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灣舊事
花兒本是心上的話
不唱由不得個家
刀刀兒拿上這把頭割下
不死者還是這個唱法
……
月亮灣舊事
一
莊稼瘋狂地長起來,因為隱蔽,莊子周圍餓狼多了。天一黑大人動不動就對娃們提醒說,“出門看著注意點,小心狼把你叼去。”
進入農(nóng)歷的六月,黃土高原上隴中這個叫月亮灣的山間小盆地,此時就變得美麗如畫,南北兩面山上一塊塊地畦里,麥子泛起金黃的波浪,洋芋地里粉紅色花競相開放,胡麻地變成藍瑩瑩的海洋,把南北兩山裝扮的姹紫嫣紅。川道里莊稼地一片連著一片,就像厚實的綠毯連綿遠去。長長逶迤的河畔上白楊,榆柳像一團團綠色的云起伏不平。西邊巍峨高聳的馬寒山在藍天白云下也顯得黛綠而鐘靈琉秀,團團白絮般云悠閑飄逸在山腰。放眼眺望,一片賞心悅目。
發(fā)源馬寒山的瓦川河,蕩漾著碧綠的波浪,像靈動飄舞的綢帶,維系著一個個村莊,一片片樹林從西而來。蜿蜒迂回地進入月亮灣,繞過兌八屲,在東邊五臺山前面輕柔地一拐,和祁家河川道里流下來的河水匯合在一起又嘩嘩地奔騰不息向遠方流去。
在湛藍天空下一種候鳥飛來飛去,不停地鳴叫“咯咕,咯咕”莊子里有人用手遮在前額,仰望著湛藍的天空,尋找著鳥傳來的聲音說:“你聽,割谷鳥喊人們割谷呢,再有幾天麥子黃了,咱就好過了!”。
一年即將收獲的季節(jié),也正是常說的“五黃六月”最緊張的日子。即新糧(今年的糧食)還沒有上場,舊糧(去年分的糧食)已經(jīng)吃光。每年,也就在這個季節(jié)里,這個在魚兒梁前面的月亮灣生產(chǎn)隊就出現(xiàn)饑荒了。月亮灣據(jù)說在清朝初期因為這里山環(huán)水抱,山如彎月,川如圓月就叫月亮灣,后來因為有一個楊姓的大戶人家落戶在這里,又叫楊家莊,到了清朝后期楊家人口凋零,于是人們就恢復以前的地名,又稱月亮灣至今。月亮灣雖然年年是全大隊各項工作走在最先列,年底受到大隊和公社表彰的先進生產(chǎn)隊。就在夏收到來之際,也和其它生產(chǎn)隊一樣,社員們開始缺口糧了。
俗話說“山是一道彎,彎處好打泉。”楊家莊子的人從先人(祖上)手里就卜居在這面南背北,避風向陽的地方。至今,土地平,耕地近,水澆地多就是這個生產(chǎn)隊的最優(yōu)越,最讓外人羨慕的一點。你看生產(chǎn)隊前面不遠就是廟灘子,草坪如茵,長著七八顆如傘如蓋的古老柳樹,旁邊不遠,瓦川河如素似練,終年叮叮咚咚。廟灘子已經(jīng)沒廟。以前,有一座好幾百年歷史的金龍大王廟,一九五八年破除迷信時拆除,據(jù)說在拆除廟時狂風大作,來回旋吹,將好幾人從木梯子上吹落下來,久久不息,無法拆除。無奈楊隊長就進到廟里禱告說“老爺您行行好,讓我們拆下來吧。毛主席要讓我們破四舊掃除一切牛鬼蛇神。我們知道你保佑我們這個莊子多少代平平安安的,但我們也不敢違反毛主席的指示啊!合該你老人家到遭難的時候了,您就避一避吧!以后運動結(jié)束,后人們再給你修建也對啊!”老隊長神色嚴峻的走出廟門時,風平浪靜。于是就將這座古老的廟宇拆除,木材磚瓦全部拿去修建了月亮灣學校。現(xiàn)在,廟宇殘垣斷壁的痕跡猶在。這廟灘子右邊的瓦川河,清波漣漪,石頭縫里滿是見人也不知躲避小魚。過了河,就是從馬寒山發(fā)源而來,像金字塔從下到上層層梯田叫兌八屲。
