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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家族決定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楊世杰  2018年03月07日09:20

    一個重大決定,不但可以改變一個國家、一個地區(qū)、一個單位的命運,也可以改變一個家族、一個人的命運。石頭溝村齊家家族的一個決定,就改變了多個人的命運。

    齊家命運改變最大的是齊家現(xiàn)今第三代人中的齊遠通。剛剛37歲的他不僅是現(xiàn)任青山市市委常委、東城區(qū)區(qū)委書記,而且是市委常委中學歷最高、年齡最小的。就在市委領導班子即將調整,齊遠通有望升任書記的關鍵時候,他的妹妹齊遠桃從老家打來電話,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哥,爹拿刀把三叔脖子抹了,你快點回來吧”。

    齊遠通一聽,頭嗡的一下“大”了。他趕緊請了假,開上自家車急匆匆向老家趕去。他的老家在蠻汗山的一條溝里,離市區(qū)二百多公里。就在他剛剛出城駛入高速路時,電話鈴聲再次急促地響起。齊遠桃哭哭啼啼道:“爹自殺了……”。齊遠通一腳踩死即將要撞上前方的剎車,兩行熱淚像線似的滴落在他緊握方向盤的手上。他知道爹早就恨上了三叔,早就有了把三叔整死的想法。其實,他從六歲那年懂事起,開始討厭三叔,因為他不但每天在他家又吃又喝,而且還在他家住,和他媽媽一起睡覺。

    這事最讓他丟臉和惱怒的是在6歲上學那年。一次他和同班同學王小明因為爭搶籃球對罵起來。俗話說,罵人沒好話。齊遠通罵王小明頭大屁股小,下雨不用戴草帽。王小明罵齊遠通一個媽兩個爹,一頭母驢兩個叫驢騎,不知那個是親爹。齊遠通雖然小,但是,王小明的罵人話不但戳到了他的疼處,而且惹怒了他。他像瘋了似的把王小明騎在身下,兩個小拳頭如雨點似的,捶得王小明媽呀媽呀地哇哇大哭。

    因為,王小明的罵人話,說得是實事。

    齊遠通的父親叫齊恒榮,新婚后第三天在開山炸石頭時,被一塊飛石不偏不斜削去了生殖器,成了一個廢人。他的媳婦秀琴以淚洗面等了一個月,見“大姨媽”照常來之后,打算離婚而去。

    石頭溝村是一個東西兩面靠山、南北兩面是溝的山村。由于山坡地土層淺,保持濕度難,好年景時每畝地也僅有二三百斤的糧食產量。如果碰上大旱年,連種子都收不回來,是一個典型的窮苦山區(qū)。村里唯一能換回幾個錢的,就是村里人稱謂西山坡的白石頭。因此,到上世紀七十年代底,村里的姑娘基本上是出十個進一個,小伙子能娶回媳婦的只有極個別。

    齊恒榮能娶回秀琴這樣一個有模有樣的媳婦,全憑他那個在縣醫(yī)院當醫(yī)生的二姨。因為,秀琴的媽是他二姨用一天一夜時間從閻王殿門口救回來的,秀琴是為了報答他二姨的大恩才嫁到這個窮地方的。對這樣一個來自不易的俊俏媳婦,齊家決定肥水不流外人田,不能讓到手的鴨子再飛走。為此,在齊遠通爺爺、也是齊家族長齊晉生的召集下,召開了一個家族會議,決定從齊晉生二弟、三弟六個打光棍的兒子中,選一個上門頂替齊恒榮的男人位置,以拉幫套的形式拴住這個媳婦,保住齊恒榮這個剛剛成立的家。為了能夠獲得這個媳婦的默許,齊晉生老哥仨爭來爭去,最后選定了三弟齊晉發(fā)家長得最英俊的三兒子齊恒福。

    那邊五個沒被選上的侄兒,正怨氣滿腹地圍著老哥仨要說法,這邊被選上的齊恒福,卻脖子一梗道:“我就是打一輩子光棍,也不上門做那沒名沒分的、丟人現(xiàn)眼的‘伙計’”。但是,在家族勢力與決定的強壓下,他這條胳膊終究沒擰不過大腿。

