧,你先躺會。真難為你了。媽這就給你弄吃的去!”婆婆把孩子放在床上。對催生婆說:“她嬸,這回又麻煩你了!等我弄好了一起吃!”催生婆給巧兒接了幾回生,一直是女孩,看到大順憤怒的樣子,催生婆仿佛自己做錯了事一樣,心里也有些不爽。婆婆來到廚房,什么補奶的菜也沒有。她忙問催生婆:“她嬸,真是怪事了。我昨天給巧做好的米酒,送來的雞蛋,咋都沒看見了呢?”“這就神了!”催生婆接著說,“唉呀!我看到大順端著一個盆子往屋后去了的!”婆婆馬上往屋后走去。走到茅坑旁,她聞到一股很濃的酒香,到茅坑里一看,竟是自己做好的米酒,還有幾個被摔壞的雞蛋!婆婆搖搖頭,嘆息道:“順真的是!作孽啊!哎!”

    一連幾天的陰雨,給這個沒有陽光的家,也罩上了一層厚重的陰影。失望至極的大順,對巧兒充滿了怨恨和蔑視。孩子們的漱洗,飯食,穿戴,他統(tǒng)統(tǒng)不聞不問,全賴巧兒一個人來安頓。

    午后,大順從外面回來了。他耷拉著頭,一付無精打彩的樣子。“巧兒!”大順直言不諱地說,“我去找算命先生了!”“怎么了?”巧兒頭都沒抬,問大順。“人家說了,五丫不能留在家,必須送人!”大順很堅定地說。“又要送人?還是不是你的娃兒?!”巧兒圓睜著雙眼,直視著大順。“留她在家里,我們還能生兒子嗎?”大順一開口就是兒子。“你只知道要兒子,看我們的女兒,哪一天過過安生日子?”巧兒的淚涌了出來,“大順,認了吧!好好養(yǎng)大女兒,好好過日子,好嗎?”巧兒幾乎是哀求地說,“我受不了啦!”“你有么事受不了的?”大順來了精神,“女人嘛,不就是生兒育女,傳宗接代的嗎?你看看,村里哪家的媳婦沒生兒子?就你!”說到這里,大順打住了。他看了一眼巧兒懷里的五丫,“把孩子送人吧!多的話不說了!”

    巧兒怎忍心呢?結(jié)婚這些年來,為了大順的兒子夢,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懷孕,妊娠,生育,哪一次不是面臨著生與死的考驗?血與火的洗禮?雖然自己沒能生個兒子,但哪一個降生的生命,不是自己的血肉啊!“趁明天沒得雨下,趕緊送出去!”大順毫無表情地說。“大順啊!別這樣了。好嗎?”巧兒摸了一下孩子的頭,“你看,丫這么瘦小,又沒奶吃……”巧兒的淚又流下來了。“既是這樣,倒不如把她送人還好些?”大順不耐煩了,“就這么定了!明天早些!”

    第二天天還沒亮,大順就用一件舊棉衣把五丫包好,抱在懷里。沿著洋凌河邊的一條小徑,向集鎮(zhèn)方向走去。巧兒緊跟在后。走過大順家的那片地,遠遠地看到父母家的那片水稻田,長滿了油菜,花兒在春風中一閃一閃。河邊的一排泡桐樹已爆開了幾枝新牙。想著這里就是自己和大順愛情萌芽的地方,兩人情定終生的見證地,而如今,那物那景依舊,而大順對自己的那份承諾,那份憐愛已不復存在。巧兒心里涌出一股悲涼。