“楊家莊子少楊家,王家莊子沒有王家”雖然這個魚兒梁下面的生產(chǎn)隊有老人仍就說楊家莊,但卻只有楊楷文隊長一家是這里的老戶。而郭家,劉家,高家,韓家,張家,李家是這里的主戶,據(jù)說都是遷移戶。就像副隊長陳俊家,是清朝道光年間遷來的。韓陰陽韓彥宇一家,會計郭建華是咸豐年間從川地里的搬到這里。解放前韓彥宇就是依靠祖上置的水磨田產(chǎn)成這里的殷實之家。韓彥宇土改前有水磨,有田產(chǎn),雇過楊家營的高金玉當雇工,解放后就劃成地主成分而受到過批判。高金玉民國年間流浪到這里,當時還是一個憨娃娃,給韓家當放羊娃,長大便在這里娶了老婆,置了二畝地,土改后他當上貧協(xié)主席。現(xiàn)在高金玉三女一男,也抱上孫子了。兒子高文化也三十有余了,在生產(chǎn)隊是骨干勞力。一九五六年憶苦思甜,高金玉作為貧下中農(nóng)代表進行憶苦思甜報告會,說了韓彥宇的壞話。從那后高金玉的兒子雖然見了韓德福,韓德貴老是韓家爸長韓家爸短喊,但老人兩家關(guān)系不是融洽太好。
劉子源,劉子全泉家是五十五年代毛主席提出城市的到農(nóng)村去鍛煉,再接受貧下中農(nóng)教育的浪潮里從蘭州城里搬來。劉子源兩個兒子,落戶到這里不久,老大就結(jié)婚去了洮河工地再沒有回來,老二就把他嫂子招了。劉子泉三個女子,兩個兒子。老大劉延東初中出來就結(jié)婚參加勞動,兩個女子已出嫁,一個兒子在月亮灣小學念書。去年劉子源老婆得了癆病死了。至今,老兄弟二人做活細心,菜種的好,又會木匠生產(chǎn)隊就安排他二人專門務(wù)操隊里的菜園子和農(nóng)具維修。這兩家人與眾不同的是都操著一口濃濃的蘭州口音。
老人們說月亮灣在乾隆年間全是楊姓人,要三四百口人叫楊家莊呢!榆中馬坡的回民新教創(chuàng)始人馬明星在青海造反殺死蘭州都督。乾隆爺龍顏大怒派兵在華林山下剿殺了馬明星。從那時起,河州回回就動不動造反,直至光緒年間陜甘總督左宮保左大人率領(lǐng)湘江弟子坐鎮(zhèn)蘭州后才徹底鎮(zhèn)壓下去。這期間,月亮灣就成為回回反來反去,上蘭州去河州的必經(jīng)之路,楊家人也就難逃兵禍。有一次回回兵殺來,楊家人就全部跑到魚兒梁后面那個大臥駝的山洞里避難。有一個媳婦兒抱著剛滿月的娃也鉆在這山洞里,沒有想到這個娃在山洞里哇哇的啼哭不止,其他人怕這娃哭聲引來回回兵,就讓這個年輕媳婦抱上娃找個其他地方去躲藏。這個女人看到家族里人不愿要她,也考慮到萬一懷里娃娃哭聲引來回回兵,他們楊家三百多口人就會遭殃,不如自己躲到他處,就抱上娃走了。回回兵來到楊家莊,就跟蹤尋到毛灣大窩駝這個山洞,那些操著河州話的回回就說:“把這囊尕們干脆熏死在洞洞里。”便用麥草,辣椒,煙葉囤積在洞口守著燒,不斷用簸箕煽風往山洞里灌,活活把楊家男女老小三四百口人熏死在里面,只有那個走了的母子倆幸免于難。
