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生長
老羅說,西雙版納要看的地方太多了,最值得看的是勐侖葫蘆島上的植物園,規(guī)范的名字是“中國科學院西雙版納熱帶植物園”。老羅是當?shù)厝耍f勐侖是傣語,意思指“柔軟的地方”。傳說當年佛祖走累了,就地坐在一塊石頭上休息,坐著坐著感到那石頭軟軟的,非常舒適,就欣慰地將這個歇息過的地方叫作“勐侖”。
西雙版納的每一處地方都活躍著蓬勃的生命,從人到大自然的動物、植物。俗語說,獨木難成林,而在此地,獨木成林的景觀卻非天方夜譚。位于省級口岸打洛鎮(zhèn)及中緬邊境附近,就有一棵高達28米、樹齡200多年的大葉榕樹,腰間生出密密的氣生根,順著樹桿而下,相互交纏,盤根錯節(jié);于左右兩側(cè)的主枝上,又有幾十條氣生根垂直扎入泥土,又再次鉆出大地,發(fā)出新芽,造就一樹多干。那由母樹生出的樹根像列隊的騎士,一排排守衛(wèi)著母親,經(jīng)年累月。
這里的榕樹品種繁多,有高榕、薄葉榕、平葉榕、歪葉榕、小果榕、聚果榕、氣達榕、枕果榕、金毛榕、黃葛榕等幾十種。這些榕樹不擇土壤,不怕干旱濕熱,既可在雨林中、溝谷內(nèi)茁壯成長,也能在寨邊道旁干山梁上枝繁葉茂。而且,在眾多的榕樹中,有20多種善長所謂“氣生根”,就是它們,長成了在熱帶常見的茂密樹簾,還有成片的樹林。
氣勢旺盛的榕樹生出的細根,有的還會飄浮在空中,初生時細如麻線,飄飄悠悠,宛若拂塵,漸漸找到根基扎穩(wěn),然后就像一道簾幕掛在樹上,粗細不等的樹根曲曲卷卷,猶如一道飛瀑從高處跌落,被稱作“樹簾”,或“樹瀑”。
大地母親給了萬物生長的乳汁,無限慈悲地讓它們依照自己的天性,在這片土地上盡力生長,盡情綻放。常年氣候溫熱、雨量充沛的西雙版納,本來就是一個天然大植物園,著名的植物學家蔡希陶于上世紀50年代領頭創(chuàng)建的“中國科學院西雙版納熱帶植物園”,更是匯集了天下的奇花異草。在這座我國目前面積最大、植物最豐富的綠色王國里,有12000多種熱帶植物,保存了大片的熱帶雨林,共有棕櫚園、榕樹園、龍血樹園、蘇鐵園、野生蔬菜園、稀有瀕危植物遷地保護區(qū)等38個專類園區(qū),許多珍稀物種為世人罕見。
走進這綠色的王國,讓人目不暇接。
千年的“鐵樹王”堪稱稀世珍寶,3株千年鐵樹,一雄二雌,是從野外引種而來,還有老莖生花、樹桿結果,神秘果、跳舞草、紅豆樹,各顯出不同的生命奇跡。
只見那綠生生的捕蠅草,一瞬間就能合攏葉片,將不幸停留的蠅蟲牢牢捕獲。開著白色或紅色小花的茅蒿菜,看上去很漂亮,但其葉片不可以觸碰,那些誤以為可隨意停歇的昆蟲,飛上去即刻就會被粘住,再也飛不起來。還有一種瓶子草,瓶型的葉子就像一個個陷阱,昆蟲一旦掉落,瞬間就成了它的獵物。類似的食蟲植物還有豬籠草、捕蟲蓮,吸引了一群群好奇的游客。還有一些叫洋名的植物,海倫福拉、達林頓尼亞等,它們來自異國他鄉(xiāng),但跟西雙版納土生的食蟲植物有著相同的習性。這些植物本身有葉綠素,可以進行光合作用,但根系極不發(fā)達,因此靠捕食昆蟲來彌補氮素養(yǎng)分的不足。
神奇的大自然隱藏著無窮奧秘,植物與動物之間,誰比誰的智慧更多,由此看來很難比較。萬物生長,相互依存,又相克相生,或許這是宇宙之初就有的法則吧。
植物學家蔡希陶早年畢業(yè)于北平靜生生物調(diào)查所,精通英語、德語、拉丁文,在植物分類等專業(yè)領域研究精深,他扎根勐侖50年,打磨出這塊巨大的綠色翡翠。著名作家徐遲當年在寫完《哥德巴赫猜想》之后,立刻專程趕往云南采訪蔡希陶,陪同他的周明先生現(xiàn)在還清晰地記得當年的情景,他們的行程抓得非常緊,因為蔡希陶得了重病住進醫(yī)院。徐遲和周明先是在昆明醫(yī)院里采訪了蔡先生,接著又奔赴西雙版納,在植物園里住了好些天。徐遲采訪了一批曾與蔡希陶并肩工作和勞動的技術員、工人、農(nóng)民,最后寫出報告文學《生命之樹常青》。