    落實這項決定的是齊遠通的奶奶孫翠谷。當孫翠谷把秀琴叫到她家,說明了家族的決定后,秀琴經(jīng)過權衡利弊后,紅著臉默認了齊恒福這一后補男人。因為,這一習俗在當?shù)夭⒉簧僖姸喙郑诮夥徘熬鸵亚娜皇⑿校窃S多家庭在經(jīng)濟拮據(jù)狀況下,采取的一種無奈之策。它不但扶持維系了一個個貧困的家庭,也解決了一些光棍漢的生理需求問題。當然,沿襲這一習俗的有像齊恒福這樣家族決定的,也就是約定俗成的、公開正當?shù)摹⒈蝗藗冋J可的、不嚼舌頭根子的,也有許多是偷偷摸摸的,半遮半掩的,是人們閑聊時經(jīng)久不衰的解悶話題。

    齊恒福上門拉幫套后不久,齊遠通和他妹妹齊遠桃相繼出生。不懂事前,齊遠通成天纏著齊恒福這個叫三叔的,讓三叔背著他玩。因為,他的爹爹成天放羊不在家,很少見面。但是,當齊遠通與王小明吵架后,他不但遠離了齊恒福,再沒和他說過一句話,而且從那天起不再在家睡覺,搬到了父親看羊的羊圈。他的性格也一下從一個活波開朗的小男孩,變成一個沉默寡言的小大人。在外邊他不再主動與村里的孩子們說話、玩耍,在家里除了和父親、妹妹外,與母親也很少說話,話少的像個啞巴似的。有什么事情需要和母親說時,大都是通過遠桃傳話。他把全部精力放到了學習上。他對遠桃說,他討厭這個家,他要盡早離開這個讓他抬不起頭、直不起腰的家。在這一堅定的思想動力下,他在高考中以全縣第一名、全市第二名的優(yōu)異成績考入北京大學。從十二歲離家到鄉(xiāng)鎮(zhèn)住校讀書、十五歲到縣城、十八歲到北京,他一步一步遠離了家鄉(xiāng)。

    用他自己的話說,他的家給予了他自卑,他的刻苦學習與勤奮工作源自于自卑,他的改變也源自于自卑,同時,也源自于一種機遇。 博士畢業(yè)前,他撰寫刊發(fā)的一篇有關體制改革的論文,被時任塞北省委宣傳部部長看中,并兩次上門到學校邀請他畢業(yè)后回家鄉(xiāng),為家鄉(xiāng)做貢獻。盛情難卻的他回來后,被直接安排到省委政策研究室,幾年后便被提拔為青山市東城區(qū)區(qū)委副書記。

    齊恒榮自從成了廢人,尤其是在家族決定讓他的堂弟齊恒福到他家拉幫套后,人們不但很少聽到他說話,而且再沒見他露出過一次笑臉。

    他負傷后,他的大哥,也就是生產隊長齊恒光問他以后干什么時,他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放羊的差事。因為這一差事白天可以遠離人群,避開人們的閑言碎語,夜晚要睡在羊圈的小屋里看守羊群。這樣,他可以盡量減少回家的次數(shù),避免與齊恒福見面時的尷尬。但是,每當公羊在光天化日之下,追著母羊干那尷尬事時,他就拿鞭子追著狠勁地抽打那公羊。為這事,他沒少挨大哥的罵:“瘋子。你自己干不了那事,就想讓天底下把那事都杜絕了,不可能!地球還在轉,動物們要生存、要延續(xù),就要一代一代的干那事,這是動物的本性。要不然,你我也不可能來到這個世界。”

    但是,一個槽上是拴不得兩頭叫驢的。一次,齊恒榮晚上回家吃飯時,因為齊恒福端起了剛上桌的第一碗面條,他抄起桌上一盤芥菜絲咸菜扣在了齊恒福的臉上。“你算老幾,敢端上桌的第一碗飯。”

    年輕氣盛的齊恒福,一把抹掉臉上的芥菜絲,跳起來一把揪住齊恒榮的頭發(fā),把齊恒福甩到了炕地下。“你個沒用的男人,敢打我?我要不是看在爺爺奶奶的面子上,早把你砸死在山溝里喂狼了。”

    男人最怕做不了男人的事,男人最怕別人罵自己不是男人,尤其是被拉幫套的罵。齊恒榮像一團干柴被人“呼”的一下點燃了,他“騰”的一下蹦起來,拿起鍋臺上的菜刀,瘋了似的向齊恒福沖去。

    一條腿剛剛挪上炕的秀琴見狀,向下一躍撲倒在齊恒榮懷里,死死地拽住了他。“求求你,看在我們夫妻兩日的情份上,看在我給你們齊家生養(yǎng)后代的份上,放過他吧。他不愿意這樣過,我也不愿意這樣過,可這是你們家族的決定,咱們誰也抗不過去呀!”

