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帝國中的歷史塵埃
說實話,我不夠資格寫這篇文章,江子老師既是我的老師,也是我的領(lǐng)導(dǎo),再者,他是江西散文大家之一,我一個寫小說且不入流的人,如何對老師品頭論足呢?但作為婺源人,毗鄰著景德鎮(zhèn),以自幼對景德鎮(zhèn)瓷器的認(rèn)知,在看了江子老師的《青花帝國》后,實在忍不住,寫下了這篇文章。
打開這本《青花帝國》,仿佛打開了一部氣勢恢弘的歷史畫卷,那些與瓷器有關(guān)的事件和人物,一個個栩栩如生地躍然于字行間,如同一個敬業(yè)的主持人一般,聲情并茂地講述著那一段段鮮為人知的陶瓷血淚史。
記得幼時每打碎一個碗或盤子,父母總是憐憫地說:又回景德鎮(zhèn)去了。那時候聽不懂這句話的含義,長大了也不懂,直到看了這本書才明白,原來每一件瓷器都是有生命的,有靈魂的。它既然在來了,肯定是要回去的。
是瓷工們賦予了每一件瓷器的生命和靈魂,即便是一只極為普通的瓷碗或瓷杯,從每一塊泥土到最后的燒鑄成型,要經(jīng)過很多繁瑣的工序,每一道工序都不能馬虎,那是老一輩人流傳下來的。
我因一個中學(xué)同學(xué)的父親就是窯工,我和同學(xué)去玩耍的時候,有幸看到了出窯,那情景至今難忘。記得我和同學(xué)騎了幾十里路的自行車,到達(dá)里村的一家民窯,那民窯就在一條水溝旁邊的山坡上,只有兩孔窯。水溝上有兩排水舂,木杵子在水流的帶動下,一下一下地舂著石臼,石臼上方不斷有枝頭粗細(xì)的水流沖下去,流出來是乳白色的液體,那些液體順著邊上的一條木槽流到一處大槽中,再分別流到幾個小木槽內(nèi)。有兩個皮膚黝黑的漢子,正端著洋瓷盆,將沉淀在小木槽內(nèi)的瓷泥捧上來,每一捧都顯得那么的小心,就像捧著一個熟睡的孩子,生怕一不小心把孩子弄醒。我那同學(xué)好像很懂的樣子,告訴我說大槽中的泥還很粗,要不得,只有小槽的能用。洋瓷盆里的瓷泥被放到另一處的石臼中,有專門的人伺候,每兩人一個石臼,再次用碗口粗細(xì)的木棒子搗鼓,就像我們鄉(xiāng)下過年舂糍粑一樣。我看到那些舂得成熟的瓷泥,竟如糍粑一般柔綿,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我見另一邊的棚里,有幾個人在搗鼓瓷泥,同學(xué)說是做模。我們正要去那里“參觀”,不知誰喊了一聲,眼見所有的人都放下手頭的工作,一齊朝右邊的窯口走去。同學(xué)興奮地說,祭窯了,祭窯了。
我和同學(xué)隨著人流走過去,站在那些的后面。只見窯前不知什么時候擺了一張香案,上面供著一尊黑色的神像,神像面前擺著祭品。每個人的手里都捏了三支香,連我和同學(xué)在內(nèi)。領(lǐng)頭的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手里舉著香,朝神像拜了九拜之后,又朝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各拜了一次,口中念念有詞。期間我連大氣都不敢喘,和同學(xué)兩人跟著大家拜。到后來,我聽得一個聲音大喊一句,別人都跟著喊好。連喊了十幾個好之后,那男人插上香,把香案上的三杯酒倒在地上,用一種異乎尋常的聲調(diào)喊出開窯。那聲音嚇了我一大跳,所以我至今還記得。
香案被人抬到邊上,那些人在男人的指揮下,扒開封住窯口的黃泥和磚頭。窯工們從窯內(nèi)搬出一摞摞的碗碟和茶杯,齊齊整整地擺放在窯前的空地上。我對開窯搬瓷器不感興趣,卻對香案上的神像看得入了迷,那神像約莫兩尺多高,通體漆黑,也不知是什么木頭雕的。與我見過的那些廟里的神像不同的是,這尊神像并沒有廟里神像那般威嚴(yán)而恐怖,而是很平常的一個人,依稀之間,就如我同學(xué)他父親一般,眉宇間帶著些許慈祥,只是身上穿的衣服不一樣。我正要用手去摸,卻被同學(xué)擋住。同學(xué)告誡我,那神像是不能碰的。我問神像是誰,他說是窯神。我又問窯神叫什么。他一時間回答不上來,只說是窯神,景德鎮(zhèn)每一處燒窯的地方都供的,無論是點火還是開窯,都要請窯神。
多少年過去了,窯神究竟叫什么名字,由于多種原因,我只將疑問放置在大腦深處,成了一個沒有答案的記憶。在看了江子老師的《青花帝國》后,那個一直糾纏了我?guī)资甑囊蓡枺K于找到了答案。凡人可以成神,在神的庇佑下,瓷器便有了靈魂。
瓷器有靈魂的故事,江子老師的《青花帝國》中有精彩的描述,但是我聽到的故事,卻比江子老師所寫的更加殘忍。
聽老輩人傳下來的故事,說要是想出好瓷,就花大價錢去外地買來黃花閨女,點窯之后,把黃花閨女扔進(jìn)去,與瓷器一起燒,那樣燒出來的瓷器有靈性,才是上品,越是漂亮的黃花閨女,瓷器就越好。解放后,沒人敢那么做了。
這種傳說的真實性有多少,沒有人去考量,但毫無疑問,這樣的事情在過去應(yīng)該發(fā)生過。
白如玉、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每一件有靈性的瓷器,成就了青花帝國。誰能想到,如此精美絕倫的瓷器的背后,飽含著多少辛酸血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