    因為是雨后,天氣還有些寒冷。街上還沒有多少趕集的人。大順瞅瞅四周,見沒有人來,趕緊把五丫放在地上,快步走開了。這里是離集易市場只有幾十米遠的一個垃圾堆放點,趕集的人要到集市,必經(jīng)此地。巧兒站在路邊的一幢樓房下,遠遠地望著垃圾點旁的五丫,心里一陣酸楚。約摸十多分鐘,一個中年男子騎著一輛三輪車經(jīng)過這里,看樣子是賣菜去的。車廂里坐著一個女人。只聽她尖叫一聲:“停哈,連松!你看,地上一個娃兒。”男子趕緊踩住剎車,女人跳下來,“這是哪個的娃兒?這么冷的天,把娃兒扔在地上,不怕凍壞了?唉!”女人嘆息一聲。男子催促道:“快上來,去遲了,車子就進不去了。”女人一屁股坐在三輪車的后架上,眼睛還不舍地望著孩子,“不知是誰家的父母,太狠心了!”這時候,又陸陸續(xù)續(xù)地過來了一撥人。他們有的若無其事地經(jīng)過孩子身邊,有的停下來圍觀幾眼,丟下幾句嘆息和責罵后,匆匆離去。有個撿垃圾的老人來了,他扒開垃圾堆,在里面仔細地翻尋著一些值錢的東西!巧兒看在眼里,心里卻在流血。自己的骨肉連那堆垃圾都不如啊!她拼命地掙脫大順的雙手,跑了過去,把五丫緊緊地抱在了懷里。一連幾天,大順和巧兒把五丫抱到集鎮(zhèn),輾轉(zhuǎn)幾次把孩子安放在人多的路段。但是卻根本無人問津。人們除了圍觀、搖頭、嘆息、憤怒之外,沒有更多的舉動。偶爾也有幾個好心人,從懷里摸出一把零鈔,塞到包裏孩子的棉衣里,酸著鼻子,一邊議論一邊離去。孩子的啼哭聲和咳嗽聲,象一把錘子,敲打著巧兒的心。“我們不該這樣待孩子啊!大順!”巧兒淚如泉涌,“我寧愿自己去死,也不要這樣遭踏我的孩子啊!”巧兒已泣不成聲。她發(fā)瘋似地沖了上去,一把將已經(jīng)哭得聲嘶力竭的五丫揣在了懷里。

    不知是五丫天生體質(zhì)虛弱,還是因為天冷受凍。五丫發(fā)起了高燒,咳嗽不止,神志不清。巧兒憂心如焚地把五丫抱到村里的衛(wèi)生室。

    “孩子病得不輕啊!”村醫(yī)小愛給孩子查燒,聽診后,神色嚴峻地說,“孩子得的是急性肺炎。你是怎么搞的?孩子這么小,天氣又冷!”給孩子打過一針后,小愛又說,“我這里醫(yī)療條件有限。你趕緊把孩子送到鎮(zhèn)衛(wèi)生院去,千萬不要耽誤了!”巧兒又急急地把孩子抱回家。叫上大順,火急火燎地趕往鎮(zhèn)衛(wèi)生院。

    可是,因為孩子太虛弱,嚴重的營養(yǎng)不良,加上風寒受凍,可憐的五丫終沒能逃脫病魔的魔爪,在來到這個世界四十三天后,就糊里糊涂地離開了。

    人都說:“孩子是娘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想著母女間的生離死別,想著五丫從自己的肚子里降生的那一刻起,就沒有享受過一刻真正的母愛和溫暖。此刻的巧兒,猶如萬箭穿心一般,那疼,那痛,一點一滴地在呑噬著她的心,浸透著她的五臟六腑。“我可憐的孩子啊!是媽害了你!媽不是人吶!”巧兒嘶嚎著!她閉上雙眼,任那傷心、苦澀、悔恨的淚水,恣意地淌滿了衣襟。

    萬般傷心的巧兒,回到了娘家。剛一到家門口,就看見了妹妹巧靈。嫁在本村的巧靈,只要一有空,就到父母家玩。巧靈一見巧兒,就大聲叫起來:“大姐,大姐!”接著又轉(zhuǎn)身沖屋里喊道,“爸,媽,大姐回來了!”聽到叫聲的父母趕緊從屋里走了出來。