    正坐在桌邊等待吃飯的遠通和遠桃,被突如其來的場面嚇得目瞪口呆,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齊恒榮一聽秀琴的話,菜刀滑落在地下。他使勁推開秀琴,一把拉上遠通跑回了羊圈。

    “爹,別生氣了。等我長大后,我一定把他打出咱們家。”

    “好孩子,這是大人的事,你別管,快睡覺吧,明天還要上學呢。”

    遠通睡著后,齊恒榮翻過來倒過去折騰了半夜才合上了眼睛。

    他打開羊圈門剛要出群,秀琴笑盈盈的來到他面前,“給你買了個軍用水壺,每天出去放羊時記著灌上開水,你看你的嘴唇都干的裂開口子了。”秀琴說著把兩張熱乎乎的白面烙餅裝在了他的衣兜里。

    “哪兒來的買壺錢?”

    “我把家里那籃子雞蛋賣了。”

    “那雞蛋是給遠通補身子吃的,你怎么拿它換水壺?”

    “平常人家的孩子,補什么身子,餓不著他就能長大。”

    過年前,披著滿身雪花的秀琴來到羊圈的小屋里,“給!這是你的新衣裳和新棉鞋,穿上試試合身不?”

    “都是你做得?”

    “嗯!”

    正月初一那天,他看見家里只有他和小遠通是上下一身的新衣服,秀琴和遠桃只換了一件花棉襖,那個齊恒福只換了一雙村里供銷社賣的輪胎底新棉鞋。

    “爹,你看,我又考了雙百。”遠通自從和王小明打架后,就和他住在了羊圈里。

    “好兒子,爹獎勵你一件東西。”他從棉被后拿出一件雪白的雄鷹石雕遞給了遠通,遠通端詳了一陣栩栩如生的雄鷹石雕后,高興地在他臉頰上親吻道:“爹,你雕刻的?”

    他點點頭道:“你知道爹給你雕刻這個雄鷹的意思嗎?”

    “爹,我知道。你是希望我像雄鷹一樣飛出咱們山溝,飛的遠遠的、高高的。對嗎?”

    “對!說得對!”他摟抱著遠通好久沒有撒手。

    突然,齊恒福過來,要把遠通拉走。他使勁抱著遠通,大喊一聲“滾!”,用腳狠勁揣開了齊恒福。忽聽“咣當”一聲響,齊恒榮從睡夢中醒來一看,天已蒙蒙發(fā)亮。一個白瓷碗掉在地下,已成了碎片

    齊恒福雖然不再打光棍,但是,作為一個無名無分的拉幫套者,總覺得面子上無光,心里一直覺得很憋屈。總想逃脫這個使他低人一等的山村,掙脫這個拴住了他身子的家族枷鎖。他曾去過縣城、青山市,想找一份能養(yǎng)活自己的活。可是在上世紀七十年代,一個沒有生產隊證明、沒有任何技術特長的人,別說找活干,就是想在城里立足都是一個夢想。

    他的這一夢想破滅之后,像誰都欠他幾百塊錢似的,臉上始終掛著一層冰霜。不過,在小遠通二三歲后,他在小遠通銅鈴般的“咯咯”笑聲中,尤其是晚上觸摸著小遠通光滑細嫩的小肉時,他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幸福。他甚至開始憧憬起以后的美好生活來。 一天傍晚他趁秀琴不在家時,掏出幾塊水果糖說:“遠通,叫爹爹,給糖吃。”

    “爹爹”,吃糖糖。”正陶醉在小遠通甜甜叫聲中的他,沒看到已經(jīng)回家的秀琴。

    “我告訴你,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給我記住,他的爹是齊恒榮,不是你。”秀琴嚴厲的警告聲,如一盆冰涼的水潑在了他身上,涼到了他心里。

    尤其是小遠通與王小明打架之后,小遠通對他態(tài)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與敵視的目光,使他失去了埋藏在內心深處那一點點希望之光。

    沒有了希望的他,仿佛也沒有了力氣。過去,在采石場三十多名青壯年中,他可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力士。可是現(xiàn)在,用獨輪車往石場外推石頭的他,竟然常常在半道翻車。