隊長楊楷文就是唯一的楊姓,也是這里的老戶,楊家人丁不旺,三代已經(jīng)單傳。到楊楷文手里也是三個女子一個兒子。三個女子已經(jīng)出嫁,兒子還在讀初中。據(jù)人說,他的祖上就是那個在大窩駝山洞里被楊家老小趕出的那個嬰兒。但人們都知道他爺爺是光緒年間月亮灣一帶有名的大夫,有一手治療傷寒的絕活,善用八桂湯。那時金縣縣太爺?shù)睦掀庞胁。刮#彼揽h太爺了,有個衙役是新營劉家灣山上人推薦了楊大夫。縣太爺立即讓師爺騎馬,帶著衙役抬轎過小康營,上狼兒溝,進新營來請。楊先生到縣衙時后院一片哭聲,縣太爺?shù)睦掀乓褯]氣了。但楊老先生就走走看看,“不要哭,不要哭,我自有回生之術(shù)。”他就刷刷幾筆開出湯方,把人置于密室,找來鼎鍋把藥煮了起來,一會兒霧氣騰騰,藥香撲鼻。時間不久,縣太爺?shù)睦掀啪吞K醒過來。治好縣太爺老婆的病,楊老先生就名噪一時。宣統(tǒng)年間常頭戴八八帽,鼻梁骨上掛著二指寬的金絲邊石頭鏡子,穿著長袍馬褂被新營鎮(zhèn)子上有錢的紳士常常高頭大馬接來接去。后來,祁家河曹財主的老母駕鶴仙游,請來興隆山的道人做道場,突然有個老道仰板子一倒,兩腿一蹬眼珠子上翻就叫不言傳。曹財主就派莊丁接去楊老先生。楊楷文爺爺一號脈,那戴著八八帽的頭就搖,神情凝重地說,沒治了沒治了。
曹老財主是個奸險之人,眼珠子滴瀝一轉(zhuǎn)就說,楊大夫一定回天有術(shù),想法治治,死馬權(quán)當作活馬醫(yī)。你下藥試試,不行也不要緊,我們主家也就盡到責任了,不然不素心啊,畢竟是人命關(guān)天。楊老先生聽至此就心軟了,便提毫蘸墨開藥。當用藥時間不長,那個老道就一命嗚呼了。這下可好曹老財主就嚷嚷是楊老先生把老道人看(醫(yī)治)死了。楊楷文的爺爺有十張嘴也說不清楚,被告到剛成立的榆中縣國民縣府王佐跟前,判處楊大夫就給興隆山寺廟里賠了十分高昂的命價才了事。這一賠,就把大半生財產(chǎn)葬送完了。楊老先生回到家想到自己治病救人行大善集大德,卻沒得好報,又氣又悔,幾天就一命嗚呼。這時楊楷文的爹已經(jīng)而立有余,卻好賭,楊楷文正值垂髻。楊先生歸西,他無人管束就過花花公子的生活。天天守在新營鎮(zhèn)的賭館里眼珠子瞪得像牛卵子,長長的纖指舉在半空中,聲嘶竭力地喊“獨六”、“豹子”!幾年時間,剩余的家產(chǎn)就踢踏干凈。時間不長,共產(chǎn)黨的部隊就上來了。禍兮福所倚,隨后新營也解放,工作組進駐月亮灣,楊凱文家因為一貧如洗,也就成貧下中農(nóng)。在階級斗爭是綱的年代,楊楷文因為小時受過苦,成分好,略識幾個字兒,辦事公道,勞動積極,便被生產(chǎn)隊推舉為隊長。
坐地戶陳楊兩家衰敗。莊里張家,韓家,劉家,高家等戶人丁興旺。于是莊子上老人每望著望著層層梯田的兌八屲,就說“我們月亮灣,這主山低,客山高,主不壓客,發(fā)外不發(fā)主。外地人一到我們這里,幾年兒就像面酵子發(fā)面,呼呼地只發(fā)。”
話雖那樣說,但從一九五八年大煉鋼鐵以后,楊家莊子從外搬遷來的社員高家,劉家誰也沒發(fā)起來,沒過了幾天好日子,過得緊巴巴的。記得剛?cè)肷纾a(chǎn)隊里吃的不缺,穿的也不缺,個個社員勞動時又負責,又勤快,積極性高漲。大煉鋼鐵開始浮夸風刮來就不一樣了。接著一九六零年差一險被餓死。雖然國家知道農(nóng)民遭罪后,不斷調(diào)整政策,農(nóng)民生活逐漸有所好轉(zhuǎn)。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年多天氣了,楊家莊到五黃六月,缺口糧的憂患焦慮就爬上他們的眉頭。