    巧兒一看見父母,眼淚又刷刷地流了下來。母親安慰巧兒道:“巧,想開點,別哭壞了身子,家里還有一群娃兒靠著你啊!”父親忙對巧兒說:“巧,跟你媽,巧靈在屋里叨叨。我去買點菜,給你補補身子。”巧靈忙攔住父親:“爸,靠你兩條腿走到什么時候?我給二姐打電話,叫她多買點好菜來,犒勞犒勞咱大姐!”說完,巧靈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紅紅的匣子來,手輕輕一按,紅匣子的蓋子就翻開了。只見她在上面輕輕地按了幾下,紅匣子就傳出了“嘟嘟嘟”的聲音。這時候,巧兒和母親叨了一會,心情好多了。見妹妹拿著這個稀奇玩藝,巧兒好奇地問:“靈兒,這是啥東西?”巧靈忙把紅匣子遞到巧兒面前說:“姐,這是手機,你聽,咱二姐在說話呢!”巧靈又對著手機大聲叫了起來,“二姐,多買些好菜回來。咱大姐回來了!”說完,巧靈把手機掛掉了。又對巧兒說:“大姐,你要不要?要我就送給你。”巧兒連聲說:“不要不要!我又不會用!”

    不一會兒,路上就傳來摩托車的聲音。巧靈一聽,對巧兒說:“大姐!你看,二姐來了!”只見巧仙熟練地停好了摩托,摘下墨鏡,掛在胸前的領口上。巧靈忙從摩托車上取下二姐買來的菜,和爸媽一起往屋里走。

    巧兒一見眼前這個打扮時尚,舉止高雅的女人,竟然是自己的妹妹巧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巧仙忙喊道:“姐,姐,是你嗎?你怎么瘦成這樣了?看你這付皮包骨的樣子,我都認不出來了。”

    巧仙拉著巧兒的手,也進了屋子。

    吃完飯后,巧靈提議:“二姐!不如我們到街上,幫大姐和娃兒們買幾套衣服!”巧靈用手指指大姐,“你看,大姐這身衣服,還不知是幾百年前的呢!”

    三姐妹一邊走,一邊聊。“姐,我一直想問你,三丫在別人家生活的好好的,你們?yōu)槭裁窗阉Щ丶遥俊鼻上赏熘蓛旱母觳玻唤獾貑枺骸昂Φ萌思覀牧撕靡魂囎樱思矣值絼e處抱了一個,現(xiàn)在已經(jīng)上跟讀班了。”提起這事,巧兒氣不打一處來:“那個砍腦殼的,計生干部叫做他節(jié)育手術(shù),他不肯去。我一回家,說要把三丫送給人家,他馬上同意了。后來他一鬧,計生干部也不管了。”巧兒說到這里,巧靈忙打斷了她。“姐夫既然不喜歡女娃,為什么又要抱她回來呢?”巧兒說:“在屋里的時候,他又嫌,給人家了他還舍不得呢。”

    “大姐!不是我說你!你不能再這么軟弱了!”巧靈拉著巧兒的手說,“姐夫再要你生娃,你就和他離婚。你又不是他生娃的機器!你看咱二姐,還嫁在街上,人家也只生了一個女娃呢!幾年的時間,就蓋起了小洋樓,做起了生意,還添了一部小貨車。又跟咱二姐買了一部摩托專車,你看看,二姐身上這一身名牌,這才叫人過的日子呢!”說到這里,巧靈問巧仙,“二姐,你說我說得是不是?”巧仙點點頭。巧靈又接著說,“大姐,咱三姐妹中,就數(shù)你人材長得好,咱小的時候都嫉妒你死了。你看你現(xiàn)在……”不知不覺間,她們已經(jīng)來到了一個服裝攤位前。

    “姐,你看,你看,這件裙子好適合你吔!”巧仙大聲叫道。巧靈一看:“是啊!是啊!快拿下來讓大姐試試!”巧兒瞄過去,那是一件大紅連衣裙,連連擺手說:“不行不行,這哪里是我穿的衣服?”三姐妹在街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都沒看上一件中意的衣服。兩個妹妹看上的,巧兒不肯要。巧兒看上的,兩個妹妹又嫌不好。最后,還是按照巧兒的想法,買了幾套廉價的衣服。

    巧仙嘆了口氣,從包里拿出一疊錢來,遞給巧兒:“姐,這點錢你拿回去,買點好吃的,和孩子們一起,補補身子。”巧靈也說:“大姐,我跟你說的話,你一定要記住哦!”