    這一天,當他又翻了一車石頭后,采石場場長王大剛,也就是王小明的爹,上前照著他的屁股就是一腳。“媽的,拉幫套拉得連精氣也沒了,再這樣你這個軟蛋包就給我滾出采石場去。”

    王大剛的話音剛落,齊恒福鐵錘似的拳頭砸在了他的臉上。說時遲那時快,兩個人扭打在了一起。等大家伙七手八腳拉開他倆后,兩個人的臉上都已掛了彩。

    一直對王大剛兒子耿耿于懷的齊恒福,指著王大剛罵道:“你給爺聽著,爺這個光腳的不怕你穿鞋的,你要是再敢欺負爺一次,爺就弄死你家那個小王八蛋,讓你王家斷子絕孫。”

    石頭溝村有兩大姓,一是大戶齊家,二就是數(shù)王家了。齊家是兒孫滿堂,人丁興旺。而王家王大剛他們的下一輩,雖然也有七八個孩子,但只有王小明這一棵能傳宗接代的獨苗。是王家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寶貝疙瘩。王大剛一聽這話,真怕齊恒福這個無牽無掛的家伙,干出不要命的事來。因此,他在別人的勸阻下,就坡下驢,蹲著一邊再沒敢還口。以后也再沒敢說過齊恒福一次。

    王大剛不敢說了,可是有些年輕的光棍漢卻不怕,尤其是本家的一些光棍弟兄們,常常在閑聊天時拿他開刷。一次采石場人在打平伙,也就是現(xiàn)在人們說得AA制吃喝中,本家一個堂弟笑著問他:“三哥,常言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你種了一兒一女卻連個爹也當不成,你說你這種子是不是白種了?”

    “白種也種過了,你想白種還找不著地種不成呢。你有本事你去給我種一個看看?”說著說著與堂弟吵了起來。要不是眾人勸阻,兩人差點動手打起來。

    盡管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了,但是,石頭溝村這個靠天吃飯的村莊,依然沒有脫貧。這些年,年輕力壯的基本上都出外打工去了,村里只剩下二百多上了年歲的老人和小孩。生產隊撤銷后,齊恒榮依然給村里的人家放羊,一年四季在外與羊滿山跑。經(jīng)歷了近四十年風霜雨雪的他,練就了一副好身板,從來沒被小病小疼打倒過。可是,快六十歲的他,畢竟已大不如從前,這次竟讓一場大雨給澆得感冒發(fā)燒躺在了炕上。

    咩咩叫的羊需要吃喝,羊主人家的放羊錢不能白拿。秀琴讓齊恒福頂替放幾天羊。齊恒福雖然一百個不愿意,但是,礙于秀琴的面子,不得不拿起了放羊鞭。一百多只聽慣了齊恒榮每日吆喝聲的羊,一聽放羊的口音變了,人也變了,便在頭羊的率領下,開始自由散漫起來。讓它們往東它們偏往西,氣的齊恒福一邊追一邊罵著,狠勁地抽打著領頭的頭羊。“我惹不起他們,我還惹不起你們,讓你們瞎跑。”一天下來,從沒受過這種苦的齊恒福累的腰酸腿疼。

    知冷知熱的秀琴,知道放羊的難處。齊恒福回來后,她不但給他倒了洗臉水,還給他炒了雞蛋,拿上了白酒。心里委屈的齊恒福一看擺到他面前的吃喝,像一個被好吃好喝哄高興了的小孩,美滋滋地吃喝起來。正巧從縣城回來看望父母的遠桃,看了眼躺在炕上睡覺的父親后,瞥了眼又吃又喝的齊恒福問:“媽,我爹吃了嗎?”

    “吃過了。他感冒不想吃干的,我給他做了兩碗雞蛋疙瘩湯,剛剛吃完睡著。”秀琴看了眼吃飽喝足后抽煙的齊恒福道:“他爹還發(fā)高燒,今晚上你替他去羊圈看羊去。”

    齊恒福一聽道:“羊圈里那股騷氣味我聞不慣,我不去。”

    “說什么?這么點事你都不干,要你有什么用。”秀琴頭次遭到齊恒福的頂撞,尤其是當著女兒的面,有些下不了臺,她陰沉著臉,冷冰冰地盯著齊恒福問。

    人都是要臉的。齊恒福第一次被秀琴這樣數(shù)落,而且是當著遠桃的面,一股男人的尊嚴感霎時涌了上來。他脖子一梗沖著秀琴問:“你說有什么用?”