已到知天命的楊楷文是這個生產(chǎn)隊的隊長,這三十多戶人的掌柜真不好當。不是韓家跑來問借口糧,就是劉家的人來問口糧。每看到這些相鄰鄉(xiāng)親,趿拉趿拉地帶著失望走開的背影,他就憂郁、就有點傷感啊。不禁為這些人憂腸嘆息,他心里不是滋味啊!有一種負罪內(nèi)疚的感覺隱隱地浮上心頭。他不斷地自責作為隊長,好像嚴重失職,對不起這些早晚和他在一起面朝黃土背朝天,滾著汗珠子勞動,善良淳樸的鄉(xiāng)親啊。
前天早上,在生產(chǎn)隊部那高房子里給大家派完活,他在炕沿邊抽著旱煙,把最近社員們跑到他家借口糧的事給副隊長陳俊說了。
陳俊是副隊長,卻是楊家莊唯一的光棍漢。月亮灣土改不久,陳俊父母就相繼過世,那時他十五歲,李貴的爹常把他叫在家里管吃喝,很快他學會自個做飯,便回到那低矮破舊的家里獨自生活。一九五九年就參軍到沈陽。因為家里沒有人關(guān)照他的婚事,部隊上又不容許談對象,又接近不上女同志,即便有女的,用他的話說“狼多肉少,輪不上”。陳俊當兵在部隊上喂過馬,養(yǎng)過豬,當過倉庫管理員。復員就安排到山丹兵馬場工作。六年前,也就是一九六七年夏天,乃孑然一身的他又回到讓他依戀,讓他悵然的月亮灣。當時,兵馬場生活不好,吃不飽肚子,他感到不如農(nóng)村。看到有人回家鄉(xiāng)不再歸隊,也就離開山丹兵馬場,回鄉(xiāng)后處事公道而被選為月亮灣大隊民兵連長,又是楊家莊子副隊長。
陳俊聽到楊楷文的絮絮叨叨的敘述,就想起不久前清理糧倉的一幕。
楊家莊生產(chǎn)隊倉庫是張耀庭家四合院的老堂屋。
張耀庭家在楊家莊也是三代耕讀傳家,有很好家風,在方圓很有名。他爺爺在咸豐年間有名的張舉人,在民國初當過縣上的議員,他大張德福前幾年過世了,聽人說解放前在蘭州秘密參加共產(chǎn)黨,在書上都記呢。月亮灣大隊的好幾戶地主家的四合院被分給佃戶后被撤除殆盡,張耀庭先人們?yōu)槿酥t和寬厚,在方圓印象好。土改到來評定成分時被評了個富農(nóng),就把他家的四合院沒有拆分。張耀庭的兩個老哥解放初期在蘭州念成書后在外地當官。張耀庭今年三十二歲讀過高小,以前是生產(chǎn)隊記工員。去年月亮灣小學缺老師,大隊里就安排他去當老師了。前年他大就過世了,偌大的一個院子就成張耀庭和婆娘張佳佳的天下。因為房子多沒有人住,生產(chǎn)隊就借來他們堂屋當倉庫。
中午,飼養(yǎng)員張德貴也就是張耀庭的親房叔借口糧時,文書郭建華就把那囤子里三十多斤全部稱給張德貴,當時他也在場。
“張家爸,你最后一個把隊里糧食借的一干二凈,隊里再來人借的話,楊隊長就沒有辦法打發(fā)了!”郭建華一邊打治糧倉,一邊很幽默地開玩笑,說“今天把倉底子打掃的這么干凈,給老鼠連一粒不留,怕老鼠都餓死呢!那老鼠都恨死你呢!”
楊楷文抽著旱煙,神色嚴峻慢悠悠地說 “我這幾天問了,基本上都能堅持到夏收,到麥黃之后,誰家缺口糧,就早點下手打碾,你張嬸嬸又是哮喘干不動重活,孫子小還也天天染磨。勞動的人少,吃糧的人多,難啊!我這個隊長也當?shù)挠悬c對不起大家!家當著不稱職唉!”