    這幾天,看到巧兒穿著一身得體的新衣服,出出進進,忙里忙外,大順仿佛看到了從前那個活潑而又漂亮的巧兒。又燃起了對巧兒的一片柔情。

    晚上,巧兒安頓好了三個女兒,上床睡覺了。大順也倒在了床上,他靠近巧兒,伸手直扯巧兒的褲叉,在她身上挨挨擦擦起來。巧兒一把掀開大順,沒好氣地說:“你給我滾邊。你再這樣,我就和你離婚!”大順沒底氣地說:“這一堆娃兒,你舍得?”巧兒口氣很硬地說:“你都要我的命了!我當然舍得!”這么多年來,大順從來沒有聽到巧兒這么硬氣地跟自己說過話,他有些害怕了。

    一連幾天,巧兒都是如此。為了避免與巧兒發(fā)生沖突,少惹她生氣,大順更加起早貪黑地干活。他想,一旦巧兒跟自己離了婚,自己的日子不好過。巧兒想找個機會,跟大順好好談談。可是大順卻一直躲避自己。

    這天,巧兒炒了幾個好菜,坐在屋里等著大順。將近半夜,大順回來了,看到巧兒還沒有睡,有些詫異。巧兒柔聲地說:“大順。”大順一聽,生怕巧兒又要說與自己離婚,趕緊從口袋里掏出一疊錢來,對巧兒說:“巧,這是我這一段時間的工錢。給你,明天你自己去置辦幾件好衣服,給娃兒們買些好吃的回來。”說著,大順又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盒子,遞給巧兒,“巧,這是我托工頭的老婆,幫你買的祛斑霜。這些年,只顧著生娃,我都忘了你了!”巧兒一聽,心頭一熱。自打生了三丫以來,巧兒從沒聽到大順對自己說過這么貼己的話。巧兒忙把前幾在娘家,巧靈和巧仙跟自己說的一番話,和自己的想法,一古腦兒對大順說了。大順一聽,覺得很有道理。自己這幾年只想著生兒子,想方設法把巧兒絆在家里,讓她把一個好端端的裁縫手藝也廢了。現(xiàn)在做樓房的人是越來越多了,他們的生活也越來越富足。而自己呢?憑自己和灰、挑磚掙來的可憐巴巴的幾個血汗錢,除去用來購買農(nóng)藥種子、人情送禮、自己抽煙喝酒外,花在巧兒和孩子們身上的錢所剩無己。整天就是吵吵鬧鬧,弄得孩子們也沒得安生。想著想著,大順的淚就一下子掉了下來。

    為了增加收入,大順同時接了兩個包工頭的活。為了提高搬磚的效率,他找人借錢,買了兩臺簡易的吊磚機。

    這一天,為了趕在下雨之前完成工程,兩個包工頭同時要求大順去把所需的磚塊備齊。白天,大順已經(jīng)完成了一家工地的備磚任務。晚上,大順又來到另一家工地,扯好電燈,又開始碼磚,吊磚。想著自己還要搶在下雨之前,給水稻田打稻飛虱。不知不覺間,大順在裝磚塊的斗車里多加了幾塊磚。然后,大順快步跑上二樓,啟動吊磚機的電源按鈕。裝滿磚塊的斗車,隨著鋼纜開始緩緩往上升起。由于斗車里磚塊太重,吊磚機旋轉(zhuǎn)桿上的鋼纜,要靠人使力拉動,才能將斗車拉到樓層上。這時候,大順側(cè)過身子,想拉住鋼纜,由于重心不穩(wěn),大順一不小心,被在空中晃蕩的鋼纜帶了下去,從二樓一頭栽倒在地上的一堆青沙上。足足過了十分鐘,大順才醒過神來,他的右腿象被針扎了一樣,一陣生疼。原來,右腿挺在了地上的一根木棍上。大順慢慢地吃力地從沙堆里坐了起來,不住地吐著嘴里的泥沙,用左手輕輕地拍打著頭上的沙層。他心里一陣后怕,看著還在半空中不停地晃蕩著的一斗車磚塊,他趕緊又瘸上二樓,把那一斗車磚塊又放到地上。

    大順坐在沙堆上想:“要是那一斗車磚塊跟自己一起掉下來,自己還會有命嗎?那巧兒和一群孩子怎么辦吶?”想到這里,大順陡地感覺到了生命的可貴。他立馬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走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里,大順心里一陣發(fā)寒。今夜這黑怎么這么可怕呀?一陣夜風襲來,樹葉颯颯作響。是不是有鬼呀?自己在這黑夜里走了這么多年,從沒見過鬼呀!忽然,馬路右側(cè)的一個房子里,亮起了一盞燈,只聽到一個婦人的聲音:“寶寶,尿拉完了沒有啊?”