    被他們吵醒的齊恒榮翻身坐了起來,指著齊恒福的鼻子道:“你以為你有什么用,你就是我家的一個長工,讓你干什么就得干什么。”

    “哼!長工?我是這家的男人。沒有我你能有現(xiàn)在這個家,能有兒女,能有你個廢人現(xiàn)在的好日子,你做夢去吧!”齊恒福像一座被封壓了幾十年的火山,剎那間迸發(fā)了濃濃的火焰。

    這股熾熱的火焰不僅燒“痛“了齊恒榮,也將他渾身上下的血液 “燒”得“沸騰”起來,他像一只下山的猛虎似的一下?lián)涞藉伵_旁,還沒等屋里人反映過來,他已拿起菜刀劈向了齊恒福的脖子。坐在后炕沿上的齊恒福還沒反映過來,就像一根木頭似的,“撲通”一下倒在地下。

    遠桃嚇得“哇”一聲,哭喊著“救人!快來救人!”跑出了屋子。秀琴像一只受到了驚嚇的兔子,抱著頭縮在了后炕角。不大一會兒,屋里屋外已擠滿了人。齊晉發(fā)搖晃著身子撥拉開人群,伸手到齊恒福的鼻子前摸了摸后,一下?lián)湓邶R恒福的身上,老淚縱橫地哭著道:“兒啊,你死的冤、你死的慘啊!”

    正在這時,忽見人們閃開一條道,齊恒福的大哥齊恒生拎著一把明光锃亮的鐵鍬,滿臉兇像地闖進了屋子。

    俗話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齊恒榮的大哥和二弟見狀,一下擠上前攔住齊恒生問:“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殺人償命,我要劈死他,給我兄弟報仇。”

    “你敢!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怎么懲治恒榮,還輪不上你來管。”齊恒榮的大哥齊恒光順手從鍋臺上拿起一根近三尺長的、小胳膊般粗的搟面杖厲聲道。

    就在兩家兄弟吵吵不休時,齊恒榮已經(jīng)從發(fā)呆中清醒過來。他瞅著吵成一團的本家兄弟們,知道自己闖下了大禍。他清楚自己如果不當機立斷把這事做一了斷,不但平息不了眼前這場瞬間要發(fā)生的家族大戰(zhàn),而且會嚴重影響到在城里當官的兒子遠通的前途。想到此,他瞥了眼在炕頭一角抱著花白頭發(fā)哭泣的秀琴,看了眼秀琴旁邊的遠桃后,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好像完成了一項重大任務似的,大喊一聲道:“別吵了。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他齊恒福羞辱我罵我,他該死,他早就該死。我齊恒榮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到陰曹地府和他算賬去了。”說著,他舉起手里一直沒扔掉的菜刀,一刀抹向了脖子……

    他這一突如其來的舉動,一下嚇呆了屋里的人。緩過神的齊恒生瞥了眼已經(jīng)閉上眼的齊恒榮,攙扶起被驚呆的父親,向隨后趕來的自家倆兄弟擺擺頭,一言不發(fā)走出了門。

    齊遠通趕回家時,他爹已被大伯他們抬上炕。齊恒福還躺在地下。屋里只有他爺爺和大伯他們,正商量著由誰家埋葬齊恒福的事。

    “依我說,咱把他送回去。他家的人,理應由他家埋葬。”齊遠通的二叔齊恒民說。齊遠通看了眼爺爺、大伯和二叔后說:“我說還是咱們安葬吧。一來是我爹的過錯,二來他畢竟為咱家干了這么多年,而且是齊家人,如果把他送回去,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你們說呢?”

    齊晉生點點頭道:“你說得在理。”

    “遠通說得對。如果送回去,肯定會鬧起事來,對咱家影響不好,對整個齊家也不好。家丑不可外揚。就按遠通說的辦吧。”如今是村委會主任的齊恒光說。

    安葬的事處理完后,由齊遠通提議,在齊晉生的召集下,齊家人老老少少上百人,聚集在齊家祠堂。齊遠通站起來說:“我們齊家剛剛安葬了兩個人,兩個本不應該這么早就走的人。造成這個慘劇的原因大家伙都清楚,就是因為我們村窮。這個窮根子如果不盡快拔掉,說不準以后還回重演這樣的悲劇。”