張德貴聽了,清癯的臉,一臉嚴肅,那山羊胡子一翹一翹地說“老楊,你不要那樣說了我們隊還好得很,你的隊長當?shù)霉剑仓\劃的好,每年到夏糧成熟,就口糧完了。而其他生產(chǎn)隊剛過完年就沒有口糧了。我們?nèi)犽m然口糧緊張,但沒有干脆斷炊逃荒的人。就拿六零年來說,哪個莊子沒有餓死一兩個人,聽人說有的莊子就死絕了,說我們甘肅餓死上百十萬人了,國家連我們省委書記都免職了,可我們隊里雖然都餓的面黃皮廋,卻沒有死上一個人!就是你公道、小心、計劃得好。如果不是你的公道,常為大家著想,六零年那個年頭,哎,慘啊。你看今年開春,郭家莊子全隊的人集體逃荒討飯,就連縣革委都驚動了,革委主任們親自下來搞救濟嘮!不過現(xiàn)在比六零年啊,那時好多了,有希望了!”
“也是啊”陳俊聽到張德貴說的懇切,也就由衷附和道。
陳俊知道張德貴小時候進過學堂,國民三十二年,新營老百姓不堪國民黨繁重的苛捐雜稅,在月亮灣黃作兵的帶領(lǐng)下發(fā)動民變。他因為讀過幾天學堂就成了民變隊伍里的宣傳員。新營民變隊伍隨后響應(yīng)勒巴佛,王仲甲,毛可讓的號召。襲擊臨洮民團,攻打榆中縣城,配合攻打武都,最后國民黨清鄉(xiāng)部隊上來民變失敗,黃作兵等帶頭造反的人被國民黨清鄉(xiāng)部隊槍斃在五臺山下的亂葬墳,他跑到延安當兵。后來他受傷復員轉(zhuǎn)到地方。因為受過部隊的教育,思想覺悟高啊。當時安排到公社當干部,五八年又下放到生產(chǎn)隊勞動。前年,飼養(yǎng)院養(yǎng)牛專家劉文虎過世了。楊凱文看到他上年紀了,就安排他到飼養(yǎng)院。現(xiàn)在,他管著飼養(yǎng)員,還有四十幾頭牛馬驢騾,社員們都稱他是生產(chǎn)隊里的“牛司令”。
現(xiàn)在雖然上年紀,但說話公道話,說那段大饑饉歲月里的事,也是真實的啊!
年逾三十而立的郭建華心有余悸,狼餓了也吃菜根子,那時他家里實在沒有吃的,胡麻刈子吃完就吃小麥刈子,小麥刈子性燥,老媽子就把它燒子煮了又煮,在涼水里不斷浸泡的沒有苦味,全家人才吃。麥刈子吃下肚,幾天不見大便。后來小肚子鼓脹大便時,掙得眼紅脖子粗,也把不出來一點點屎。最后他大無奈,只好拿起一根筷子幫他從肛門里一點點往出掏。然后再給剛五歲的燕燕掏大便時,疼的娃大哭不止,沒有辦法就壓住在懷里一點點掏。一晃十有余年了,燕燕也出落得像花朵一樣了。至今想起那場饑餓,那肛門就隱隱燒乎乎發(fā)疼。現(xiàn)在聽到張德貴的話,很有感慨也就懇切地說:“五九年多虧楊隊長扣得緊,隊里的食堂浪費少。當時有些人們浪費糧食被批評,有人還說就遭一點吃的,就像在把隊長的心上的油扔了。可翻過年饑荒來后,食堂解散。只有我們隊食堂給每家每戶分出口糧最多的生產(chǎn)隊。”
等郭建華文書做完帳,鎖上倉庫門,張德貴提著糧食和楊楷文郭建華陳俊走出張家大院時幽默地說;“唉,六零年人們剛開始吃榆樹皮,我們大門坎下韓德福家一棵榆樹,他們還沒有來及剝皮,那一晚上月亮很明,我們老婆子就出去,當我知道是她就剝來了。第二天我出門看到韓德福的老婆子王雪琴就哭天破地,坐在地上,兩個尕腳片子蹬來蹬去的嚎叫著咒罵。我看著她那可憐樣子,心都碎了,就是不敢承認,因為我們也就要餓得不行。去年我才給她說了。那老婆子也開朗,想得通。她笑彎了腰,說,‘沒有想到你那么好心勸我,我就有了精神就走了,聽你的話想別的辦法了,老還感激你。原來是你們家的老嫂子剝?nèi)チ耍褪钦J賊作父啊?現(xiàn)在你也不要生氣,當時我罵的話太難聽了’。”
郭建華聽到張德貴的故事,笑道“王雪琴如果當時知道你們剝了她家的榆樹皮,那又是啥結(jié)果?”
