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見和趣味
關于批評,一連串問題會從腦子里跑出來,比如批評的正義和理性、批評的有效性和武器,等等。最后,是作家魯敏的一句話刺激了我,決定就談談偏見和趣味。
自然,所有的批評都不能拋棄角度,角度就是一孔、一隅。角度是偏于通俗的表達,理論和學術的表達應該是維度。對于一個成熟的批評從業(yè)者,維度是學術修養(yǎng)、價值觀和趣味三味一爐的結晶。這三味,有無伯仲?不知道別人怎樣,至于我自己,這三味是慢燉已久、各自入味、難分伯仲,但也還有分別。比如,學術修養(yǎng)或學院教育構成是基本起點和邏輯養(yǎng)成,價值觀和趣味決定批評的面向。
如果不是本碩博十年學術訓練,我這個曾被戲稱“湖畔派”的女文青,本碩畢業(yè)后極有可能投筆從商、從政、從嫁、從……選擇無好壞,但此一生奉獻給報紙副刊編輯這個職業(yè)以及批評這個所好,也算學有所用,故能安之樂之。一個階段,對舞蹈和音樂感興趣,開始寫寫涂涂,音樂舞蹈界寫文章樸素,沒見過我這樣花哨,于是有人問要不要去舞蹈所當所長——這是玩笑呵。及至跟隨單霽翔先生研讀文化遺產(chǎn)專業(yè)博士,我確實彷徨過,這個專業(yè)更側重建設性的理論建構和豐富的田野實踐,我是不是應該從建筑學起步?幸而打住,感謝“湖畔派”的趣味。我掂量了一下。
及至正經(jīng)開始批評實踐,已是許久以后的事了。導火線還真是“價值觀”。郭敬明的電影《小時代》上映,我像九斤老太一樣憂慮莫名,寫了篇《小時代和大時代》。互聯(lián)網(wǎng)正值盛年,這篇文章一不小心成為一枚炸彈。美國《大西洋月刊》開始討論《小時代》的“六宗罪”。青年批評家黃平后來用《小時代和大時代》這一題目寫了本書,專談80后和90后作品。
事過境遷,回頭再看這篇文章,個別措辭確實嚴厲了些,對于青春文學也有偏見,可以改得更恰切。好,說到偏見了。偏見在漢語里已被窄化,成了貶義詞。偏見的這一窄化也影響了批評生態(tài),許多人都害怕偏見,包括批評的對象,也包括批評從業(yè)人員。只有當偏見回到中性和哲學范疇,立意在維度和深究,我們才會懂得偏見的深刻和必要,才可能迎來真正的批評。
批評從業(yè)者從事批評實踐,都有一個終極目標,即有效和精準。怎樣才有效和精準?有的放矢,邏輯科學,持論明確。邏輯源于維度,持論是維度射出來的箭。批評持什么樣的維度,就射出什么樣的箭。維度從哪兒來?學術修養(yǎng)、價值觀和趣味。學術修養(yǎng)是必要前提,是批評的門檻,這個門檻通過學習可以跨越。趣味卻比較麻煩,更偏重于直覺和感受力,受直覺和感受力引導。李澤厚說是直覺和感受力,而不是其他,決定了一個批評從業(yè)者的職業(yè)生涯能走多遠。此言不虛。直覺和感受力,好比美食家的舌頭,是自帶武器。故而,說一個人趣味不行,實際上就是判了一個批評從業(yè)者的死刑。這也是對趣味的偏見。
趣味是批評發(fā)生的內(nèi)驅力,偏見是批評的激情表現(xiàn)。至于價值觀,它在偏理性的學術修養(yǎng)和偏感性的趣味之間作了平衡,使批評主體的判斷具有穩(wěn)定的傾向。
三月份,魯敏把小說《荷爾蒙夜談》寄來,附了句話:“覺得你的趣味是比較雅正、追古的。我也是猶豫了一下,才寄去。”作家對于批評從業(yè)者是不是也存在偏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