徐遲先生長期生活在武漢,上個世紀90年代,我有幸親身感受到他對年輕一代作家的提攜,還曾得到過先生的贈書,其中就有報告文學集《生命之樹常青》。后來我?guī)状伟峒遥枚鄷及岬貌灰娏僳櫽埃疫@本《生命之樹常青》一直完好保存于書箱里。
走進植物園,不由得思念起徐遲先生的音容笑貌,他筆下描繪過的萬千植物繁茂鮮活,而他描寫過的科學家蔡希陶則在這片濃綠的背景下,靜靜屹立。那是人們?yōu)椴滔壬⒌牡裣瘢褚晃焕限r(nóng),帶領著拓荒者,手撫摸著樹木。人們說,這位科學家一生的研究不是寫在紙上,而是寫在了祖國大地上。
蔡希陶在僅20歲時,便一人徒步金沙江,進入小涼山采集植物標本1萬多號,并發(fā)現(xiàn)油瓜引種成功;1955年他在瑞麗的深山里找到了兩棵橡膠樹,經(jīng)過嫁接育苗成功,在西雙版納大規(guī)模種植橡膠林。他帶人乘坐獨龍舟,橫渡羅梭江進入葫蘆島,用大砍刀在林海中劈荊斬棘,將一片片蠻荒之地建成植物的樂園。蔡先生寫得一手好文章,曾豪情奔放地面對羅梭江在勐侖壩子勾出的葫蘆形半島,寫下“群巒重重一霍平,萬木森森樹海行”的詩句。一把鋤頭、一把帶有長柄的芟刀、一頂遮陽避雨的竹帽、一件用白帆布做成的圍腰,便是他拓荒的裝備。
“科學研究最基本的條件是自然界的對象,我們決不能離開這個條件去奢談其他輔助條件。”他后來在回顧往昔時這樣寫道。在葫蘆島上,蔡希陶帶著一群人拓荒種植,從三間茅草屋,到苗圃和菜園,再到試驗地、標本館、藥物區(qū),幾年之后,在勐侖壩子葫蘆島上魔術似的建成了我國第一個熱帶植物研究基地,從國內(nèi)外引種栽培的3000余種植物在這里生根開花。
“在西雙版納,一屁股坐下就能壓倒三棵藥草,一打開窗戶就可以找到研究課題。”當年,蔡希陶就是用這些最實在的話激勵年輕科研人員的。事實如他所言,植物園不光栽種了幾千種植物,還進行了一系列科學研究,在大地上書寫下“立體文章”:云南茶花、國家急需的天然橡膠、用于石油開采的重要原料“瓜膠豆”以及國產(chǎn)血竭、抗癌植物“美登木”等。
1981年蔡希陶離開人世,按照他的愿望,他的親人將他送回到植物園,從此他安睡于自己親手栽種的那棵龍血樹下。如今,蔡先生創(chuàng)建的植物園早已成為國家重要的科普基地和旅游景區(qū),目前正在研究的國家重大項目就有900多個,完成項目已達600多項,并與50多個國家有著廣泛的交流合作。
當年蔡希陶與徐遲,兩位智者的相逢和交談,共同傾注著對綠色及生命的深切關愛,如今兩位智者雖已離我們遠去,但徐遲先生以他的作品依然活在人間;蔡希陶先生親手栽種的那一株株瓊棕、貝葉棕、木荷、珙桐、龍血樹……青枝綠葉,繁茂旺盛。它們延續(xù)著智者的生命,朝著無盡的時空有力伸展。
植物園猶如一塊綠寶石,鑲嵌在欏梭江邊,它們相互依偎,見證著人間的悲歡離合。往前只有幾公里便是老撾,人們在口岸邊穿梭往來,生生不息。
這一天,又逢歡樂的潑水節(jié),道路上趕集的人絡繹不絕,傣家人的愉悅就像熱帶迅速生長的植物,濃密而又昂揚。穿著筒裙的姑娘,傣語叫“哨哆哩”的妙齡少女,扭動著細腰,高聳的發(fā)髻旁插著一朵芍藥花,或是一根長長吊墜的銀簪子,三三兩兩地穿過樹林。她們擔著水,那水桶也仿佛是為少女的婀娜特做的配飾,一前一后隨著行走而俏皮地晃動,步子稍快時,桶沿便濺出一點點細碎的銀色水滴,就像盛開在少女腳下的小花。當?shù)厝朔Q“貓哆哩”的小伙子,早早地藏在路旁的綠樹后邊,大叫一聲跳出來,嚇唬一下姑娘們。在歡慶的村寨里,漂亮的傣家姑娘和小伙集聚在一起,跳起各種節(jié)慶舞蹈,然后開始潑水。
起初,我也興奮地參與到他們的行列里,但不一會兒就招架不住了。一個個如花似玉的“哨哆哩”舉起小盆,用力將水朝人的頭頂潑去,三兩下便把人澆得透濕。姑娘們興奮地嬉鬧,在小伙們的圍攻下毫不示弱。他們站在水塘里,排成兩個對峙的陣營,用盆,用手,甚至用腳,將水潑將起來,激蕩起來,滿天都是水花,到處都是歡笑。小伙子大多手下留情,樂意被姑娘們潑成落湯雞,假裝潰不成軍,噢噢直叫,姑娘們則越加使勁地將一盆盆清水劈頭蓋腦地潑去。
青春的召喚,旺盛的活力。在這片土地上,萬物生長,生命之樹長青。