    他停頓了一會兒后,從包里拿出雄鷹石雕后說:“這是我爹小時候送我的獎品,是用咱們西山坡的白石頭雕刻的。我一直保存在家。前些日子一位地質專家到我家看到后說,這白石頭是漢白玉。他拿回去檢測后告訴我,說咱們這兒的漢白玉色澤白而清潤,質地純而細膩,其密度和純度均達到了一級,是非常好的雕刻材料。目前,這一等級的、厚度在1.5厘米以上的漢白玉板材,每平方米價格可賣到6000至9000元左右,而且是供不應求。”

    “媽呀!還有這么金貴的石頭。”

    “那咱們不是守著一座金山嗎。”

    “是呀,別說賣出那么高的價錢,就是能賣出人家的一半價,那咱們村的光棍漢就有錢娶媳婦了。”

    齊遠通微笑著朝大家伙擺擺手道:“咱們的確是守著一座金山。如果咱們把這座金山的漢白玉雕刻成工藝品,價格還能翻幾番。前些天我上網(wǎng)查了查,一個一人高的漢白玉石雕獅子,價值高達十多萬元。可是,這么多年來,咱們的漢白玉都當普通的石頭賤賣到了附近村子,成了蓋房砌豬圈的材料。咱們要讓咱們的漢白玉走出山溝、走向市場,首先就得修路,能把漢白玉運出去,再就是要學習石雕技術,把它雕刻成像我這個石雕雄鷹一樣的工藝品,這樣,我們就能徹底甩掉我們村貧困落后的帽子,走向富裕美好的生活。”

    他掃了眼聚精會神聽講的大伙后繼續(xù)說:“到那時,別說是娶媳婦的錢,就是到城里買房的錢、周游世界的錢也會有的。可是,修路學雕刻技術都需要錢,可是咱們村沒錢,大家伙手里也沒幾個錢。常言說,群雁高飛頭雁領,咱們齊家作為村里的大戶人家,大伯又是村主任,我想這事應該由我們齊家?guī)ь^干起來。今天召開這個家族會,就是征求一下大家伙的意見,商量一下這個事干不干。如果咱們家族決定帶頭干,我就用我城里的房子抵押貸款,大家伙再湊一些,先把咱村的路修起來。如果村里其他人想?yún)⒓右部梢裕恢蠹一镌敢獠辉敢狻!?/p>

    “愿意!這么好的事,誰不愿意誰就是愣貨。”

    “恒光叔,你快領著我們干吧,我們齊家人保證聽你指揮。”

    在大家伙的一片贊同聲中,齊恒光站起來說:“今天我們?yōu)槭裁凑匍_家族會商量這個事,因為這個事在村委會上沒通過。村委們說,開山炸石頭既是一項危險活也是一項力氣活,可村里的青壯年都在外打工,怕召喚不回他們來,怕這件事心有余力不足干不起來。可是,如果不干這事,咱村就難以改變現(xiàn)在的貧困狀況,咱們村遲早會有一天會變成光棍村、無人村。現(xiàn)在,遠通給咱們找到了一條發(fā)財路、致富路,村里不干,我們齊家決定了要干,就要把這事干起來。從今天起,各家要把在外打工的青壯年人叫回來,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盡快把路修通,把咱們村的漢白玉變成真金白銀,讓咱們村活起來、富起來。我相信,只要我們齊家齊心合力甩開膀子加油干,我們就一定能把我們村建成塞外的漢白玉雕刻村,遠近聞名的富裕村,就一定能把小汽車開回來,把好看的閨女們娶回來。”

    “好!我家有五千塊錢,我全拿出來。”

    “我家出三千。”

    “我出一萬”。

    “那可是給你攢下的娶媳婦錢。”一個上年紀的老漢拽著剛才說話的年輕人衣角道。

    “放心吧,爹。咱們有這么金貴的漢白玉,還怕娶不回媳婦”。

    “二娃子說得對,咱們守著漢白玉這座金山銀山,大閨女們會爭著搶著來咱們村找婆家的。”齊晉生點燃手里的香燭,恭恭敬敬插在香爐后,齊家人齊刷刷地跪倒在地。齊晉生面向先人的靈位道:“列祖列宗們,今兒個我們家族開了一個好會,做了一項好的決定,先人們都聽見了。請先人們保佑我們干成、干好漢白玉雕刻場。這事干成后,咱們齊家以后就再不會做窮時候那樣沒辦法的家族決定了”。

    大家跪拜后站起來剛要出門,不知誰竟在院里燃放起鞭炮來。“噼噼啪啪”的鞭炮聲,炸去了齊家人臉上的憂愁,炸出了齊家人滿臉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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