    看到這亮光,大順想起了巧兒。無論自己干得再晚,家里都有一盞燈等著自己。大順好想加快腳步,可腿腳卻不爭氣。

    許是大順今天干得太晚,巧兒已經(jīng)靠在床沿上睡著了。聽到門吱呀一響,巧兒睜開矇眬的睡眼問道:“是大順回來了?”“是我!”大順關(guān)好門。“鍋里有我給你煮好的豬肝湯。”“你先睡!我知道了!”大順接口說,他胡亂地洗了澡,揭開鍋蓋,端起豬肝湯,幾大口就喝了下去。

    他坐在床沿,想起了心事。想起了五丫,五丫的死,就是自己一手一腳造成的啊!自己就是殺死五丫的兇手!他想起了花花,每年放假,花花都會捧回來幾份獎品和獎狀。又想著花花的班主任,一連三次來到家里,勸自己不要毀了孩子的前途。任憑老師說破了嘴皮,自己也沒動心。平時總想著女兒是個賠錢貨,總想著生兒子,硬是逼著才十三歲的桃花到劉跛子辦的服裝廠當了學徒……

    聽著身邊巧兒沉沉的呼吸,大順心頭又是一陣痛。

    “大順,大順!”大順聽到巧兒的呼喊聲,趕緊扯亮電燈,抓住巧兒在睡夢中亂舞的雙手,輕輕地叫道:“巧,巧,你是不是做惡夢了?”巧兒睜開了雙眼。大順拿起一件干衣服,幫巧兒擦拭臉上的汗水。巧兒說:“這幾天,我天天都在做惡夢,夢見一個血肉模糊的怪物在追我,我跑啊跑啊,怎么也跑不動。看到你在前面,我就不停地喊你!”大順連忙安慰巧兒:“巧,不怕!不怕!有我!我守著你!你睡,你睡!”

    天才蒙蒙亮,巧兒又象往常一樣,起來在竹井邊打水。打完水,做好了飯菜,巧兒又來到房里,叫醒桃花吃早餐,去劉跛子的服裝廠上班;還有二丫和三丫吃了去上學。

    大順也起來了。他瘸著腿,來到巧兒身邊。“你怎么了?大順!”巧兒看著大順的腿,驚愕地問。她急忙弓起身子,掀起大順的褲腳,“你是怎么了?大順!晚上咋不跟我吭一聲啊?!”巧兒的淚一下子涌了出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娃兒們該怎么辦啊?”她端過來一條板凳,扶大順坐下。“沒什么大事,昨晚吊磚的時候,被磚頭碰了一下。”

    大順沒有說出自己從樓上摔下來的事,他怕說了巧兒擔心。“大順,我用自行車馱你上醫(yī)院!”巧兒轉(zhuǎn)身到里間去推自行車。“不用,巧,我沒事。”大順感激地望著巧兒,“巧,我跟你說個事兒。”“有么事?你說!”巧兒說。桃花起來了。開始洗臉刷牙。“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大順長嘆一口氣,“我是個一根筋,不會拐彎,讓你和娃們都吃了不少苦。”“你也是,大順。”巧兒說,“我心里清楚,為了我們這個家,這些年,你也吃了不少苦。只恨我不爭氣,沒有……”巧兒說到這,長嘆一口氣。大順忙打斷了巧兒,“巧,不怪你。不說這些了!你和娃們都跟著我遭罪了。”

    桃花端起了飯碗,三口兩口扒著,準備吃完了去上班。

    “花兒,慢慢吃!”大順拍了拍桃花的背部,“今天不用去上班了。”“干嘛呢?爸?”桃花放下筷碗,疑惑地望著父親。“等會,爸送你去上學!”大順笑著望著桃花。“你不要我賺錢了?爸?”桃花不相信爸爸的話,“你是逗我玩的吧?”二丫和三丫也起來了。巧兒已給他們盛好了飯菜。