“呵呵,會恨死的!不一定就會追到門上要(討)回去了。”
隨后,就各回各家吃午飯了。
楊楷文看到陳俊在想啥,就接著說“我今天看看哪一塊地里的先黃。”陳俊從沉思中回過神,想了想,就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看咱們生產(chǎn)隊,只有把能收割的麥子早點割上場打碾后,先每家分點口糧,好搞夏收秋收工作!不然搞完夏收又是秋收,到碾場再快也要三個多月,到十一臘月才能碾雪場,哪一家都熬不出頭!”
楊楷文悵然說:“是啊,秋后各項工作度緊張,到碾場再快也到十一臘月呢!那你也到各地頭轉(zhuǎn)著看,我也轉(zhuǎn)著看,只要那一塊地里的麥子能收割,就組織社員開鐮吧!”
也就在此時,一些秋天作物卻正在茁壯成長,特別是瓦川河畔綠茵茵的洋芋地里,洋芋花兒競相開放,每窩子洋芋迅速地把身邊的地呈開形狀不一的裂紋。
應(yīng)為缺口糧,有人就開始掏正在生長的洋芋充口糧。大隊為了防止有人偷掏破壞生產(chǎn),要求各個生產(chǎn)隊就在夜間派上民兵巡邏。
月亮灣生產(chǎn)隊也不例外,隊長楊楷文就讓陳俊擔負起這個夜間巡邏的任務(wù)。
二
上陽屲上傳來幾聲餓狼的嚎叫。
臨近農(nóng)歷十五,夜晚很是寧靜。天空的月亮已經(jīng)快圓了,靜靜地掛在明凈的天空。田野格外的明亮,也格外的寂靜。此時廟灘子不遠,瓦川河就像一個浪人,夜的愈靜河水聲就越來越來越洪亮。天空皎潔的清波多像是無邊無際的銀光傾瀉在田野上。陳俊立在廟灘前的一棵老柳樹下靜靜的遠眺,看不見白天泛黃的麥地,藍盈盈的胡麻地,片片深綠的洋芋地,遠遠近近全變黯黑朦朧。但他的眼里依然清晰的映出白天那些地塊子農(nóng)作物的姹紫嫣紅的顏色。他每路過一個地頭不斷聽到莊稼生長拔節(jié)的聲音和昆蟲吱吱的歌唱。此時,空氣變得清涼潮濕,彌漫著淡淡泥草腥味在月光里飄蕩,直撲他的鼻息,使他感到神清氣爽,精神愉悅。
月亮灣離馬寒山原始森林近,夜里狼狐很多,白天有時看到狼在山頭走動覓食的影子。為了預防野獸的侵襲陳俊就像以往一樣,背著半自動步槍在河畔的洋芋地邊走來。
他知道社員們白天苦又困又累,要掏洋芋就總是選擇近一點的洋芋地。楊家莊最近的洋芋地就在莊前面的河畔上。他知道這時候,沒有人來這塊洋芋地的,因為做賊的人也有一手呢!
忽然,陳俊老遠看見有一個人蹲在在瓦川河邊的洋芋地蠕動著,那影子一動一動,顯得很專注。無邊的洋芋葉子在月光里就像深藍的海洋,那人就像在墨綠波浪上飄蕩。陳俊就想肯定在偷掏洋芋。他躡手躡足走近時,是一個女人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