    “巧!你過來!”大順又把巧兒叫過來,“等會我們一起送桃花去復學。還有,”大順眨了眨眼,征求意見似地望著巧兒,“你上回讓我想的事,我想好了!”“什么事?”巧兒皺起眉頭,“我不記得了。”“你忘了?你讓我不要再幫人和灰、吊磚了。叫我跟街上的妹夫去跑運輸,你在家?guī)Ш⒆樱槺愕絼Ⅴ俗臃b廠拿些布料回來,在家里做加工活。這大的事你忘了?”大順追問巧兒。

    “我看你沒反應,以為你不愿意。所以就沒當回事!”巧兒說完,又盛來一碗飯,遞給大順,“來,你也吃吧。”大順接過飯,吃了起來。“爸,”一向很少大口叫自己的三丫也過來了,“你說讓媽在家做衣服?”“嗯。爸和媽都賺錢,有錢了,你們就可以天天吃好的,穿好的,可以讓你們多讀書,考大學。好不好啊?丫?”大順看著懂事的三丫,心里有些酸酸地。“爸,你把三丫送人,是沒有錢嗎?還是不喜歡三丫?”三丫噘起小嘴,又問大順。大順的眼里有些濕潤了。他一把摟起三丫,“丫,爸不是好人。爸爸是個大壞蛋!來,打這里!”大順握著三丫的右手,對著自己的心口敲打著。“不打不打!”三丫直掙扎,“爸爸是好人!爸爸不是壞蛋!”

    巧兒從隔壁小洋家里借來了一駕板車。“來,桃花,二丫三丫,大順,都上來!我拉你們到學校去!大順,你到衛(wèi)生室小愛那里去包扎包扎,打點消炎針。”三個孩子鬧哄哄地擠到板車上。大順卻不動:“我走就行了!”“你不想快點把腿治好了,和妹夫去跑運輸?”巧兒責怪地說,“別磨磨蹭蹭了。娃們還要上學呢。”巧兒催促道,“別讓她們遲到了!”大順拗不過巧兒,上了板車。巧兒拉著一家人,輕快地邁動著腳步,向村部方向走去。

    “哎呀!巧,還有件事我差點忘了。”大順忽然記起了什么。“又有么事?”巧兒拉著車,徑直走著,問道。“昨天包工頭的老婆跟我說,今天鎮(zhèn)衛(wèi)生院幫全鎮(zhèn)育齡婦女,免費進行婦科病檢查。叫我告訴你。”大順很認真地說,“送孩子們上學了,我們就去衛(wèi)生院。”“我也接到了通知啊!”巧兒扭過頭,“昨天村婦女主任也通知了。你回來太晚了,才沒有告訴你!”

    不一會兒,大順一家人就到了學校。桃花的復學手續(xù)很快就辦好了。李校長很高興地連聲說:“桃花有希望了,桃花有希望了!”

    回轉(zhuǎn)的路上,巧兒把板車倒了個方向,推著走。大順坐在板車上,把扎著紗布的腿平放在板車上。兩只手抓著板車兩邊的攔板。大順的臉面對著巧兒的臉。大順大聲說:“巧,停下,停下。”“又有么話要說?”巧兒調(diào)侃著大順,停下了板車。“巧,等會到了衛(wèi)生院,幫你檢查了,你就和我到計生站去。好不好?”大順認真地說。“去計生站做么事?”巧兒不解地問。“去,我想去做結(jié)扎手術(shù)!”大順低聲說,“這是我倆的秘密。不要告訴別人。我想摘掉這頂計生釘子戶的帽子。”大順搖搖頭,“這頂帽子我戴了這些年了,頭也快戴腫了。趁我還有力氣,趕緊把它摘了。”“真的嗎?大順!”巧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大順發(fā)誓說,“如果我騙你,就不得……”“快別說了!快別說了!”巧兒連忙打斷了大順,“又像那一回!”她指的是他們準備拿結(jié)婚證那回。大順當然也沒有忘記。

    “從現(xiàn)在起,我王大順要讓你過一輩子好日子!”大順自信地說。

    聽著大順的話,巧兒的心里象灌滿了蜜糖一樣,甜蜜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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